第 70 章

    裴老侯爷和孟如意父母皆是在两年前的冬末春初去世的。

    按大齐礼法,父母孝三载,祖父母孝一载,过了这个年节,两人便都可婚嫁。

    陶氏身子越发不好,众人心照不宣,戚氏也就默认了裴宵的提法,将婚期定在明年的四月,也就是孟如意刚刚出孝期就要成婚了。

    入了冬,她出不了屋,正好可以靠绣嫁衣打发时间。

    琉璃院的地龙烧得旺,怕几个小娘子受不得闷热又不好说,孟如意也不叫她们日日来了,只她几个隔三岔五说想她,非要来探一探。

    这一日,大雪。室内却温暖如春,孟如意正有一搭没一搭绣着嫁衣,娴儿来了。

    她见了不觉微讶,笑问:“今日这么大的雪,你不在屋里好好待着,怎么过来了?”

    说完又探头往后看了看。嫣儿回回来看她总是最积极的,今日竟没跟着?

    “昭姐姐。”娴儿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犹犹豫豫道:“嫣儿她遇到些事,现下来不了,叫我来,有些话要跟你说。”

    孟如意挑眉,示意她说话。

    娴儿咽了咽口水,看起来有些忐忑,又有些愤愤道:“姑母和孙庆芳今日又来了,这样冷的大雪天,就跪在咱们府门前不肯走。”

    孟如意不觉睁大了眼,孙家人来了西京吗?她从未听说。

    眼下娴儿说她们“又”来了,显见已不是第一次到侯府来,她也从未听说。

    一时想问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了。

    到最后,才讷讷问道:“为何要跪在门前?”

    娴儿面上这才露出些喜色来,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答:“还没入冬的时候她们就来过了,隔三岔五就来,可是门房没放她们进府。说是大兄吩咐了,不叫她们进来,也不许通知延年院,否则军法处置。”

    裴宵对西京侯府的控制力毋庸置疑,毕竟这里在成为侯府主宅之前,是他一个人的地盘。

    “之前呢,嫣儿也不搭理她们,还不让告诉你,怕你烦心。”说到这里,娴儿又撅起了嘴,“不过这一回,她们像是算准了日子似的,趁着这天寒地冻的来使苦肉计,嫣儿怕她们真死在侯府外头,这才去见了她们,又让我来与你解释因由,怕你万一先从别人那里听到什么,会生她的气。”

    “我怎会生她的气。”孟如意哭笑不得,大雪天里跪着的是嫣儿的嫡亲姑母,侯府唯一的姑奶奶和她的女儿。

    又想到娴儿说的,侯爷竟吩咐不让她们入府,心中隐隐起了波澜。

    当初那件事,不止让她落了一身病痛,毁了她一身傲骨,更是几乎直接掐灭了她求生的欲望。

    她自己知道,从那之后,她便有些厌世了,直到如今也未敢说有何好转。

    对始作俑者,不可能不厌恶,只是她早就没有过于激烈的情绪可供挥霍了,即使厌恶,也是淡淡的,“嫣儿过虑了,她的难处我都知道。”

    娴儿见她一副菩萨模样,轻叹口气,喃喃道:“昭姐姐太过和善了,孙庆芳当初行事那般狠辣,可从未管过你的死活,叫我说,就让她们跪着,若真出个好歹,也算赎罪了。”

    那些事,她和嫣儿初时是不知道的,还是大兄和昭姐姐回到西京之后不久,大兄告诉嫣儿、嫣儿又告诉她的。

    她从来都讨厌孙庆芳的目中无人,听闻时还是被狠狠地惊到了。那样的作为,说一句蛇蝎也不为过。

    若不是大兄刚好路过将昭姐姐救起,她可就害了昭姐姐的性命去了。

    孟如意笑笑,摇摇头道:“真是小孩子话。”

    娴儿不依了,“我到端午就要及笄了呢,哪里是小孩子了。”说着,又有意哄孟如意开心,笑嘻嘻道:“不过跟姐姐比起来,确实还是小孩子,毕竟我及笄之前姐姐就要嫁人了。”

    虽然昭姐姐嫁给大兄的话,相比于二兄,是与她隔了一层,不过她还记得,昭姐姐心中爱慕的人是大兄。

    若不得机会便罢了,如今能嫁给自己心爱之人,自然是再圆满不过,她只会替她高兴。

    平日里难得有这种只得姐妹俩的时候,娴儿趁势,正好问些姐妹间的私房话:“昭姐姐,你能嫁给大兄了,是不是很开心呀?”

    孟如意无意识地抚了抚手中嫁衣的纹路,只笑了笑,没有应话。

    开心吗?

