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的审判

    花草树木也好,鸟雀昆虫也好,儿童也好,全都欢欢喜喜,生气蓬勃。唯独成年人却一直在自欺欺人,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他们认为神圣而重要的,不是这春色迷人的早晨,不是上帝为造福众生所创造的人间的美,那种使万物趋向和平、协调、互爱的美;他们认为神圣而重要的,是他们自己发明的统治别人的种种手段。

    ————《复活》

    那些大腹便便的老爷们走进审判庭时,已是日上三竿。

    尽管位于王都市中心的宗教审判庭是民众心中最圣洁最庄严的地方,可是从那些审判官呵欠连天、睡眼惺忪的表情来看,他们可能并不认同这份至高无上的圣洁。

    曾经审判过无数桩亵渎教义恶行的审判长懒散地躺在镌刻着圣母像的椅子上,他揉了揉浮肿通红的宿醉眼睛,这双眼睛浸透了酒精、烟草、忄青谷欠,可就是见不到一个神职人员应有的端正。

    下边那些记录官、陪审员都是如出一辙的纵欲狂欢后的虚脱模样,他们摇摇晃晃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就像是一块块陈列在砧板上的猪肉。

    “拿过来。”审判长张开他那张满是酒气的嘴,趾高气扬地命令着唯唯诺诺的记录员,从穷苦乡野奋斗出来的记录员诚惶诚恐地把一叠卷宗呈给审判长,唯恐会怠慢了他。

    审判长随意翻了两页,嗯,是一桩再普通不过的女巫案,这是所有的宗教案件里最简单最轻松的,他只需要照着流程将那个女巫定罪就行了。

    女巫的生与死全凭他的心情,要么判处女巫以死刑将她送上火刑架活活烧死,要么判处她终生□□。

    今天他心情不错,昨夜记录官的情妇让他很满意,所以今天他就大发慈悲网开一面吧,只要这个女巫认罪态度良好,别像之前那个不识好歹拒不认罪且大闹法庭的女巫。

    那个女巫在审判庭上骂得有多激烈怨毒,她被烈火炙烤时就有多惨不忍睹、撕心裂肺。

    一切都没有问题,那就照常开庭吧。

    乱哄哄的审判庭很快安静下来,官老爷们正襟危坐于各自的位置上,他们都是一副庄严肃穆的神色,可都在心底盘算着审判结束后他们该如何逍遥快活。

    审判长正欲吩咐宗教士兵将女巫带进来时,审判庭的大门却被推开,随后,一个衣着考究的年轻贵族众星捧月般地被簇拥着走进来。

    他对在场众人投以温和亲切的笑容,可是他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气质,那些素日趾高气扬的官老爷在他面前就像是蝼蚁一样卑微渺小。

    德希·梅洛笛,大名鼎鼎的公爵、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他怎么会在这里?

    梅洛笛公爵是已逝王后的胞弟,现任王储的舅舅,在国王年迈衰朽,王储缠绵病榻的欧利蒂丝王国中,身为皇亲国戚的他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也是审判庭名义上的陪审员,可是在此之前他一次都没有出席过。

    在场众人一片惊诧,审判长更是拖着肥胖的身躯一路小跑下来,点头哈腰地冲着公爵问好,那派头那模样比狗还要谄媚卑微。

    “梅洛笛公爵,原谅我竟不知道今日您会大驾光临、我真是罪该万死。”

    “别这么说,这本来就是我的职责。”公爵宽容地笑了笑:“好了,一切照常进行,您就当我不存在,可别因为我而耽误了审判。”

    优雅从容的公爵走进陪审庭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审判长这才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命令宗教士兵将女巫带上法庭。

    一个娇小瘦弱的红发女孩被带了进来,她有一张极为罕见的异域面孔,那楚楚可怜、柔弱无辜的模样让在场众人都为之眼前一亮。

    虽然她衣衫褴褛、憔悴不堪,但是难掩丽色,这样一个难得一见的小美人就更得手下留情了,判她终生□□,把她送到尼斯修道院里,到时候岂不是任由他风流快活?

    这尼斯修道院表面上是关押宗教罪犯的监狱,私底下却是权贵们的销魂窟,颇有姿色的女犯会被囚禁在这里,被那些披着圣袍的道貌岸然的神职人员亵玩。

    想起之后的极乐体验,审判长不免喉头一紧,但是无论心中有多么垂涎三尺,他还是得做足表面功夫。

    法槌的重重落下宣告着审判开始,审判长念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废话后,公诉人清了清嗓子,宣读着胡编乱造的诉词。

    都是一些陈词滥调,陪审团听得昏昏欲睡,什么“施展巫术谋害宗教士兵”“举行异教仪式蛊惑民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连公诉人自己都不信——这么一个柔弱瘦小的女孩如果真有那么厉害,怎么也不至于束手就擒乖乖站在这里接受审判。

