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从大殿出来后，齐小斋又带着在门外等待了许久的沈凤岐一道去了隔壁山上。
自裘家大婚那日，程留容见势不妙，提前从裘家离开，半个多月后却独自一人回到自在山上，求见方掌门。
方掌门已将她逐出师门，不愿意见她，她便自己在临近的山头上搭了一个屋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开始离群索居的生活。
沈凤岐没有随齐小斋一道进去，在门外的树荫下等她。
他本以为要等上一段时间，却没想到过不了多久，齐小斋便从屋内出来，手中还拿着一封未署名的信。
她揉了揉脸，冲着沈凤岐笑了笑：“阿岐哥哥，让你久等了，我们走吧。”
回去的路上，不等沈凤岐发问，齐小斋自己便说了方才进屋的经历：
“师姐早就料到我会去见她，所以提前准备好了这封信，让我替她捎个信，她还托我向你道歉，说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太冲动太不理智了……”
沈凤岐“嗯”了一声，不作任何评价，转而问道：“她让你送信给谁？”
齐小斋瞥了一眼他的脸色，见看不出什么异样后便道：“是个熟人呢，阿岐哥哥见过几次……”
沈凤岐敏锐地察觉到她话里的未尽之言，一下停住了脚步，微眯眼看她。
齐小斋摸了摸鼻子：“好吧，是青萍派的吕师兄。”
***
青萍派。
吕清然从练武场回来后，听说有一男一女前来拜访，问就说是在辉国见过的旧友。
他在辉国待的时间不长，且一大半的时间都处于牢狱之中，却不知道自己在那结交了什么朋友。
吕清然一边回想着自己在那里的经历，一边让人把他们请进来。
那两人很快被带了进来，男子轮廓粗犷深刻，面上仿佛笼寒霜，女子气质清朗，身形高挑，见了他便是一笑。
吕清然瞳孔放大，吃惊道：“小斋，你怎么过来了？”
尽管齐小斋的面容身形与上次见面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但只要看到她的笑容，吕清然便能立刻辨认出她的身份。
齐小斋笑道：“吕师兄，好久不见，我受托给你送一封信。”她从袖中取出信件，交付给他。
吕清然调侃了一句：“现在竟然有人能请动你当信使？”直到他看到那封没有署名的信件，隐约觉察到了什么，脸上立刻冷了下来，既不解又愤怒：“她为什么不自己过来？”
齐小斋眨了眨眼：“呃，可能是她觉得不方便吧。”
吕清然一下子沉默了。
他盯着手中的那封信，面上表情几经变化，最终，他做出了决定，将信件交还给齐小斋，笑容疏离：“抱歉，我不能收，请你还给她，顺便告诉她，我一直在等她亲口对我解释。”
经此一事，吕清然再无叙旧的兴趣，他们客套地寒暄了一会儿，齐小斋和沈凤岐便识相地主动提出告辞。
他们拒绝了吕清然的相送，沿着来路回去，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沈凤岐觉得匪夷所思。
数个月前，在辉国皇宫，齐小斋将青萍派的弟子从牢狱内救出来时，吕清然看向齐小斋的眼神还炽热如火。
不过几个月过去，他的态度竟变化得如此之大。
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沈凤岐看向齐小斋，见她脸上一派平静便知道她定然是知晓其中的原因。
可她既然不想说，他便当没有发现，自然地问起接下来的行程。
齐小斋想了想：“阿岐哥哥接下来想去哪？”
沈凤岐迟疑了会儿，随后赧颜道：“……我想见一见岳父岳母，顺带商议一下我们的婚期。”
齐小斋脸也不觉红了脸，她垂下了眼，下一秒又抬眸，眼神弯成了两轮月牙：“好啊，那我们接下来就去找他们。”
“嗯。”
见着周围来往的人没有注意，沈凤岐轻咳了一声，偷偷拉起齐小斋的手。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暴喝：“厚颜无耻！”
沈凤岐被吓了一跳，手下意识松开，却反被齐小斋握住。
他回过神来，回握住她的手，怒容满面，朝着声音来处望去。
但当看清了说话者，他便是一愣，随后失笑。
人来人往的石阶处，一群青萍派的弟子围着一名狼狈地倒在石阶上的男子，愤怒指责：
“路仁丙！你哥哥虽然是我们青萍派的弟子，可你又不是！你哥哥在外游历时不幸遇难，我们看着他的份上才让你在青萍派继续住下去，可你不仅不感恩戴德，还屡次三番假借你哥哥路仁甲的身份哄骗他人，骗取财色！你以为你每次骗的不多，及时收手，便不会被人追究？须知人在做天在看，善恶到头终有报！前几日，被你蒙骗长达一年的义弟肖冰意来门派告状，让真相水落石出。从今天起，你便从青萍派滚出去，但凡再见你一次，我便揍你一次……”
路仁丙捂着脸，收拢起散落在石阶上的包袱，转身便往外跑。
青萍派的弟子犹觉不足，又对着他狼狈逃窜的背影骂了好几句，才愤愤然收口，结束了这一场闹剧。
沈凤岐看了几眼，收回目光，却见齐小斋一脸惊奇地望着路仁丙的背影，不由问道：“怎么了？”
齐小斋笑道：“巧得很，我在裘家婚宴时刚好与这位路仁丙见过面，当时只听他说自己出自青萍派，却没想到他竟然是伪冒了别人的身份……”她简单说了事情的经过，又转而笑道：“阿岐哥哥，我听说这里有一个桃花仙境很不错，咱们去看看吧。”
