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好点心，九娘又在食盒里悄悄塞了两罐花茶算作赠品，蔺挽接过后，连同花茶的钱一起付了，这世道于女子本就不易，对做生意的女子来说就更难了。
九娘推脱着不肯要，蔺挽坚持道：“若再这般，我下次可不敢来了。”
她这样说了，九娘只能收下：“那小蔺将军下次再来。”
蔺挽笑了笑：“一定。”
在她心里，九娘是位极其坚韧的女子，她早年丧夫，自己一个人将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拉扯大，靠着御香阁的点心积攒了些银钱。前些年大旱，周边的村镇颗粒无收，皇上下旨募捐，她几乎将家里的银钱全部拿出，这样的魄力没几人有。也正是因为她这样做了，后来被提为皇商，生意越做越大。
在世为人，从来都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她转身走出御香阁，回到马车里，晏离全程心不在焉地垂着眸，手里拿着那束已经枯萎的灰绿色花环。
不到片刻，马车停下，蔺挽提起食盒，如倦鸟归林般，眉眼间满是欣喜，见她这样，晏离的神情越发黯淡，他握紧手里的花环，似是想抓住什么。
下了马车，晏离缓缓抬头，眼前的府邸庄严气派，扁牍上是“镇国将军府”五个大字，两扇朱红大门上镶嵌着威猛的金色虎头铺首，门前站着四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守卫。
他们见了蔺挽，动作整齐划一地行礼，齐声道：“小蔺将军。”
蔺挽颔首，跨过门槛往里走，青衣小厮和蓝衣婢女两排站好，恭敬地弯腰行礼道：“大小姐。”
蔺挽将食盒递给一名婢女，问道：“嬷嬷呢？”
不等那婢女回，林嬷嬷火急火燎地赶来，她腰间围着灰色围裙，一边解开，一边高声道：“大小姐可回来了。”
蔺挽笑：“回来了，嬷嬷可是又去厨房做菜了？”
林嬷嬷点头，叹气一声，心疼道：“大小姐瘦了。”
她看向身后的嵇玥，道：“嵇玥也瘦了。”
嵇玥忙垂下头，不敢跟林嬷嬷对视，她得找个由头让主子赶紧把她派出去干事，不然嬷嬷又要给她大补了。
说着，林嬷嬷又把视线落到晏离身上，是个精致人儿，希望他能让小公子的病快些好起来。
晏离也看向她，听刚才那话语里的熟稔，眼前的老妇人应当同主人关系极亲厚，他弯唇笑着自我介绍：“我叫晏离。”
林嬷嬷笑了笑，是个知礼的好孩子，她对着蔺挽道：“大小姐，我把他安排在内院的浮雨阁。”
“不必，把他安排到我院里的东厢房住下便可。”晏离的样貌生得太好，自打他进到府里，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不知凡几，他总是要离开蔺府的，不如一早绝了那些婢女的念想。
闻言，晏离白皙的手背上迸起明显的青筋脉络，他克制着指尖的颤，不敢让人发现。
林嬷嬷本想说这于理不合，毕竟蔺挽还未出阁，传出去怕对她名声不好，可她也知道，一旦自家大小姐认定的事，没人能让她轻易更改，她点头应下，左不过找个时间敲打敲打府中的下人，让她们别乱嚼舌根也就是了。
蔺挽抬手招来一名婢女，然后对晏离道：“你先去洗漱一番，晚膳会有人送到你房里。”
“是，主人。”晏离转身，跟着那婢女离开。
走了一会，周围没什么人了，晏离出声询问道：“姑娘，这府中可有一位小公子？”
那婢女是个没什么心眼城府的，于是回道：“有，是和大小姐一母所生的弟弟，只是小公子身体不太好，平日里不容易见到。”
原来是她弟弟身体不好，晏离点头，不再出声，他捻着指尖，好在虚惊一场。
此刻已是戌时末，蔺挽对嵇玥道：“你先去休息，后日再去军营。”
“是。”嵇玥应声离开。
林嬷嬷吩咐那婢女将晚膳送到小公子房中，又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提着，五层食盒，挺重，她笑道：“这么多点心，还是大小姐疼小公子。”
蔺挽脚步顿了下，回道：“哪能让他吃这么多甜食，嬷嬷待会挑些松软的留下，余下的我带回去给那药人。”
今日先让他歇歇，明日便该放血调养璟之的身体了。
她又道：“府里滋补身体的药材多备些，以血喂养，我心里总是不大舒服的。”
“是。”
