诈哄

    邶恒此举让姜馥迩猝不及防。

    可还没等开口问个所以然,就见邶恒捏起垂下的另一侧耳挂摩挲起来。

    瞧他目光变得专注,姜馥迩不自在地往后躲闪,却刚好在这种微不足道的对抗中感受到指尖的灼热和珍珠的冰凉交替擦过喉间。

    “你脖子怎么了?”

    正当姜馥迩想再一次向后躲避,邶恒忽然没了耐心,将手中耳挂粗鲁搭在她另一侧耳朵上。

    耳廓突然传来的沉重感,让姜馥迩吃痛地“嗷”了声。但出于好奇,她还是先伸手在脖子上胡摸了几下。

    脖子上不痛不痒,也没摸到任何伤口或被叮咬的肿胀。

    伴随面纱上若干宝石相互碰撞发出的脆响,姜馥迩满目疑惑,发出了一声柔软的质疑。

    “我脖子怎么了?”

    “是胎记?还是贵派独有的标记?”

    邶恒稍挑眉,一副极度自信的表情等着姜馥迩解答自己的疑问。

    姜馥迩拧眉,立刻东张西望找东西来照。

    “我脖子上哪有东西??”

    “啊?你不知道??”邶恒立刻一手按着姜馥迩单侧肩头确保她身体不乱晃,一边用食指在她颈上画了个圈,“就这,一目了然。”

    姜馥迩随手抄起别人刚放下的铜镜,对着脖颈处仔细观察,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没不见邶恒口中言之凿凿的瘢痕。

    “是我眼花还是你眼花??我长这么大脖子上连颗痣也无,哪来的胎记???”

    她随手将镜子放下,眼中多少透着不满,“再说,大公子见过哪个帮派将徽记印在脖子上?”

    姜馥迩看上去有些恼,可瞧着邶恒那张不可一世的脸,又觉得他怎么也不像个用低劣手段戏耍别人的富家子弟。

    又或者说,他不会屑于这般捉弄自己。

    本还打算问个缘由,却见邶恒抬手搔了几下嘴角,此前百般疑惑的探知也在倏然间烟消云散。

    “你这脖子什么做的?薄皮薯蓣似的又白又细,害我把青筋看成了斑纹。”

    说着他已挪开视线,不打算给姜馥迩留下搭话余地,又开始专心致志看台案上摆放的各类金玉配饰。

    明明是他看走了眼,现下倒还怪起自己脖颈细……

    姜馥迩着实想骂他句眼瞎,可想到邶恒那张恶毒的嘴和他掌控自己去留的财力物力,她还是把即将脱口的话咽回肚子。

    她老老实实将面纱戴上,同时也在纷纷扰扰的大堂内穿行而过,找了个隔间将手中的干净衫裙换上身。

    堂内人声鼎沸,生意兴隆。

    倚在柜台旁挑选配饰的邶恒依旧不经意间成了众多顾客的焦点。

    他常年游荡在外,曾经的德高望重也早被他近年来并不优秀的作为败得干净。

    但俊雅的相貌和富庶的背景仍是众多女子攀望的首选,也因此刻意停留在他身边的女人都表现出一副极尽娇羞的扭捏姿态。

    仿佛这般柔情蜜意能暖化人心,惹他相看一眼。

    可惜,邶恒未曾抬眼,只顾着在琳琅满目的配饰中极尽挑剔地挑挑拣拣,直到过了好半晌,才勉强捏起枚做工精良的扇坠。

    那方形扇坠白玉打磨,四周无棱角,唯中心精雕细琢着束花开端丽的君子兰。

    那玉入掌温凉细腻,邶恒握在手中盘了两下,也不知怎就忽然想起姜馥迩那根颀长的脖子...

    原本是想诈她的,从而推测出那高僧为何转瞬即逝的惊异,可惜了,什么也没发觉。

    他郁郁寡欢招掌柜过来付账,视线刚好瞥见从隔间换完衣衫豪迈走来的姜馥迩。

    只见她纤纤身影,墨发高束,飘飘白衣被缠绕在两侧窄袖上的鸳鸯软钺限制了行走江湖的洒脱。那两道冷光仿佛累落堆叠的银色手环,增添了盈盈娇姿下的简素端凝。

    虽被面纱遮了半张脸,却歪打正着,显得她那双顾盼生辉的幽紫瞳更加灵动潋滟。

    邶恒美人见得不少,却多是扭捏造作的柔媚态。他本以为姜馥迩也是此类,唯一不同便是相貌极佳罢了。

    可如今,他竟也会凝眸多刻,只因她举手投足间稀有的与众不同。

    姜馥迩走近邶恒,只顾着整理衣衫,并未注意邶恒此刻的另眼相看,只见她垂下的眉目间多了三分不满。

    “这衣太素……像极了丁忧守孝,实在不吉……”

    话音落,邶恒翻转手掌,将攥在手心的几颗银珠噼噼啪啪落在厚重的台面上,引来众目睽睽的响动。

    “再不吉又能如何?”

