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雾感受着体内变化的同时……
目视那块肋骨与冰冷石面相撞,迸发怪异的声音。
待她反应过来以后,身子陡然僵在原地。
……世间万蛊,皆是毒物。
于她的特殊体质而言,完全不值一提——
为何偏偏是千针蛊起了效。
而且,那个本该被陆拂霄作为“蛊盅”控制她的蚌壳之内……竟只藏了一根形状古怪的肋骨。
根本不是什么蛊心。
……化蛊钉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那条刻满诡异字符的魔纹映入黎雾眼底时,险些激得她惊呼出声。
她曾在某本古籍上见过这种魔纹。
那是铸造法器时,利用人体部位作为媒介而创造出来的邪术咒印。
此法既凶险,又残忍。
因为……它不仅会在受害者魂体中烙下不可磨灭的创口,还可能在施法者使用不当的时候反噬其身。
当她们三人的目光全部凝聚在那根肋骨上面时,离它最近的黎雾抢先一步伸出手。
然后,漠然合拢蚌壳,在陆拂霄欣慰无比的目光中——
轻轻摇动起这枚“蛊盅”。
转瞬之间,千针研磨的苦楚便自经脉各处嵌入血肉之中。
锈味涌上喉咙,胸腔胀闷不已。
黎雾的身子随着利针剐蹭的动向不停颤抖,直到冷汗浸湿石面。
握拳的右手狠狠攥紧地缝,泄出“滋滋啦啦”的刺耳细响,她才堪堪喘过气来。
而立于一旁的陆拂霄目睹此景后,唇边那抹本就脆弱的浅笑蓦然崩塌。
过了好半晌,才咬牙挤出一句话。
“……原来你要的是这个。”
陆拂霄趁黎雾还未彻底脱离千针桎梏,屈膝抢过她手里的蚌壳。
女人来不及防备,便被锋利的壳缘划破了左手的虎口。
“事不过三——”
滴滴腥红鲜血应声四溅,被眼前的墨色鞋履踩入地底。
“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话毕的同时,一柄长刀陡然映现。
它被心如死灰的陆拂霄紧紧握在手中,而后……
毫不犹豫地挥刀斩落了黎雾的右臂。
断骨离体,赤肉坠地。
意识朦胧间,她听见那位魔尊大人沉声启唇。
“雾儿别怕,不会很痛的。”
“只要我帮你把这些不好的记忆全部抹除干净,你很快……就能重新回到我身边。”
咫尺之外的黎舞见状,愕然僵在原地。
就连伸向腰间佩剑的手也难以抑制地轻颤起来。
深吸一口气后,她才说服自己忘掉刚才的可怖画面,快步靠近那个早已疯魔的男人。
就在第二刀即将落在黎雾身上的刹那,一柄秀丽长剑赫然与之相碰,爆发出磨人的尖厉锐鸣。
“……拂霄,你清醒一点!!”
谁料,陆拂霄耳闻心上人发声,仍旧没有因此动摇半分。
黎舞挡在她面前仅抵挡了不过一瞬——
便被陆拂霄全力凝气一掌击飞。
脆弱的灵窍境修士坠入密室角落,后脑勺和坚硬的石壁轰然相撞后,猛地喷出一口腥血,彻底陷入昏厥。
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分给对方,只停顿了片刻,便继续直行逼近黎雾。
……太奇怪了。
就像是——
她背叛陆拂霄这件事,比黎舞受伤还要紧得多。
黎雾强忍着剧烈的疼痛,抬眸望向眼前之人,试图求饶争取一线生机。
“尊——”
可还不等她做出反应,长刀再次铿锵落地,砸起片片尘埃。
血肉飞溅的那一刻,上百枚色泽银润的骨针自残肢处默然迸射而出。
这些骨针不仅与她在甄选会截断域点时目睹的银光极为相似,而且同那根肋骨的纹路也如出一辙。
……它们……究竟是何物?
怔愣之际,黎雾瞧见陆拂霄的唇瓣张张合合,不断重复着与她们二人毫无干系的“动人情话”——
“别想离开我……你走不掉的,永远…不可能……!”
说罢,陆拂霄再次挥袖下刀。
甚至抬袖勾指,隔空凝术点燃了炼器室里的那鼎铜炉。
石缝间传来的耀耀火星刺眼至极。
陆拂霄这副模样,就像是……想要把她拖向炉内重造似的。
幸而在那之前,黎雾眼疾手快地伸出手,硬生生用接住了第三击。
本该刺向左腿的尖刀被她赫然握紧,抬高,直至虎口的血肉被锋刃撕裂、染红……
彻底淹没了那点微不可察的朱砂痣。
下一瞬,只见陆拂霄倏地扔下长刀,紧紧攥住黎雾的左手。
而后——
手忙脚乱地施法为她疗愈虎口内里的创痕。
“……尊上?”
黎雾如今唇齿打颤,却仍强忍着心底的惧意开口询问对方。
“闭嘴!!”
