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沈澈在公寓休息。
“出事了，沈哥。”程仄平慌忙地推开公寓的门。
他喘着粗气，满头大汗，衣服上似乎沾着血迹。
沈澈坐起身来，莫名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一个小时前。学生文化礼堂。
“同学们，这是我和沈同学一起拟定的拒绝签字留学生意见书，我们打算把它送到中方代表的住所。这代表了我们留学生的声音，我相信代表看见一定会有所触动的。这也是我们在有限的力量下唯一能做的事情了，下面我发给大家，如果大家没有意见，请大家在上面签名！今天下午我会和沈同学一起送过去。”
罗嵩是留学生同盟会的发起人之一，是沈澈的“战友”。
今天是关于巴黎和会青岛问题临时组织的一次演讲，本来沈澈也会来参加，但是因为前几天在外收集信息、分发传单，奔波了好几天的沈澈今天上午突然发烧了，罗嵩就让他先在公寓休息，身体好了再过来。
意见书是他们俩一起拟写的，打算等同学们签完名立马送到中方代表手上。
罗嵩说完就开始发起了意见书。
他站在高台上，感觉有道目光一直黏着他。
他抬起头，看到人群中有个戴着帽子的人正在看着他，尽管眼生，但是他以为就是新来的留学生，也就没在意，微微向他颔首表示欢迎。
突然，那个人从衣服里掏出一把枪，对准了台上的罗嵩。
罗嵩愣了一下，还来得及做出反应，枪响了。
“砰—砰——”
“啊—”“啊！”
听到枪声，礼堂里的学生纷纷抱头四处逃窜。意见书散落一地。
罗嵩从高台上倒了下来，嘴里不停地流出鲜血，手里还紧紧握着剩下的意见书。
“阿嵩！”许之媛目眦尽裂，尖叫着冲向倒地的男友。
“快叫医生，医生！来人呐！”许之媛跪在地上，抱住了中枪倒地的罗嵩，大声呼救。
罗嵩胸前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染，眼睛一直盯着许之媛。
许之媛看着一直在流血的罗嵩，却迟迟不见医生，转身抓住路过的人裤腿，颤抖无助地大喊：“你们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她满脸是泪，恐慌和绝望占据了她的理智。
留学生同盟会的成员也流着泪安慰她，告诉他已经去叫车了。其实大家都清楚，罗嵩心脏中了一枪，颈部中了一枪，失血过多，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尽管他们第一时间就让人去找了医生和担架。
来不及了。
罗嵩在许之媛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在最后时刻，一直盯着许之媛，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他嗓子里全是血，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他就这样看着她，一直看着她，死不瞑目。
救援迟迟未至。
不过是死了个中国留学生，洋人不会在意。
其实到最后一刻，许之媛已经冷静下来了，她用颤抖的手轻轻拂过罗嵩的眼睛，合上了他的眼睛。
“睡吧，睡吧，以后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她抱着罗嵩，把脸埋进他的手掌心。
“你——”许之媛一开口，泣不成声。
沈澈赶到的时候，许之媛还抱着罗嵩，血流了一地。
同盟会的成员围在边上，每个人都神情哀恸。
沈澈看着眼前的一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始终无法说出口，或许也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他的志同道合的朋友、并肩作战的战友离开了。
他蹲了下来，使劲地捶打自己的头。他在自责、在后悔、在悲伤。
“我要带他回家。”许之媛看着沈澈，语气冷漠，不带一丝情感。
曾经那个灵动明媚的许之媛一下子失去了生气。
“其实，我从来不理解你们的信仰，但我尊重我的爱人。”许之媛自嘲一笑，“但从今天开始，他不再属于你们了。我要带他回家了。”她脸色苍白，脸上沾满了血，像一朵濒临枯萎的花。
“之媛，对不起。”沈澈也很痛苦。
“你不用道歉，我不需要道歉。只是，该结束了。”许之媛轻轻地说。
她好像碎了，下一刻就会随风而逝。
沈澈浑浑噩噩地回到公寓。
他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抬头看到书架上他和罗嵩的照片，那是两个人刚来英国时照的，两个人同样意气风发，发誓一定要学有所成回去报效国家。
两个人并肩作战，一起组建了留学生同盟会，一起参与各种学生活动。
这一切在今天戛然而止。
以后的路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走了。
他迷茫了，也害怕了。
沈澈再见到许之媛是在送她和罗嵩回国的那天。
沈之媛没有告诉他们所有人离开的日子，她不想再被打扰了，她累了。
沈澈目送她带着罗嵩的骨灰登船。
许之媛一袭白裙，短短十几天，瘦得只剩下骨头架子了。
她眼圈黑青，脸上满是疲惫。
沈澈最震惊的是她的头发几乎白了一半。
许之媛和罗嵩是青梅竹马，他们都是广东人，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留学，准备回国就结婚。
许之媛其实一直反对罗嵩参加这些学生活动，担心他的安全，但是她对罗嵩同盟会的朋友一直是客客气气的。她天性自由洒脱，没有课的时候也会陪着罗嵩外出参加活动，一来二去，虽然大家志向不同，但也成了可以把酒言欢的朋友。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明媚的许之媛随她爱人一起埋葬在了巴黎的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