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嵩走后，同盟会的重担几乎压在沈澈一个人肩上。

    他白天在学业、救国演讲中无法分神，但是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未知的恐惧就开始在他心中作祟。

    在无数个夜晚，他都被噩梦惊醒。

    梦中，罗嵩的血流了一地，通红一片。他两鬓斑白的父母抱头痛哭，许之媛抱着罗嵩的骨灰跃入大海。

    因为理想，家破人亡。

    沈澈不害怕死亡。在他们决定为救国而奋斗之时就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他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是罗嵩的脸。

    他看着那双满是血的眼睛，拼命地想读出些什么。

    他似乎看到了害怕、后悔、不甘，还有无数个放不下。

    可是，乱世之下，早已容不得他们瞻前顾后。

    沈澈想到了辛芸。

    如果有一天他会为理想而死，他也坚信这一天终将会到来。

    那么那个时候，辛芸会不会也像许之媛一样，枯萎，凋零。

    冬日死去的花，再也等不到春日的阳光。

    沈澈闭上了眼睛。

    他不敢想了。

    南京城。

    转眼到了六月，天气热起来了，辛芸无事就喜欢待在家里侍弄花草。

    自从上次给秋萍送了药，她现在在学堂很喜欢黏着辛芸，找她一起散步、聊天。

    辛芸是慢热型，秋萍却是“热情似火”，两人相交渐深，倒也发现彼此几处相似之处。比如都爱吃北桥大街南巷王家包子铺的包子和东洋商店的桂花糖，都喜欢读周书萍的小说。

    “我娘很喜欢周书萍，她说周书萍是她那个年代女人们心中最传奇的女性。她不畏世俗的拘束毅然出走，用一双小脚走遍了大江南北，她是一个发着光的女人。”秋萍叹了口气，“我娘十八岁就嫁给我爹了，一辈子，从出嫁到死都没有自己一个人出过门。所以她坚持让我去读书，她不想让我也被困住。她很喜欢‘萍’字，飘若浮萍，孑然无依，她知道，女子在世什么都依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秋萍靠着辛芸，第一次说起自己的母亲。

    辛芸之前一直都觉得秋萍是个坚强的女子，现在听她说起，更多的是感叹。

    世间女子大多如此。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很少有人能自己撑起一片天。

    尽管有，也淹没在世俗和男子的偏见中，封建社会几千年的偏爱成为他们心中的理所当然，既得利益者自然要保护他们的“权益”。

    “我们，也会被困住宅院里吗？”辛芸小声问。

    “不会。”秋萍掷地有声。

    “小芸儿，没有人可以困住我们。时代变了，我们，有机会了。”秋萍眼睛亮得惊人，她的声音微微颤抖，那是一种对自己的鼓励。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认识几个新朋友。”秋萍拉着辛芸的手，往城南跑去。

    “啊？我......”辛芸有点慌。

    城南近郊，因为地处山脚下，所以没什么人家居住。

    辛芸远远看见有一幢二层小楼，外面用劣质的灰砖砌了围墙。

    房子的背靠静绳山，环境倒也安静，只是到了夏天，蚊虫一定很多。

    辛芸想不明白谁会住在这里。

    外面的大门上了锁，围墙内隐隐有小孩子玩闹的声音。

    秋萍拉着辛芸走近，敲了几下敲门。

    “来了。”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她打开门，看见是秋萍，很高兴。

    “秋萍姐，你过来了，小豆子她们上午还缠着我问你最近怎么不来看他们呢。”

    女孩子扎了两个麻花辫，穿着一身天青色的旗袍，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她看到了辛芸，微愣了一下，随后微笑着向她颔首问好。

    “这是辛芸，我好朋友。这是周婉，这家的主人，也是我朋友。”秋萍简单地介绍。

    “辛小姐你好，叫我阿婉就可以了，先进来吧。”周婉一直甜甜地笑着。

    “阿婉你好，叫我小芸就好了。”

    秋萍看着客气的两人，扑哧笑出了声。

    “行了，你俩太客气了。赶紧进去吧。”秋萍左手拉着辛芸，右手拉着周婉，一起走了进去。

    “阿秋姐姐～”“阿秋姐姐来啦！”

    几个小孩子看见秋萍，放下了手里的木块，跑过来抱住了秋萍的大腿。

    “啊哈，有没有想姐姐呀～”

    “想——”

    “我看是想我口袋里的糖果吧！”

    辛芸看着小朋友开心地和秋萍亲热，把手中刚才买的一些糕点递给了周婉。

    她刚才只听到秋萍说带她认识几个朋友，就带了点礼物，想着不能失礼。

    只是实在没想到，秋萍口中的朋友是这几个小朋友。

    “走吧，进屋里坐吧。”周婉看出辛芸的拘谨，笑着挽住她的胳膊，招呼着秋萍和小孩子们进屋。

    周婉带着辛芸几人进屋。

    辛芸坐下后看了眼房子，屋内陈设很简单，除了柜子桌子板凳几样必要的家具外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

    “家里比较简陋，小芸你随便看，招待不周别见怪。”周婉递给辛芸一杯水，招呼她坐下。

    “姐姐，你长得真好看，这个给你吃，甜的。”一个小女孩递给辛芸一块糕点，水灵灵的眼睛怯怯地看着辛芸。

    “来来来，你们给姐姐介绍一下自己！”秋萍招呼三个小朋友过来依次站好。

    “我叫豆豆，今年五岁。”豆豆是年纪最小的，脸蛋红扑扑的，脖子上挂着一枚长命锁。她也是刚刚给辛芸糕点的小朋友。

    “我...叫芳婷，今年八岁了。”芳婷扎着长长的麻花辫，穿着衣服上是点点的碎花。她是年纪最大的姐姐，整个人透露出乖巧。辛芸看到她们一进门，芳婷就去拿茶杯糕点。

    “我叫阿庆，今年五岁啦！”戴着灰色毡帽的小男孩伸出五个手指头，骄傲地说。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陪孩子们玩了一会儿，秋萍看天色也不早了，想起上次辛芸哥哥来接她，就起身向周婉告辞。

    周婉挽留她们吃饭，秋萍说还有事情，下次再来。

    小朋友们都依依不舍，让姐姐们下次再来。

    回去的路上，秋萍告诉辛芸，这三个孩子都是周婉收养的。

    辛芸也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一点，因为周婉年纪跟她们相近，不可能是孩子的母亲。而且三个娃娃之间长得也不像。

    “周婉父母早年是做生意的，家庭条件还不错，后来运货的船在海上出了事，尸骨都找不到。那个时候她才八岁，还走丢了一阵。好在她哥哥找到了她，两个人相依为命。这几个孩子是她这几年陆续收养的。她心善。”秋萍叹了口气。

    “她可真厉害。”辛芸发自内心地感叹。

    “这些孩子多是父母逃难被遗弃的，周婉自己知道失去了父母有多难，实在是可怜他们。收养豆豆的时候她也才十几岁。不过她哥哥周原似乎挺厉害的，听说在城里工作，不过应该很忙，我从来没见过。”秋萍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