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到来的时候，从不会礼貌地敲门，它总是像个强盗一样，粗野地撞开门然后剥夺现有的一切财富。
凯亚觉得自己应该早就习惯了命运这种毫不讲理的掠夺，幼年时，命运夺走了他的生身父亲，作为一些粗暴的补偿，命运为他留下了养父和义兄；少年时，命运再次夺门而入，夺走了他的养父，作为补偿，留下了一枚神之眼；大概是长期的以物易物终于让命运厌烦了。
这次命运没有夺门而入。
命运只是站在他的门口，在门口放下了一个没有实质性意义的赌桌上的筹码。
望舒客栈楼上躁动声响起时，他心里隐约生出了一种熟悉感，他好像有那种预感，他预料到，那个强盗，那个“命运”来过了。
他谨慎地等在望舒客栈的二楼，等待预感应验。
那一刻他在想些什么呢？
好像是暗自希望，他此时的预感只是他在杞人忧天。
他还未曾见到过筹码真正所代表的价值，所以如果筹码背后真的有什么存在，那个强盗就不能把她夺走。
应该是吧？
一定如此。
所以为什么。
凯亚心里想。
为什么这次他甚至都没有让筹码入门，命运就已经做好财产清算的准备了呢？
楼上传来派蒙的哭喊。
凯亚坐在座位上，低头看着面前的茶逐渐变凉，心里还在为最糟糕的结果做心理准备。
指挥官从来是个会给人带来意外之喜的人，所以如果是坏消息，她会不会也带来一些远超出他预计的无法预估的糟糕结果？
他起身走上台阶。
楼梯的尽头是站在原地不动的那个璃月上仙魈，似乎面前的场景让他也无法处理，甚至在这位上仙注意到来者是凯亚时，露出了一种终于来了一个解脱的表情。
有风吹过，空气中传递来一丝血腥气。
凯亚快走两步，走上楼梯。
视线里第一眼其实看不到指挥官，不管是已经开始渗入地板的漆黑的来自层岩巨渊的淤泥还是那柄即便断了一半依旧有一人多高的巨剑，亦或者是地面上散乱零落的散发不详讯息的刻像和地脉之枝，都比此刻已经缩成一团的人类醒目。
指挥官原本白色的上衣如今已经看不出颜色，血液和淤泥胶着在一起，覆盖了原本白色的布料。
派蒙见到凯亚出现，像是看到了希望，她上前抓住凯亚的袖子，语无伦次地描述发生地事。
“好了好了，派蒙，我知道了，不要慌乱，指挥官会没事的。”凯亚凭借本能安抚着派蒙，向指挥官的方向靠近。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派蒙没办法描述清楚，她会在指挥官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消失，那是“光屏”的强制机制，此刻的派蒙能描述出的也只是指挥官面临危险之前遇到的那些不那么关键的信息。
手指接触到指挥官的肩膀，明明是躯干，接触到的瞬间却感觉不到温热的体温。
“指挥官？怎么这么狼狈啊？”凯亚开口。
手掌下的身躯轻轻地颤抖，却没有出声，甚至对声音没有任何动作上的回应。
蹲下身，凯亚看向指挥官的脸，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嘴唇还在微微颤抖，一双眼睛盯着半截巨剑的剑刃，不曾眨眼，眼底爬满血丝，双目无神，瞳仁极大，甚至有逐渐扩散的趋势。
“我去不卜庐找那个白术大夫来，你如有需求可以同客栈老板和掌柜说。”魈留下这样一句，就匆匆离开。
派蒙缩紧手心，慌乱不已，此时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抿着嘴眼底已经蓄了眼泪，但始终不敢哭出声来。
“指挥官？”
凯亚试着叫了一声，不见回应，又换了个叫法。
“莹？”
依旧没有回应。
类似的情景，凯亚见过一回，指挥官第一次接触邪眼并且不慎使用了邪眼内含的力量时，就有过相近的状态，虽然那次指挥官虽然意识模糊，但还会对外界有所回应。
会是邪眼使用过度吗？
凯亚看向指挥官的手，她未曾松开那柄巨剑，双手捏紧剑柄，手背到手腕暴起青筋，手臂的肌肉肉眼可见地在抽搐，却不见指挥官有任何松手的意愿。
他伸出手，手掌覆在指挥官的手上：“这么紧绷着可对身体不好，不如松开手放松一下？”
是不是指挥官为了在开玩笑，所以故意装作这个样子？
凯亚卑劣地想着。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如果下一秒指挥官突然咧开嘴笑起来，然后大声嘲笑他居然会被这么笨的骗局骗过去就好了。
手掌包被指挥官冰冷的手背，凯亚半跪在地面上，额头贴在指挥官还在颤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覆在她的后背、
真冷啊……
尽管指挥官总因为不适应提瓦特大陆的气候，但她的怀抱总是暖和的，像是有一颗足够温热的心脏支撑着她抵抗龙脊雪山的霜雪严寒或者鹰翔海滩的清凉海风，可是……
凯亚只能感觉到指挥官的后背，只剩下很小很小很小的一块是温热的，好像那颗燃料充足的心脏耗尽了能量，只能在指挥官空洞的躯壳里奋力自保，独自生存。
“是不是很冷？”凯亚问。
