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里藏针

    戍朽神志回笼时,身下所之地已非山涧古殿……

    而是一间逼仄无光的石室。

    醒神抬眸之际,两道色泽不一的人影正在她面前不停摇曳,摆动。

    直到戍朽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才得以窥清些许光景。

    一人身穿华美玄衣,单眼赤红。

    一人披着金墨衫帽,面目模糊。

    她确定,那绝不是因为视线朦胧才导致的幻象。

    更像是——

    被某种奇异的术咒笼罩了全身,致使她无法让人探清其中内容。

    可下一瞬,戍朽却被某样物什陡然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尊闪烁着诡奇金光的泥像。

    辉光星星点点,无声灌满了泥像的四肢百骸……足足二十七处。

    耀眼华辉映入眼帘的刹那,她周身倏地迸发出紊乱灵息,垂首失声怒吼。

    戍朽比谁都要明白,那是什么。

    它们都是——

    至亲体内的珍贵域点。

    娘……爹……

    …还有阿姊阿兄,阿妹阿弟们……

    目睹此景的同时,一滴血泪自她脸上悄然滑落。

    可惜,戍朽的气息被封,四肢也已被锢灵法器完全束缚住。

    她甚至连痛骂仇敌的机会都不被允许拥有。

    案台前那两人察觉到异常,齐齐转过身来。

    “……”

    一人沉默。

    “……她比我预想中醒得更快。”

    一人启唇。

    只见身披金墨衫帽的人轻嗤出声,继续开口,“既然魔尊大人执意如此,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不过,这事可不似上古禁阵那般易于操控,若想要取得最理想的效果——”

    此人忽而顿了顿,伸手探入袖中不久,便掂出一枚形状古怪的异物。

    其形如珠玉,表皮却坑洼不平。

    唯有被包裹在内的那枚澄澈晶核还算得上精巧。

    “便需要在安置千羽骨针时,将此物一同放入她的体内。”

    被唤作魔尊的玄衣男子接过那颗异物,沉声质询。

    “……这是什么?”

    衫帽之人勾唇一笑,淡然回应,“当然是——”

    “可以让我们梦想成真的东西。”

    “对了,我建议魔尊大人将千羽骨针更名为千针蛊,等点束奇咒起效以后再借此哄骗控制她……省时又省力。”

    说罢,身消影散。

    徒留下那位魔尊大人与毫无反抗之力的孤女无言相望。

    “……别担心,你很快就会忘记这一切。”

    戍朽再顾不得其他,她张唇大骂起来。

    甚至试图站起身贴近身后的石壁,摆脱锢灵法器的桎梏。

    可惜,她还未来得及挣扎几许……

    便被一记灵刃轰然击溃。

    “嘭——”

    身躯应声四分五裂,还未彻底成形的泥肉与神经在这一刻渐次溶解。

    直至……彻底化为一滩裹满金光的魂水。

    而那抹承载了戍朽所有记忆的微小意蕴,正无比狼狈地漂浮在最上方,流离失所。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将其拢入掌心。

    而后——

    一把攥碎。

    细碎尘光自戍朽眸中跌落时,存于脑海里的温馨景象也随之逐个消弭。

    如同幻彩泡影被击落时,溅射出来的零星皂水……

    苦涩而刺目。

    无能为力的少女只能目视它们一个接一个湮灭于心底。

    最后,同欢声笑语的热闹光景共同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海之中——

    直到她彻底忘记了自己是谁。

    意识朦胧间,少女看见眼前之人打破泥像,步步迫近。

    她看见对方抬手凝灵,举起数根锋利的骨针。

    千针穿水织肉,将少女的残骸和那些脆弱的魂水与光点一一联结。

    而那枚形状古怪的澄澈奇珠,也随之置入了她的体内。

    形成魂圆,点束奇咒烙下刻印的那一刻,她仅剩不多的可怜意蕴又一次被狠厉攥碎。

    本该备受宠爱的少女,被“赐予”了一具老练冷艳的躯壳——

    成功化身为那位魔尊大人心中的白月光。

    灵动杏眸缓缓张开的刹那,女子正倚坐在某人怀中。

    沁人心脾的芳香凉风拂过脸颊时,一片白茫茫的杜鹃花海猝然映入眼帘。

    与此同时,她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极尽轻柔的呼唤——

    “‘雾’儿,你醒了。”

