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再苏醒时,暮烟乐正走在一个毫无人烟的密林里。

    密林古树参天,枝繁叶茂,大片大片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下斑驳浅淡的光,像画上了一块块的斑点。

    暮烟乐抬头看了看四周,神情迷茫,她刚才在家睡觉,醒来却是森林的景象。

    她觉得自己在做梦,梦境常常稀奇古怪,关于森林,以前也做了不止一回,但这是第一次经历这么真实的梦。空气淡淡的泥土腥气,清脆的鸟叫声,都极像现实里的公园。她有点兴奋,蹦跳着越过一根倾倒的大树,树干的另一边探出小鹿的脑袋,她眨着圆圆的眼睛,与它对视了一瞬。

    小鹿立刻跑了,她终于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发出兴奋的喊声:“妈妈,有小鹿。”

    喊了几声妈妈,但她的妈妈没有回答她,她在原地找了几圈,这才记起这里是梦境。

    浩渺的绿色森林,只有她一个人,尽管觉得是梦,也开始有点儿害怕。想要从梦境中清醒,又想继续探险,百般犹豫之下,她鼓起勇气做了选择,继续往前走。

    森林走不到尽头,暴露的树根旁,长了两三丛树莓,像红红的小灯笼。

    暮烟乐暑假回姥姥家,在山里见识类似的植物,姥姥告诉她这叫树莓,酸酸甜甜味道不错。

    她走了很久的路,有点饿了,也有点渴,看前面一时半会也没其他果子可以吃,她摘了树莓,低头找了半天的口袋,可惜白天穿的牛仔裤没了,她竟然打扮得像一个古代人,浅蓝的繁复裙子,黑色靴子,背上挂了一把迷你剑,类似电视剧明星的衣服,不过是缩小版。

    她只好捧着树莓,边吃边继续探险。

    路过一队蚂蚁群,蚂蚁们辛辛苦苦搬运小昆虫的尸体,她蹲下身,观察蚂蚁搬家,看它们只找到一丁点的食物,然而这里有几百只蚂蚁,她觉得蚂蚁们可能会饿肚子,忍不住送了一颗树莓。

    天渐渐暗下来,冷风吹到脸上,她走到一根倾倒的树干旁,瑟缩着身体,表情茫然,这里她刚刚来过的。

    她迷路了。

    夜晚的森林,鸟叫咕咕,猿猴啼声,森林被黑暗吞噬,出奇的安静,阴森森的角落好像藏着怪物。

    内心终于升起强烈的恐惧,好像被所有人抛弃,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她的眼睛泛酸,鼻子也堵住了,热气涌上脸颊,哭喊着:“我想回家。”

    稚嫩的声音淹没在广袤的森林,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冰凉的风如刀刃刮着她的脸,靴子上满是泥泞,她又冷又饿,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开始想念家里温暖的被窝。

    如果再不醒过来,她边吸鼻子边往前走,妈妈生气,就不会给她留晚饭吃了。

    前面的荆棘丛,有一片红色血迹。

    白天经过这里时,荆棘丛叶片鲜绿,此刻叶片表面血迹已经凝固了,在幽冷的夜色下显得有些可怖。

    暮烟乐的眼神流露出几分不安,空气传来若隐若现的臭味,她的视线往周围转了一圈,臭味不知从哪里传过来的。

    树叶哗啦啦的响动,白天听着还好,晚上却格外吓人,她不敢看了,跌跌撞撞地踏出脚步。

    -

    此刻,凌云宗慧德堂灯火通明,新入门的弟子们,正伏在课桌前学习修炼的基础知识。

    这些小弟子中,大多是十多岁的年纪,最小的也才十二岁。他们神情专注,摇头晃脑默读修炼的等级进阶。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渡劫,炼气吸纳天地灵气,筑基转化修炼的灵力,强健体魄……”

    最后一排的两个学生,两颗脑袋凑到桌案下面,这片朗朗读书声中,他们窃窃私语。

    “暮烟乐还没回来,不会出事了吧?”

