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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仙袅袅

    国公府,一夜混乱。

    芙苏城外十几里的泽阳镇,却十分热闹。

    今日是泽阳镇最大的楚馆—拾花馆的开业之日。

    为了招揽生意,主家桑夫人安排女儿们打扮齐整,一水儿的姑娘们软玉如花坐成一排,仙仙袅袅地抚琴弹唱。

    早就听闻拾花馆里美人无数,个个都身怀绝技,一时间各路贵客都蜂拥而来。

    门廊下也挤满了看热闹的年轻男子。

    “啊呦,这寒冬腊月的,可别在这挤了。”

    “贵客们只需二两银子,就能进来听一曲儿,喝一盏···”

    门童满眼含笑地向围观男子们招揽生意。

    人群中原本春心鸾动郎君们一听“二两银子”都不免面露窘色,纷纷望而却步。

    小门童露出不屑的眼神,快步转身回了馆内。

    拾花馆最大的厢房内,花魁钟楚楚一身彩绣织金的齐胸长裙,外罩薄纱短衣,勾勒出她完美的曲线。

    琵琶声声,乐曲婉转,她合着节奏款款舞动身姿。

    精致描绘过的眉眼,含情脉脉。

    只需一个回眸,便令座上宾神魂颠倒。

    这已经是她今晚招待的第三波客人了。

    一曲毕,客人目光迷离地盯着她精致漂亮的脸蛋,似乎还意犹未尽。

    钟楚楚眉眼略显清疏,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子:“多谢客官,楚楚先行告退。”

    语落她便脚步翩跹地离开了厢房。

    一出门,小丫鬟春夏就递上狐皮大氅将楚楚裹住。

    二人相携着回到后院的小屋子里,春夏急忙将暖炉递上来:

    “楚楚姐,快歇一歇。”

    今日是楚楚的葵水之期,她一向有小日子腹痛的毛病,往日都要卧床休息的,奈何今日客人多,她只能忍着腹痛,跳了三曲。

    楚楚抱着暖手炉,展现了一个虚弱的笑容:“无妨。”

    转而忽然想起来,目光看向烛火昏暗的里屋:“那位姑娘可曾醒来?”

    春夏闻言,失落地摇了摇头:“还没呢。”

    继而心情有些沉重道:“姐姐,这姑娘若是醒不过来可怎么办?”

    前几日夜里她们从刘府宴客归来,在河边搭救了一位落水女子,原是好心善举,可是这女子昏迷了好几日,始终不见醒来,春夏很怕万一人没了,反而会惹祸上身。

    “你明日一早再去请大······”

    说话间,却听里屋断断续续传来微弱的声音。

    “水···”

    二人一惊,连忙掀开帘子去看。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见到小床上昏睡多时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春夏高兴地念叨着。

    二人合力将人扶了起来。

    楚楚端来水杯,喂她喝了几口热茶。

    见她面色苍白如纸,十分心疼。

    “这···是,什么地方?”

    床上刚刚苏醒过来的女子,正是前几日落水失踪的沈妙宜。

    此刻眼前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令她十分惶恐。

    她记得自己明明坐在马车上,车子突然打滑,掉入了河里,冰冷的河水淹没了她的身体,她一直往下沉,喘不过气来,两眼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浑浑噩噩,分不清今夕何夕。

    “这里是泽阳镇。”楚楚见她面色苍白如纸,不知是不是落水的原因,音色十分低哑,便好心告知。

    春夏也围上来,小嘴一撅,略带一丝得意的补充道:“你落水了,是我们救了你。”

    沈妙宜缓了缓神,思绪仍旧十分混乱。

    她尝试抬了抬手,浑身上下酸痛难当。

    “咳咳咳···多谢····”她半倚在枕头上,一语未尽便咳嗽不止。

    楚楚忙扶着她躺下:“无妨无妨,你身子还很虚,赶紧躺下休息。”

    又转头吩咐春夏再去拿一床被子来。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将她从水里救起来时,见她穿戴齐整,应该不是无家可归之人。

    沈妙宜还未做答。

    春夏正好抱着被子过来,顺势又问:

    “你家在何处?明日我们可以雇个马车将你送回去。”

    沈妙宜半倚着身子,张了张口,却又忽然顿住。

    她想说自己是芙苏城内苏国公府的二少夫人,名叫沈妙宜。

    但是,这个响亮的身份真的是她吗?

    那个幽深的府邸,真的是她的家吗?

    ······

    她沉默了片刻,鬼使神差地开口说道:

    “我家住在麓山下,沈家村,我叫阿妙。”

    这是曾经的她。

    也是真正的她。

    “原来你是芙苏城那边的啊。”

    春夏粗枝大叶,并未发现沈妙宜心事重重。

    “那你怎么会落水呀?”