两人踩着路面上薄薄的积雪缓步走着，进到蔺璟之的庭院，婢女行礼后推开房门，里面的婢女端来一盆热水，蔺挽净手后接过一旁的素帕擦手，林嬷嬷提着食盒，跟她进到里间。
床榻上的蔺璟之靠坐在床头，脑袋忍不住向下点着，他怀里的骄骄从锦被里拱出来，对着蔺挽“喵喵”叫。
蔺璟之闭着眼，揉了揉它下巴，轻声道：“骄骄，乖一点。”
“璟之。”蔺挽笑着看向床榻上的一人一猫。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缓缓抬眸看向蔺挽，她眉眼间是长途跋涉的疲累，虽然她笑着，可他却忍不住眼酸：“阿姐……”
蔺挽上前，坐上床榻，骄骄跳进她怀里黏着，她揉着璟之的脑袋，声音柔和道：“阿姐回来了，这些时日可有好好吃饭，喝药？”
“有，”他点头，抬手抚了下她的脸颊，“阿姐瘦了。”
“那我一会多用些，补回来便是。”
她在家人面前总是有万般柔情的，也格外好说话。
蔺璟之点头笑着，道：“好。”
蔺挽：“要用些点心吗？我去了御香阁，她们家出了新品。”
“嗯！”蔺璟之欣喜地点点头。
婢女端来一盆热水服侍他净手，林嬷嬷拿出他爱吃的点心摆放到圆桌上，这时，门外又进来两名婢女，手里提着从厨房拿来的食盒，再将膳食一一摆到圆桌上。
尽管这屋里烧着红罗炭，暖如春朝，蔺挽还是取来一旁挂着的披风给蔺璟之系上。
她没有让旁人布菜的习惯，于是让那些婢女下去，只留林嬷嬷在一旁候着。
她吃饭时不说话，一时，屋里安静下来，只有她怀里的骄骄偶尔叫两声。
吃过饭，蔺璟之问了几个兵书上的问题，蔺挽正给他讲着，婢女进来通传，说秦老医侍来了，她点头，让把人带进来。
秦远迈步走进来，眼里泛着医痴的光亮：“大小姐，那药人此刻在哪？”
蔺挽：“在我院里，他可能已经睡下了。”
秦远摸了把胡须，摇头道：“年轻人哪会睡得这般早，我老头子就去看一眼，如果他真睡着了，我绝不吵他。”顶多是摸摸他的脉象罢了。
蔺挽觉得他此时的样子，像极了她小时候找人比武打架，只要听闻了哪有厉害的人，恨不得连夜套了马车去同人比试一番。
“那您先坐下用些点心，待我给璟之讲完此问。”
“好，”秦远点头坐下，“不急，你们慢慢来。”
又讲了半刻钟，蔺挽合上兵书：“好了，璟之早些休息吧。”
她一把捞起骄骄，准备还给他，可那白色的小猫爪紧紧扒着她袖口不松，水汪汪的圆眸巴巴地望着她。
蔺璟之笑着敲敲它脑袋，轻声嗲怪：“惯会装可怜黏人的，阿姐便收留它一晚，骄骄暖被窝还是不错的。”
蔺挽见实在拉不开它小猫爪，只得应下：“那骄骄我今晚带走了，明早再来陪你用早膳。”
“好。”
蔺挽抱着骄骄站起来：“秦老医侍，走吧。”
秦远打了个哈欠，笑着点头：“走走走。”
林嬷嬷提起食盒跟在两人身后走着。
等房门关上后，蔺璟之走到书桌前，把方才蔺挽讲述的话一字不落地记在纸上，又梳理了一遍，才躺回床榻上。
回到庭院，东厢房的蜡烛光还亮着，蔺挽一手揣着骄骄，一手伸出在房门上轻扣两下：“晏离。”
“来了，”晏离赶忙到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再快步跑过去开门，“主人。”
随着他拉开门，一阵药香涌入鼻间，他披散着及腰的青丝，身着一袭红衣，衬得他肌肤愈发莹白剔透，皎洁的月光洒落在他秾丽的面容上，他茶褐色的眸子氤氲着水光，像极了聊斋志异里会哄人痴缠的妖精。
蔺挽的视线落到他白皙颈间的浅粉刀痕印上，按理说那么小的伤口，加上她给的药早该好了，难道是因为他体质特殊的原因吗？
待秦远看清眼前男子的面容后愣住了，这样一张脸，他是不会认错的。
“大小姐，他便是我之前同您说过的给了我榆莯的红衣公子，要不是他，小公子的毒只怕是难捱。”
蔺挽揉猫的动作一顿。
晏离的目光本来全放在蔺挽身上，秦远出声后，他才看向他。
不过此刻他却是有些慌了，因为这一切连起来看，像极了一场他提前设计好的阴谋圈套。
先是她弟弟中毒，然后他恰好出现在山洞送出榆莯解毒，再到顺利被她拍下带回将军府，这事任谁听了，都不是一句话能解释清的。
在蔺挽出声前，他直直跪到她面前，仰着头看她：“我并不知道这位老先生在主人府上，那日赠药只是巧合，主人可愿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