    “都怪你,非要捉弄她,撺掇她去后山摘灵芝,万一她出事了,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那个胖胖的弟子恼了,拿起课桌上的书籍砸他的脑袋:“王茂你别以为讲几句话,就能把事情撇清。这事咱俩一起干的,我逃不掉,你也推脱不了责任。”

    王茂被砸得懵了一下,却不敢回击,忍辱负重道:“我知道了。”

    吴墩环顾周围,见没人注意到他们,压低声音:“反正白天谁也没看见我们俩欺负暮烟乐,你不用怕。”

    王茂咕哝:“夜晚的森林,野兽出没,万一她死了……”

    吴墩咬牙:“如果她回不来,那最好了,死得干干净净,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是我们害她?”他再一次提醒,“有人问,你就说不知情。”

    王茂谨慎地点了点头:“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夜已经深了,差不多到该放课的时辰,邓长老收拾书本,正要喊弟子们回宿房。这时,宣卿平踏入课堂。课堂的读书声顿时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进门的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高大清俊的陌生男子。

    稍前方的是宣师兄,元清道君的大弟子,这些日子总出现在慧德堂。

    凌云宗在修真界名不见经传,宣卿平却颇有名气,是整个凌云宗天赋最高的师兄。

    新弟子入门前,早听说他的成就了。

    修真界三大宗门,每隔十年举行大比盛典,宣卿平连续十届荣获前三的名次。大比中,人才辈出,大部分获得前百名次的修士,都出自鼎鼎有名的太极宗、玄音宗、天机谷。而小小一个凌云宗,没什么存在感,许多同门弟子成绩倒数,却出了一个中流砥柱。

    弟子们面露崇拜。

    有人关注宣师兄的同时,也注意到他身后的白衣男子,两人都是风华绝代的容貌,身材修长挺拔。但白衣男子的衣裳更加精致华贵,长发用玉冠束起,漆黑的眸,凉薄的唇,似乎对其他人不感兴趣,只垂着眸子,把玩一个奇怪的木鸢。

    众人都低声猜测他是谁。

    “估计是师兄认识的道友。”

    “看打扮和气度,可能是三大宗门的弟子。”

    一片低语中,邓长老连忙迎上前,按照辈分关系,宣卿平向邓长老行礼,以示尊敬。白衣男子却举止散漫,木鸢在他的手心里抛上抛下,这个不恭举动,引起众多新弟子的不满。

    “邓长老是我们的老师,也是宣师兄曾经的师长,地位仅次于宗主之下,这个男子太无礼了,师兄怎会认识这等傲慢之辈。”

    在座的三人,都是修为高深之人,听见小弟子们的龃龉,邓长老的眼神露出几分尴尬,赶紧向白衣男子拱手,刻意加重声音:“道友光临我们凌云宗,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不必客气,我到此见故友,长老多礼了。”白衣男子轻抬手。

    地位一下子昭然若揭。

    弟子们齐齐噤声,诡异的沉寂蔓延到整座学堂,个别胆子小的弟子,害怕被责怪,把脑袋埋进课桌,像几只可笑的鹌鹑。

    宣卿平进慧德堂另有目的,懒得教训这帮小崽子,直言不讳道:“白日我向暮师妹传声,却未收到她的回音。她刚入门不久,我以为她忙于学业,便不当回事。但天色渐黑,她依然不回我,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这种情况。我不免担忧,今晚特地来接她放课,不知她人去哪里了?”

    邓长老愣了愣,眯起眼仔细看了看密密麻麻的弟子。凌云宗的资源人力有限,所以今年入门的弟子,全都放在一个课堂教习,足足上百人。

    他找了找,没找到暮烟乐,大声问弟子:“你们可看见暮烟乐去了何处?”

    坐在暮烟乐隔壁的学生举了举手:“下午休息时,她匆匆忙忙跑出大门,我拉住她问了几句,她说要去后山摘灵芝,等日后有空给家里送去。”

    长老一听急了:“后山危险,她一个十岁小丫头,怎么敢跑到那里去!?”

    宣卿平注意到灵芝两字,眼神顿时冷了下来,后山从未出现灵芝,她哪里得到的虚假消息?但此刻不是计较的时候,找到暮烟乐的踪迹才是要紧事。

    他语气冷硬:“长老,拜托您带上有修为的弟子搜山,我先出发了。”

    邓长老知道自己失责了,身为教习,连学生失踪都没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呐呐点头,掏出传声令准备喊人。

    宣卿平转身,漆黑的眸子定定注视白衣男子。

    “裴兄,劳烦你帮忙。”

    -

    天已全黑,暮烟乐的小短腿全速奔跑,荆棘刮破她的衣裳,胳膊隐隐发疼,血顺着皮肤流到手腕,她却暂时管不了伤口。

    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她。

    越来越近了。

    她的恐慌上升到极高点,眼泪都忘了流,喘气声在耳边回响,像鼓风器的剧烈噪音,风不停灌入喉咙,她口干舌燥,胸口的心脏狂跳,被未知的东西给吓到大脑一片空白。后方的脚步声如影随形,森林漆黑一片,尽管浑身力气被抽干,她丝毫不敢停留,睁着一双惊恐的红血丝眼睛,拼命往前逃跑。