    听了这话,姜馥迩当下一怔。

    她本是当玩笑话随口一说,听了邶恒这般义正辞严,反倒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

    她自幼无父无母,半年前师父亡故,师母又冷心弃了他们这些自幼依靠她的门下弟子。本还打算和柔黎相互扶持一起回西梁,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遭遇这么不顾一切的背叛。

    家徒四壁,起码还有家,可姜馥迩没有。

    孤苦无依,兴许还有过依靠,可姜馥迩也没有。

    说到不吉还能有什么?

    姜馥迩仔细想了想。

    无非是叮嘱师兄注意身体安康罢了。

    “倒也是…遇见你看似不幸,实则却又不像坏事…”

    邶恒正歪着脑袋往拴着金丝雀细爪的金链上挂那枚不大的扇坠,手忽然一顿,抬眼就见姜馥迩那双清润无辜的幽紫瞳脉脉情深地眨了两眨。

    没想到姜馥迩会这般乖顺奉承,邶恒心下虽感意外,但好歹早被如此言语磨平了耳朵,反倒没表现出喜怒,继续将扇坠稳妥挂于金链上。

    反倒是他所表现出的沉默让姜馥迩忽感自己说错了言辞,忙尴尬扯了扯腰间香囊,当即转了话题。

    “再往西走是南陵,但我要先去林中找寻些可用的虫豸供养我的圣母虫产卵。”

    听了姜馥迩心不在焉的安排,邶恒“嗯”了声,顺手摸了摸肩头娇雀的背羽。

    “也好,我这雀子胃口大的很,你一并多寻些来。”

    姜馥迩当即应了声,借着这句由头抬步便要向外走。

    “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小年纪竟懂得驭虫之术倒是新奇。”邶恒显然也无再呆下去的意思,随着姜馥迩刚在人群中剥离开的小径往外走,语气漫不经心:“起初我还以为你只是养些阴毒蛊虿,而今来看,似是远比那等歪门邪道要厉害得多。”

    莫名邶恒怎忽然这样说,姜馥迩临走到门外停住脚。

    尽管不愿在外人面前暴露过多自己那点行走江湖的看家本领,但与邶恒相处的短短时日,即便自己再刻意隐瞒,想是也难逃他那双洞察秋毫的锐目。

    但姜馥迩仍不想就这般光明正大地承认,毕竟师母也说过,驭虫术在百年前仍居邪术榜首,只不过近些年才逐渐退出公众视野,从此鲜少再被人提及。

    毕竟是歪门邪道,姜馥迩更不想在此时此刻的众目睽睽下被人偷听了些许,更怕邶恒的招摇会引得有心人注意分毫。

    于是,她也没正面回应,而是故弄玄虚道:“大公子何以见得我会驭虫?那日投放的迷蒙虫只是飞蛾异种,我口袋里的圣母虫也不过是百毒不侵的异虫罢了,可远不及你口中的神功。”

    语讫,邶恒也已走至门外,站在廊檐下稍理了宽袖。只是看也未看姜馥迩,一副笃定的神情,悠悠张口:“贵派弟子可是都食过百虫膳?”

    姜馥迩面色一凝,觉察邶恒对驭虫术的了解并非停滞在偶然猜测,才沉了声,稍显心虚。

    “怎么?大公子对此知晓一二?”

    邶恒撩袍缓缓走下梯台,对她此时虚情假意的掩饰并不买账。

    “你的血能除水蛭,更能令水蛭发狂,起初我还以为是用了药粉,直到山洞里燃火的飞虫即便自取灭亡也不攻击你便让我有所起疑。”

    他没顾及姜馥迩此时逐渐沉寂的表情,仍旧毫无顾忌滔滔不绝。

    “昨夜你说听到女人惨叫,今晨见着高僧又异态重重,我才多少明晰了其中缘由。”

    邶恒走下最后一截梯台后忽然止了步子,转身看向姜馥迩。见她垂着头跟在自己身后侧,白皙的鹅蛋脸即便蒙了面纱仍是掩饰不住薄纱下的愕然。

    他眼中更添收获真相的从容不迫,稍压低音量,负手道:“那老头虽擅长蛊惑却更精于沐灵咒,这沐灵咒说来也并非什么世间绝学,不过可对灵氲五虫有极大影响。”

    姜馥迩微不可见地咬了咬唇,含糊其辞:“灵氲五虫是上古灵虫,只在古书中有鲜少记载,大公子这般猜测实在无凭无据。”

    见她钉嘴铁舌毫无半分坦诚之意,邶恒稍眯眼,犀利的眼神忽掺进探究到底的决心。

    “我走南闯北这些载,可谓经多见广,博物洽闻,但好巧不巧单单听说这灵氲五虫百年前可是古巫族的圣宠。”

    瞧着姜馥迩微微隆起的眉心和稍垂着脑袋仓皇躲闪的眼神,邶恒原本散漫的情绪瞬间收紧,负着手向姜馥迩压低了上身,语气沉重地问:“还是说贵派就是这古巫传人?只是你那蠢师兄不及你聪慧,并未发现你师母口中透露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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