桃花仙境？
沈凤岐微愣，心道这些江湖门派取名果然十分难评。
桃花仙境应当就是一片桃花林。
沈凤岐对这并不陌生，他在京城里受邀见过无数次，且桃树都是由出名的园匠精心选种培育的珍品，开花时节，满山嫣红，甚是壮观。
他本人对桃花并不感兴趣，但他不会拂了齐小斋的兴头。
两人便找人问路，被问路的弟子欲言又止地给他们指了路。
他们互视一眼，心中渐有不好的预感。
到了地点，果然，预感成真。
说是桃花林都很勉强，不过是一片荒地上稀稀拉拉种着二十来棵桃树，且每棵树上结出来的花朵也很稀少，凄惨得像是被谁挨个打了一拳一样。
齐小斋失望叹气：“我果然不该相信一个骗子说的话。”
沈凤岐安慰她：“这便已足够了，其实，呃，也挺有野趣的。”
齐小斋气鼓了两颊，忽而眼睛一亮，对着沈凤岐兴冲冲道：“阿岐哥哥，这桃花不好看，我给你看看别的，保证你从没见过！”
沈凤岐含笑道好。
齐小斋问：“阿岐哥哥，你知道我的剑藏在哪吗？”
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了沈凤岐一段时间，每次齐小斋身上明明没有佩剑，却总能从不知什么地方拔出一柄剑来，因为速度太快，他看不清从哪拔出来，反应过来时只能看到长剑已经被她握在手中。
但后来他察觉了玄机。
沈凤岐瞥向她的腰际：“我猜，是藏在你的腰带里，这是一把软剑。”
“阿岐哥哥真聪明！”齐小斋拍手称赞，她本要自己拔出长剑，但看到沈凤岐眼中带着好奇便笑道，“阿岐哥哥要试一试吗？”
沈凤岐一愣：“我？”
“没错！”齐小斋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带上，引着他摸到藏于其中的剑柄。
沈凤岐顺力拔出，霎时，一柄雪亮的长剑正握于他的手中，剑身弯折着，快要垂及地面。
沈凤岐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他第一次接触软剑，难以熟悉手感：“这要怎么用？”
齐小斋笑道：“灌入内力，它就变直了。”
沈凤岐抿唇，依言输入内力。
他输入的很谨慎，长剑的剑身果然慢慢直了起来，随手一挥，便是猎猎破空声。
“果然是一柄宝剑。”沈凤岐忍不住翻来覆去地打量着它，“它叫什么名字？”
“无华，软剑无华，这是师父当年特意收集天外陨铁，并重金聘请当世第一名将欧冶子花了三年的时间锻造出来的，当时那块陨铁一共锻造出了四柄剑，我的是无华，师姐的是无争，小师弟的是无欲，还有一柄剑在我师兄手里，叫做无因。四柄剑中，只有无华剑是一柄软剑，我觉得它最方便携带，就选了它。”
沈凤岐反复念了几遍名字，愈发爱不释手。
等到他观赏完了之后，齐小斋接过剑，眉眼弯弯：“阿岐哥哥，看好了，关键的时候到了。”
她慢慢松开持剑的手，可那柄剑却没有坠落在地，而是不可思议地悬在了空中，并歪歪扭扭地朝前“飞”去。
速度很慢，像是小孩子刚学会走路。
沈凤岐几乎不敢相信的眼睛，他反复确定无华剑没有碰到任何东西，孤零零悬在空中。
“这怎么可能……”
他看向齐小斋，却见她脸上紧绷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无华剑，额头上还渗出了汗水。
无华剑跌跌撞撞地“飞”了两三丈，终于失力坠地。
齐小斋吁了一口气，接过沈凤岐递来的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顺手塞到怀中，得意道：“怎么样，从没见过吧？”
沈凤岐心悦诚服：“确实没见过，这是什么招数？”
齐小斋朝着地上的无华剑再次伸手，无华剑歪斜着从地上飞起，慢吞吞地回到她的手中。
她解释道：“这不算什么招数，是我在突破先天后领悟到的，我叫它真气外放，按理来说，只要真气足够的多，用得足够熟练，我可以同时控制几十把乃至成百上千把的飞剑呢！想一想吧，到时天上都是我控制的剑，一定非常有趣！”
沈凤岐被惊住了，情不自禁地想像了一番当时的场景。
倏尔一轻喝，巍峨百剑来！
光是想想便让人热血沸腾。
他平息了一会儿才道：“我有时真的怀疑……”他慨叹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齐小斋冲他笑着眨了眨眼：“阿岐哥哥，你要跟着我学武吗？”
沈凤岐怔住，继而心口狂跳，手心冒汗：“我、我师父说我天赋并不算好……”
齐小斋扬眉：“谁说的，你是遇到庸师啦，我说能教便能教，阿岐哥哥，你放心，就算你找遍全天下，也未必能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师父了。”
“我……当然愿意！”
齐小斋笑道：“那就说好，从明日起，你便跟着我学武，不能贪懒哦。”
沈凤岐重重应下，又忍不住道：“其实，从今日开始也可以。”
齐小斋眉眼弯弯，挥了挥手：“这个先不急，阿岐哥哥，我虽然没办法让你看到说好的桃花仙境，但也至于让你什么都看不到回去。”
她仿佛踩着青烟一般扶摇而上，手中长剑光芒暴涨，直直一刺。
瞬间，风起，花动。
无数朵桃花被风卷起，随剑势而舞。
漫天花雨中，沈凤岐久久地看着恣意挥剑的少女，不知不觉间脸上已满是笑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