    公诉人念得唾沫横飞,按照流程接下来是女巫的抗辩,在以往的审判中,大多数女巫知道自己无路可逃,口舌之争也毫无用处,她们再怎么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所以这个时候都会对“罪行”供认不讳。

    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女巫身上,那些酒囊饭袋都在心中祈祷着她说出“我无异议”这句话,那样他们就可以尽早收场各回各家。

    然而事与愿违,女巫低着头一言不发,没人看见她脸上是何种表情。

    对漂亮女人素来格外宽容的审判长也不免焦躁烦怨,他惦记着柯莫斯男爵家中的美酒,据说是这美酒是北境之地的奇珍异果酿制而知,这种果子十年一成熟,有价无市、千金难求。

    在审判长的连番催促之下,女巫才极不情愿地开口说话,不过还未等她说出“我无异议”这句话,记录员就火急火燎地跑到审判长耳朵私语几句,审判长闻言大惊失色,随即拿起法槌敲在桌面上宣布休庭。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然后匆匆忙忙地退出了审判庭,余下众人面面相觑,纷纷交头接耳谈论究竟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没有人知道,在休庭之前,那位重权在握的梅洛笛公爵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审判庭。

    审判长摘下厚重的帽子,战战兢兢地奉承着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梅洛笛公爵懒散地斜倚在审判长办公室的沙发上,他仍旧是那副笑意盈盈、气定神闲的温和模样,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公爵轻抿一口热气氤氲的茶水,漫不经心地翻了翻手中的卷宗,有些疑虑地问道:

    “这样一个温和乖巧柔弱的女孩,会是邪恶的女巫吗?”

    当然不是,但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与政绩,她必须得是女巫。

    审判长默默腹诽道,但随即义正言辞地回答:“可是,公爵大人,教义里说过——红发女人天生就是邪恶的女巫。”

    “这样啊,确实没错。”公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摩挲着戒指上那颗鲜艳如血的宝石,似乎是认同了审判长的话。

    但谁料他话锋一转,将审判长弄得措手不及:“可是啊,我就觉得她不是女巫,那该怎么办呢?”

    他仍旧是那副温润和善的模样,可是那双蓝色眼眸中的不满与反感已然乍现,它们像一根根尖锐细长的针,气势汹汹地扎进了审判长一片混沌的大脑。

    梅洛公爵在权谋场上呼风唤雨,审判长知道这个男人是有多么可怕狠毒、阴险狡诈,他就像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在不知不觉中置人于死地。

    千万不能得罪他,哪怕是将自己唾手可得的政绩拱手相让。

    审判长紧张得汗流浃背,但是八面玲珑的他在名利场混迹多年应变能力极强,他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各种突发事件,梅洛笛公爵的刁难于他而言其实算不了什么。

    他装出一副恍然大悟、茅塞顿开的样子,连声附和道:“您说的有道理,证据有些问题,也许她不是女巫。”

    徇私枉法的事情他没少做,只不过他之前包庇纵容的对象都是有背景之人,他想不到一个无依无靠、来历不明的女孩为何会被公爵另眼相看。

    难道他也垂涎她的美色?可是和之前公爵传出绯闻的女人都是些美艳成熟的贵妇啊,他会喜欢这种清纯无辜、弱不禁风的女孩?

    公爵的唇角扬起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有人告诉我,最近审判庭的经费花得特别快。”

    这句暗含威胁的话如晴天霹雳打在了审判长蓄积着一肚子“油水”的身体上,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随即点头哈腰地附和道:

    “您说的没错,她不是女巫,那些证词都是胡编乱造的!”

    乱糟糟吵哄哄的审判庭再次开庭,不过这次所有人的口风都变了,刚才还在义正言辞供诉女巫十恶不赦罪行的公诉人突然承认证词皆为捏造,一时之间,恶贯满盈的女巫就成了被陷害被污蔑的少女。

    于是,审判长以证据不足为由宣判她无罪。

    这事态转变如此之快,像是起起落落的浪花,比虚构的戏剧还要离奇曲折,昨日命悬一线的女巫转瞬之间就被无罪释放,安莎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提心吊胆的审判会以这样一个结局收场。

    明明她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审判结束后,几个陌生的黑衣侍卫扶着还未从劫后余生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的安莎坐上了一辆阔绰的马车。

    豪华舒适的车厢中,年轻英俊的男人看着灰头土脸目瞪口呆的安莎,笑意盈盈地向她问好:

    “好久不见啊,亲爱的小安莎。”

    “我早就告诉过你,要藏好你这头漂亮的红发,啧,你怎么如此不小心呢?”

    他的手指抚上她干裂苍白的双唇,那样轻柔缱绻的动作像是情人间最亲密的耳鬓厮磨。

    “来,告诉我,纳撒尼尔那家伙有没有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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