    沈妙宜抬眸,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此时却灰扑扑,好似蒙上了一层雾。

    卷翘的长睫垂下来,遮住了她眸中的失落。

    “我祖母去世了,我···”

    说话间眼泪如断了弦珠子,滴滴滑落,无声地晕染在被角上。

    春夏和楚楚见状,面面相觑。

    “快别说了,你先好生休养吧。”楚楚轻声打断她,想来,她也是一个可怜的女子,寒冬腊月里,只身飘在河里。若不是她们碰巧遇见,捞了上来,此刻恐怕早就殒命了。

    春夏听她说了前半句,误以为她是失去亲人想不开,投水自尽,更是不知如何安慰。

    只好伸手为她掖了掖被子。

    “阿妙,你别多想了···”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屋外头小厮叫喊着。

    “姑娘,王官人来了···”

    楚楚闻言一愣。

    春夏面上登时就露出一丝不快,嘴里也不停的嘟囔着:“今日怕是没完了。”

    她转而担忧的望着楚楚,只见楚楚已经站起来,伸手掸了掸裙摆上的褶皱,面色如常:“春夏,你随我去。”

    春夏忙去取楚楚的大氅。

    她回首望着床上虚弱的女子,目光中露出怜悯之情:

    “阿妙,你继续在此休养两日,倒也无妨···只是···”

    她犹豫了一下,正在思量如何向阿妙说明情况。

    身后的门却忽而被推开。

    一袭高挑的身影由暗处而来。

    春夏见状心里一惊,匆忙委身行礼十分乖巧道:“桑夫人。”

    病榻上的沈妙宜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身量高挑,容貌艳丽的女子进了门,那人一袭彩绣棉袍,头上戴着碧玉抹额,估摸着四十岁出头,她犀利的目光审视屋内一圈,最终落在了自己身上。

    “姑娘醒了?”桑夫人语气略有些惊讶,一双精明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床上的沈妙宜。

    她早知道楚楚从外面救回来一个落水女子。

    原本她是要将人轰出去的,毕竟这里是拾花馆不是菩萨庙,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往回来领。

    奈何楚楚苦苦求情,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看在这个女儿颇能挣钱的份上,便应允了,待人醒了再轰走。

    方才前院来了客人,小厮四处都找不到楚楚,她便亲自来寻。

    进了屋,瞥了一眼才发现,原来楚楚救回来的竟是个美人胚子呐。

    精明的桑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看着床上懵懂虚弱的女子,她不自觉放缓了声调:

    “醒了便好,这寒冬腊月的,落了水可是遭罪。”

    她一改常态,半坐在床边,对沈妙宜面露关切之色:

    “姑娘芳名?”

    沈妙宜从春夏的反应中看出,这位夫人应是家中长辈,便费力坐直身子,恭敬应声:

    “贱名···阿妙。”

    桑夫人闻言笑容越发和煦:“阿妙姑娘,既然我女儿救了你,又将你带了回来,那你便好生在此住着,待身子好些,再做打算。”

    语落,站在一旁的楚楚和春夏都颇为费解。

    二人不自觉对视一眼。

    沈妙宜闻言正欲开口致谢:“···咳咳咳。”

    可胸中传来咳意,令她无法言语。

    桑夫人忙以手帕掩住自己的口鼻,起身后腿了两步,精明的目光中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色:

    “这么咳怕是不妥,明日我且差人去寻个郎中来替你瞧瞧,莫要留下病根。”

    沈妙宜闻言,怔愣了一下,忙摇头谢绝。

    此时屋外小厮又来传话。

    “王官人还等着呢。”

    桑夫人看了一眼穿戴整齐的女儿。

    楚楚不敢怠慢,无奈地望了一眼床榻上的阿妙,便急匆匆带着春夏出了门。

    ······

    乌云遮月,二更落下。

    沈妙宜躺在昏暗的小屋内,身体的酸痛令她难以入眠,往日的记忆如潮水一般向她涌来。

    她八岁父母双亡,是祖母将她们姐弟俩抚养长大。如今最疼她的祖母也病故了,这世间,又少了几分眷恋。

    她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上了才华横溢的苏祈,如梦一般嫁入了国公府。

    本以为婚后夫妻恩爱可抵百忧。哪知道高门大户之家的日子,却非她所想那般。

    婆母的百般挑剔令她在府中举步维艰;

    夫君的眷爱犹如昙花一现;

    内宅的弯弯绕绕实在令人心累;

    尤其是入了深宅大院的她,不能时常侍奉祖母,年逾七十的祖母常年独居,如今忽然病逝,她身为孙女却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种种情绪涌上心头,令她泪如雨下。

    目光落在枕边,她落水那日穿戴之物已经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一处。

    沈妙宜伸出手,寻到一块半旧的方帕子。

    那是她六岁时在祖母的指导下,独立绣制的一方手帕,半旧的帕子上,绣着朵朵莲花,那针脚细密匀称,虽然在岁月的洗礼中,绣线已经有些褪色,却依旧难掩莲花的生动。

    前几日她回到沈家村奔丧,在整理祖母遗物时,发现了此物。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祖母依旧保留着这方帕子。

    想起祖母,她再也忍不住,双手捧着手帕,将脸颊埋入其中,晶莹的泪珠无声涌出眼眶,一颗又一颗沁湿了莲花。

    祖母,为何这人间,会有生离死别?

    祖母,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孙女不愿高嫁,只求与您朝夕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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