他想努力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指挥官，才突然想起，他好像本身就不是什么擅长为别人带来温暖的类型，即便此刻他把手贴紧指挥官的手背，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正相反，指挥官的低温此刻正向着他的手心传递。
哈……
他叹了一口气。
“我最开始可不是为了看到你这个样子才和你合作的啊……莹……”
凯亚贴近指挥官的脸颊，失去血色的皮肤透着一种行将就木的灰败，太阳穴上留着朵嚣张地迸溅在指挥官脸颊上的血花，凯亚松开握着指挥官手背的手，擦净了指挥官脸上的血迹。
嘴唇贴在指挥官的皮肤上，冰元素缓慢而谨慎地被传递出去，掌心下的肌肉骤然松弛，凯亚抬起手臂环抱住失去意识的指挥官。
“凯，凯亚，指挥官，是没事了吗？”派蒙见状小心翼翼上前询问。
凯亚低头探向指挥官的鼻息，确定指挥官还在呼吸，他自己居然也松了一口气，回答派蒙的话：“目前来说算是没事了，接下来就等那位医馆的大夫来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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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术在不多时后赶到，从璃月港到望舒客栈的距离不算近，这位名声显赫的璃月名医急匆匆赶到的时候，气喘吁吁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更需要医疗救助。
看到躺在客房里的指挥官，白术虽然没说什么，但他身上常年盘踞的那条小白蛇倒是笑嘻嘻地先开口了：“这不就是之前你治过的倒霉蛋吗？怎么啦？这次又是被什么过路人错认成了仇家，一枪捅了个对穿？”
这么说的时候，小白蛇揶揄地目光看向房间里站在一角的魈。
“长生，不得无礼。”白术适时出声阻止，不等他人说话，就先落座为指挥官屏息测脉。
左右手腕都诊脉之后，白术抬头看了看指挥官的面色，然后收敛了神色，目光在房间里的人之中逡巡一周，不太确定地问道：“这位病人，在被你们带到这里之前，遇到了什么事？”
凯亚先开口回答：“她当时的状况并不适合继续维持原状留在原地等待医生过来，所以我用了些元素力，强制让她昏迷。”
白术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这样……那……再之前呢？”
派蒙抽抽噎噎地上前，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再之前，我和指挥官都在……都在一个很黑的地方，有很多人想攻击指挥官，我们得到了别人的帮助，然后指挥官把那些人分割成四个部分，在那些人的帮助下把坏人挨个打跑，最后还剩几个的时候，我突然没了意识……再醒过来的时候，指挥官就在望舒客栈这个样子了。”
凯亚点了点头，派蒙现在说得话和之前和他解释的内容描述方式不同，但具体讲的事情是一致的，派蒙所说的话确实不假。
之前白术就已经接触过指挥官，自然很清楚指挥官的体质特殊，即便派蒙的描述支离破碎且乍一听有些让人难以相信，他也没有表示出什么明显的讶异神色。
再加之房间里还有魈这个璃月仙人坐镇，即便派蒙有意隐瞒，应该也瞒不过这位仙人。
更何况……
“想来各位也都清楚这位患者的情况，”白术沉吟半晌回答道，“这位患者身上没什么明显的伤病。”
抱臂立在一旁的魈睁开眼看向白术，静等白术说出接下来的话。
“在下医术有限，有些创伤，实非医术能企及。”白术叹出一口气。
“那，那岂不是，指挥官要没了吗？”派蒙本已经快停下的泪听到白术的话，又涌上一层眼泪。
“欸？！你，你别哭啊！我们只是说这倒霉蛋用医术治不了，又没说她是要死了！”白术肩头的小白蛇长生探出头嚷嚷道，“她距离要死还差得远呢！”
“那，那指挥官是怎么了？”派蒙吸了吸鼻子问。
“这个情况……我来解释恐怕不太合适，魈上仙见多识广，应该此前见过类似的情况吧？”白术看向魈轻声问道。
被点了名字，魈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嗯”了一声，再睁开眼，魈吐出一口浊气回答：“魔神战争时，常有这样从战场下来便心智溃散的兵士。”
白术点头。
凯亚对此早有猜测，现在听到魈这么说，也只是确认了猜测而已，白术还在仔细解释这种情况的成因的时候，他坐在床边盯着指挥官的脸发呆。
命运。
他心想。
命运对他来说，向来是个无耻的强盗，那对于指挥官而言又应该是什么呢？
他好像从来没有和指挥官深入讨论这些问题，如果他真的问了这个问题，指挥官会给出什么样的回答？
白术看诊结束便离开，派蒙慢慢挪到凯亚和指挥官身边。
“凯亚，指挥官真的会没事吗？”虽然看过了大夫，但她还是忐忑不安，眉目紧张地蹙在一起。
真的会没事吗？
凯亚伸手摸了摸已经恢复了温热的指挥官的手，手心的温度好像给他也带来了些信心，他点了点头。
“虽然过程会很艰难，但她会没事的，”他顿了顿，“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