陆拂霄怒喝出声,打断了她的话茬。
然后气喘吁吁地催动魔力,无比认真地盯着虎口的那点朱砂痣,将所有高阶疗愈术咒都在她身上施展了一遍。
他甚至不惜为黎雾接上方才用力斩落的断肢,只求能加快虎口愈合的速度。
可惜,效果甚微。
陆拂霄周身的戾气也愈发凝重。
与此同时,黎雾眼底无声迸出一缕寒光。
她记得……
虎口的朱砂痣,正是陆拂霄为自己设下的点束奇咒。
黎雾忽而反应过来。
这恐怕是比千针蛊更加重要的东西。
这回,居于高位的人成了黎雾。
她俯视着那位毫不顾忌形象,只知道匍匐在自己身前忙碌的魔尊大人,凛声开口,“尊上——”
“您在怕什么。”
身上的痛楚早已被股股魔力逐次驱散,仅余下阵阵氤氲水汽,萦绕在伤口四周。
陆拂霄闻声,难得抿唇缄默,一声未应。
他只默默专注于虎口的伤势,拼命注力为她疗愈。
直至一声轻嗤自黎雾口中泄出,陆拂霄终于吐出了些许声息。
随着他倒吸气的动作,呼吸也随之紊乱不定。
而后——
伴着纤细玉指撕裂虎口的刹那,猝然停滞。
浑浊薄雾自朱砂痣的粉尘四散之际……
悄然分崩离析。
“——不!!”
仓促惊叫自黎雾耳畔蓦地爆发。
与此同时,磅礴妖气与浑厚灵力混淆在一起,在她的奇经八脉里面横冲直撞。
下一瞬,这股力量化作难以抵挡的风浪,自血肉之中赫然爆发开来。
甚至——
将陆拂霄冲击到了十尺之外的案台下方。
哐哐当当的瓦罐碎裂声钻进窗笼之时,黎雾的躯壳也因此被尽数击溃。
她看见自己支离破碎,宛若残破木傀。
可是……
却连丁点痛楚都感受不到。
风浪平息后不久,左手那点朱砂痣,逐渐洇出阵阵幻彩浓雾。
它将陆拂霄和自己一同拢入其中的那一刻,黎雾看见自己的虎口处——
有一枚缀满坑洼铁皮的灿金玉珠滚落在地。
同她先前在闹市和破庙前收集到的异物……一模一样。
意识逐渐消散,视野朦胧若梦。
这间空旷密室被幻雾全然包裹的前夕,黎雾看见一袭雪衣破壁而入。
而后——
步履蹒跚地跑向了她。
……
神志回笼时,女人已然化身为一只渺小的、玲珑的、宛如人参果一般可爱的胖乎泥人。
寒风攀山喧鸣,雪花破云而落。
她游走于一座崎岖的巨峰脚下,四处寻觅着什么。
陌生而熟悉的记忆无声灌满她的脑海,剥离了那些所剩无几的可怜意志。
不过恍惚了片刻,那只小泥人便已重新起航。
它快步奔走于雪地之间,无比欢快地捧雪起舞。
“朽儿,慢点。”
两位面孔柔美的恩爱夫妇挽臂而行,身着一袭玄色单衣,正缓步跟在它的身后。
闻声,小泥人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
它偷偷拍掉身上的落雪以后,才佯装正经地轻咳两声,开口回应对方。
“——知、知道了娘亲!”
这声呼唤刚刚落地,便又听见二十余道打闹欢呼的声息自身旁一涌而出,渐次围住了它。
几名年轻小孩率先领步,引着和其他形貌不一的泥人们朝前冲去。
语笑喧阗之际,其中一位俊俏少女忽而止住脚步,弯腰贴近它。
一声轻笑自面前蓦然绽开的同时,小泥人的脑袋也被对方敲了个响亮,“朽儿,还不快点跟上来……”
“可别让我把你的第一名抢走咯!”
小泥人听见这话,哼声叉起腰来,“切。”
“芙儿阿姊每次都这么说,最后不都是我赢了。”
两人来回拌嘴的时候,那对夫妇已经走上前来,轻笑出声。
“你们两个要是继续磨蹭下去,恐怕连压轴的雪花酥都抢不到了。”
听见这话,小泥人在原地蹦了一下,应声冲向前方。
“才不要呢!我今天必须吃到娘亲做的月桂糕。”
它踩着绵软雪地,追随亲人们的身影大步迈进。
但就在小泥人即将踏入山坡的前一秒,陡然闻见一缕微不可察的喘息。
于是,它猛地转过身,快速奔向朝声源处。
小泥人跃过粗壮的树桩,拨开疲软的荆棘,走到那颗茂盛的雪松之下——
才得以窥清那个几乎与苍茫白雪融为一体的可怜婴儿。
肤白如雪,睫似棉絮。
“……好漂亮。”
它看得有些入迷。
破旧的布衣仅勉强盖住了婴儿的身体,仅露出脖子上那块有些简陋的木制长命锁。
恍神半晌,小泥人才赶忙上前探了探婴儿的鼻息。
幸好……
气息温凉,尚存一线生机。
当至亲们仓皇踏雪寻摸过来的时候,恰巧瞧见小泥人兴高采烈地挥手招呼。
而后,猛地扑进婴儿怀中,拥着他的五指紧紧不放。
“阿娘,阿爹!我找到雪娃娃了——”
“我是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