    若是早两年问她,应当是开心的。或许连开心都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她想应该叫做幸福吧。

    嫁给自己心中深深爱慕却不可得的大英雄,怕是连做梦都不敢梦的情景。

    而至于眼下嘛,多数时候她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偶尔会有些恍惚,不知今夕何夕,甚至有的时候,会有一种跳脱出自己的躯壳,旁观这一切的感觉。

    就仿佛,她并不是那个叫做孟如意的女子。

    而她是谁呢,她也不知道。也许只是漂泊在这世上的一抹孤魂吧。

    外头发生了什么,孙庆芳母女后来如何了,孟如意也并没有关注。

    从那场大雪过后,又过了大半月,琉璃院迎来了一位风尘仆仆的贵客。

    没有人事先通传,裴宵就那样带着满身寒霜哗地一声掀开了孟如意房间厚重的裘皮门帘,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正立在窗前,趁杏儿出去取她要喝的药膳,偷偷揭开一丝缝隙,想要透透气。

    听见门口的响动,像是做坏事被抓了包一般,迅速合上窗缝,无辜回头,就这样与裴宵盯着她的强烈视线撞了正着。

    眼神中原本想要求原谅的无辜,瞬间缠上了茫然。

    裴宵与她对视了几瞬,不觉咽了咽喉头,阔步上前打破沉默,“昭昭,不关我的事。”

    他周身还带着寒意,面上有泛青的胡茬,披着灰黑的裘皮大氅,看起来满面风尘。

    孟如意被呼啸而至的凉意一震,终于精神了些,也反应过来眼下的场景,忙屈膝想要行礼,却被裴宵一把拉住,嗓音喑哑,“我说过,你不用对我行礼。”

    孟如意讷讷的,“侯爷是刚从外头回来吗?”

    “嗯,我从西南道回的,路途远些,前些时日大雪又封了几条路,绕过去也需要时日,这才回来晚了。”

    孟如意不由挑眉,“西京出了何事吗?”

    裴宵将她上下打量了几遍,见她安好,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那日嫣儿做主将裴氏和孙庆芳放进了府上后,到底还是让她们见到了陶氏。

    母女祖孙三个抱头痛哭半晌,裴氏顺势“晕倒”了。

    就这样,母女俩住进了延年院,看着竟像是要长住的意思。

    裴宵在府中安排的人即刻将此等变故八百里加急送信给了他。

    也许是因为过往太过惨痛,他草木皆兵了,总之在意识到孟如意正处于随时可能被裴氏母女俩触及的境况下的时候,裴宵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他要回去,立刻回到她身边。

    万一祖母被那对母女挑唆得发起疯来,除了他,没有人能护得住她。

    还有,他需得亲口解释给她听,他是不愿意叫她们住进来,也没打算再搭理孙家人的,叫她不要生他的气。

    于是日夜兼程,不眠不休了十几日,这才匆匆赶回来。

    “我听说姑母她们住进了侯府。”裴宵解释道:“我走之前,三令五申叫门房不准放她们进,却还是叫她们进来了。按军规,非战之时违我令者,棍责五十,我已叫人将他带出去,你若还不解气……”

    “等等,侯爷,您是不是误会了,我哪里有什么气啊?”说着,又有些着急,“若是因我之故,还请您快些收回成命将人放了吧。”

    裴宵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面上除了焦急外,确实无一丝其他不好的情绪,心中却依然不好受。

    “他是军户出身,在西北军中,我下的命令就是死令,便是嫣儿的话,他也不该听。这五十棍,他挨得不亏,就当紧紧筋骨,不然离前线久了,越发摸不清分寸。”

    裴宵是真的生气。

    这一次赶上他军务不急,即便花了半月,好歹及时赶回来了,若还有下次,又逢上战事,岂非叫他白白忧心如焚?

    甚至连带嫣儿都气上了。

    那母女两个若真悍不畏死,就不会千里迢迢从东都逃到西京来。到了西京,在明知自己的态度的情况下还屡次三番登门,为的不就是权势与荣华吗?心中尚系着权势与荣华的人,难不成还真会叫自己跪死在冰天雪地里?

    眼看要及笄的小娘子了,竟如此不知事,日后嫁了人如何执掌一府庶务?

    心中已暗下决定,这一回定要狠狠训她一顿,再郑重托付给二婶,请她好好将人带在身边教上一教。

    他要训诫属下,孟如意就不好插手了,便点点头,想了想,道:“您是因为孙夫人母女俩的事,这才回来的吗?”

    “你可不能冤枉我。”裴宵急急解释道:“我是为了你回来的。”

    一言既出,孟如意面上迅速染了绯红。她早就知道裴宵对裴氏母女的态度,自然不会误解,明明她们说的话是一个意思,怎么被他说出来,就这样臊人呢?

    “我,我好好的呀……”她眼神闪躲,不知所措。

    “我担心姑母她们再伤害你。”裴宵轻叹,“昭昭,你是我的妻子,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分毫。”

    孟如意听他说什么妻子,面上的绯红一下子染到了颈子,“我们还未成婚呢,这样说不好……”

    “很快了,昭昭。这一路我想清楚了,我们成婚之前,我不会再离开西京,我们的婚事不会有任何变故,你一定会是我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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