    野兽的吼叫声近在咫尺,山路崎岖不平,大概昨天刚下了雨,地面湿漉漉,第一次她不小心摔了,蓝裙子变作泥裙子,她没什么事,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可第二次,她就爬不起来了。

    只要试图站起,脚踝立刻传来一阵强烈的刺痛,她筋疲力竭,忍不住扭头往后看了一眼。

    一个庞大的身影脚彩落叶,动作慢吞吞的,朝她靠近。

    在暮烟乐的视角里,它长得像房子一样高,四肢的毛又长又厚,宽大的熊掌比她的脸还大,它匍匐往前走,紧盯着狩猎目标,像玩耍一样放慢了速度,咧开的嘴巴响起沉重的呼吸声,一股臭味从它身上飘过来。

    脑子的弦瞬间崩裂。

    她崩溃了。

    在这一路的奔跑中,她其实已经明白这里不是梦了。如果是梦,疼痛不可能如此清晰。也许爸爸妈妈还在等她回家,她的眼眶湿润,憋着气,倔强抬起小脸,心中生出一个微乎其微的希望,希望有人能从天而降,飞到她的身边保护她,她好想回家躲进温暖的被窝,好想跟朋友手拉着手去上学,往常天黑的这个时候,她已经回到家吃妈妈做的饭了,她想要吃美味的豆沙包,吃香辣可口的牛肉拌面。

    但她可能以后都吃不到了。

    任何人来了,都救不了她。

    暮烟乐虽然年纪小,但不是傻子。眼前的这只熊,比人高,牙齿比人锋利,换成任何一个成年人,脱身的可能性都极小。想到再也见不到家人和朋友,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掉落。

    棕熊又往前走了几步。

    出于聊胜于无的心理,她用尽全身的力气,颤颤悠悠抬起左手,尝试从后背掏出迷你剑。

    夜深,森林泛起一阵薄雾,虫鸣鸟叫,一切就像梦一样,虚幻不真实。

    裴云初听到细微的动静,赶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暮烟乐与熊对峙的一幕。

    她娇小的身体布满细碎的伤口,满身泥泞,脏污的裙子,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她的额头满是冷汗,发丝黏到鬓角上,眼睛蒙上一圈水雾。

    一个十岁小孩,剑指棕熊,妄图与嗜血的野兽对抗。

    虽然弱小,但最后一刻没有放弃,她拿剑的手在颤抖,眼底却滋生出绝望的勇气。

    月光冷得像冰,短剑折射出银色的光泽,棕熊玩弄到猎物最后一刻,终于扑向她。

    而下一刻,他立刻动手了。

    潇洒飘逸的身形,轻轻松松掠过棕熊,昏暗的密林,重叠交错三四道锋利的剑光。月色浸透剑身,浮动的冷光从上至下,掠过他深邃的眸底,高挺的鼻梁,凉薄的唇,熄灭之际,嫣红的血喷溅到地面,树干也染上血色,棕熊怒睁眼珠,无声无息倒地。

    他像一阵风,轻飘飘落到暮烟乐的前方,剑尖染上绮丽的红,一股淡淡的腥气。

    暮烟乐怔怔抬起头。

    这里太暗了,树影映照浅淡的月光,白色衣袍勾勒出细细的银线,衣袖随风而动。他背对冷月,面容不清晰,只露出半张线条完美的下颌。

    当他往前走了两步,她终于看清了他的相貌。

    微垂的桃花眼,睫毛纤长且密,夜色朦胧,他的神情微微敛起,唇角勾出一阵散漫风雅的笑容,风姿特秀,皎若冷月。

    她还没从恐惧中回过神,呆呆的,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看着他。裴云初看她吓得说不出话,从锦囊取出一只灯笼。灯笼朝她的方向靠近,他袖间淡淡的甘松香,若有若无与光影纠缠,映入她眼底。

    停留片刻,她的视线从手指挪开,注意到他略显陌生的脸庞。

    “……”想问他是谁,嗓子却干哑到说不出一个字。

    远处几声清透的鸟鸣,一片灯火煌煌,他蹲下身,端详她的脸,片刻后,温柔地弯起唇角,主动打招呼:

    “是小烟乐吗?”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