    ……

    溯忆回归,梦境破灭。

    众人彻底自幻雾之中破界而出的刹那……黎雾也终于想起了一切。

    她是祖祇一族的后人——

    戍朽。

    始祖真灵在世间成形的同时,便已伴着地脉灵气孕育而出。

    族群自诞生之际,便被施于了“天命”。

    她们必须以护佑苍生为己任,辅助在世间真神仙圣左右,保全天下太平。

    可始祖真灵也因此受到天道桎梏,注定永生永世——

    不可飞升。

    遂选姓,戍。

    意为……坚守不渝,始终如一。

    所以祖祇一族的后人们出生取名时,也不会选用具有长久之意的字词。

    因为她们终将在时间的洪流中冰消瓦解,不被任何人所知晓。

    包括曾经被她们援助过的所有真神与仙圣——

    亦如是。

    只有亲人,是她们存在的唯一见证。

    戍朽将将缓过神来时,她正跌坐在一滩湿冷而彻骨的魂水之上。

    面容与身体也已然蜕化为她原本的模样。

    柔美,清雅,却裹满了戾气。

    尖锐的骨针早已从她的创口处跌落,散漫。

    甚至同她身下的魂水融为一体,随着她逐渐加重的呼吸不断起伏。

    至亲们的魂魄与域点,早已脱离了泥肉的桎梏。

    所以,那些耀眼的辉光……

    早已在她和其余几人被幻雾裹挟其中的时间里,悄然流逝。

    如今,仅余下一点黯淡的光斑。

    至亲们在自己面前被屠戮斩杀的画面,仍旧历历在目。

    ——阿娘,阿爹!

    戍朽即刻驱动僵硬的身躯,踉跄扑上前去。

    修长的玉指紧紧嵌入石面的缝隙之中,紧紧攥住那摊清澈的魂水不放……

    只为抓住最后那点光亮。

    可惜,千羽骨针已解。

    至亲们的域点与魂水再无容身之所。

    于是那捧魂水无声淌过戍朽的指缝,仅能伴着数滴清泪一同下坠。

    “雾、雾儿……”

    陆拂霄的声音自前方响起。

    这声呼唤带着忐忑不安的颤音,蓦然撞入她的耳中。

    戍朽忽而有些恍然。

    足足百年间,她都在给灭族仇人谄媚赔笑,阿谀逢迎。

    戍朽低头自嘲起来,声声嗤笑随着双肩一起耸动。

    她终于知道……陆拂霄为什么能够探清自己的灵鼎。

    因为千羽骨针需要使用施法者的筋骨锻造,这样才能随时感应到受控者体内的各种端倪,以便更好地控制对方。

    而这一步,也使得至亲伴她受了足足百年之苦。

    戍朽只犹豫了一两秒,便吐息泄出了那两个字——

    “……尊上。”

    再抬眼时,那双本该缀满柔美之意的杏眸,逐渐染上淡漠而阴鸷的色彩。

    她罔顾其余两人的目光,缓步跨过身下的寻常清水。

    而后——

    带着满怀委屈走到了陆拂霄面前。

    泪花摇摇欲坠,身姿娇柔无骨。

    白皙玉指在戍朽的操控下,轻轻点落于男人的胸口,“既然你从未爱过我,为何刚刚……”

    “却在阻止点束奇咒的消逝?”

    一息之后,对方仍未给予回应。

    于是她再次迈步迫近,甚至倾身上前,出手拥住了眼前的男人。

    “你选她,还是选我?”

    另外两人闻声愣住。

    只见戍朽的头颅紧紧贴在陆拂霄胸前,将那道蓬勃急促的心跳声尽数收入耳中。

    “我——”

    就在陆拂霄试图回应她的下一秒……

    戍朽的指尖早已重新聚合在他的胸腹之上。

    鲜血四溅,骨肉撕裂。

    腥血溅上女人的唇角时,陆拂霄胸前的创口早已深可见骨。

    一支缀满金辉的花簪默然深嵌其中。

    空旷的石室之内,惊叫四溢。

    却无一人上前阻拦。

    一切皆如她料想中那般——

    顺利至极。

    与此同时,陆拂霄听见身前之人轻启朱唇,朝他弯眼一笑。

    那副模样,同往日他和黎雾亲昵的每一个时刻如出一辙。

    既脆弱,又动人。

    似是要将陆拂霄的心绪全部掏空。

    簪尖无情拧动的瞬间,骨肉已被吱吱嘎嘎的异响无声俘虏。

    他听见她说——

    “可惜。”

    “我非你所求之雾,亦非你所缚之物。”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