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不知道是不是大太监故意的,新来的女官很美,可长相竟然和她有三分相似。

    成弗看见她的第一眼,脸色遽沉。

    大太监看见他发怒,吓得扑通趴在地上求饶。

    那女官也害怕地跪下。

    但,成弗还是让她留下了。

    新来的女官做事情很规矩,从来没出过错,磨墨、添灯油、整理桌案……她全都做得很好,成弗就算想挑毛病都挑不出来。

    有一次,成弗在新女官奉茶的时候,故意失手打翻了茶水。

    滚烫的茶水洒了他一身,那女官立刻跪下求饶,汗出如浆地说,奴婢家中还有父老姊妹,圣上无论怎样罚奴婢都可以,请圣上饶恕奴婢的家人。

    成弗看着新女官恐惧发颤的模样,忽然愣住了。

    他忽然想起,谢献音好像从未在他面前提过她的家人。

    从前她犯了错,虽然害怕,却都一声不吭地等待他的惩罚。

    印象中,她也从未问过他谢家的事情。

    成弗陷入了茫然。

    可,她是眼线啊。

    她一定会和谢家人保持联系的。

    他毫无察觉,要么是她太会伪装,把他骗得团团转,要么……

    不。

    她那么笨,被他随意一逗就脸红,一激就气恼,怎么可能是个精明的骗子?

    成弗想到什么,心脏开始颤抖。

    他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情。

    成弗没有惩罚新女官,让她重新回去尚仪局,以后不用在御前侍奉了,然后,他叫来了负责赫善王谋逆案的大理寺相关官员。

    他让大理寺卿把所有关于谋逆案的卷宗调出来。

    卷宗很多,一卷卷的木简,堆成了山。

    他坐在桌案前,仔仔细细查看细节。

    卷宗上面写,谢家小女谢献音,每每在皇帝和官员商议政事时,在旁暗中记下内容,然后私下给谢家人飞鸽传书。

    飞鸽传书的信还贴在上面,确实是重要的政令。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忽然,他发现了不对。

    他的视线,停驻在了“帝怫然”那三个字上面。

    那是一个秀气的怫字,写的很漂亮,乍一看和她的字迹差不多。

    可是成弗想起——

    从前夜里掌灯时,他把她抱在怀里,一笔一划教她写他的名字。

    她一开始很认真,可后来困了不想写了,就故意和他对着干,把弗字第四笔的撇和最后一笔的竖,连在一起写成立刀旁。

    他很生气,她却和他嬉笑,就是不改。

    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她每次写到弗字都会这样写错。

    这个细节,太微小了。

    微小到隔了这么多年,他已然忘记了。以至于当初有人把她涉嫌参与谋逆案的证据交到他的面前,他看后愤怒之下,竟然完全不记得这件事情。

    成弗坐在山一样的卷宗旁边,怔然地看着证据上那个完美无缺的怫字,手开始颤抖。

    这不是她写的。

    因为他深刻地知道,她养成的那个写字习惯有多难改。

    成弗召来当年所有参与查这件案子的官员,再次让他们去查。

    官员一开始什么都没查出来,声称这个案子绝对没问题。

    成弗置若罔闻,说,朕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能查就查,不能查,就滚出朕的朝廷。

    那些官员害怕了。

    大理寺有一个职位比较低微的主簿,在下朝后,偷偷给大太监塞了一封信,大太监心领神会,回去后交给了成弗。

    成弗拆开信看。

    里面写,皇后有一个堂弟夏添德,和大理寺少卿张斯年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张斯年在查这个案子的时候,夏添德曾经找张斯年吃过一顿饭。

    成弗看完信上的内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想起,他独宠谢献音的时候,皇后曾来找过他。那时,一向贤淑恭谨从无怨言的夏皇后,见劝诫他无果,眼里竟有冷漠嫉恨一闪而过。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那些证据,都是皇后示意张斯年伪造的。

    她没有谋逆。

    成弗看着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乾清宫,心脏忽然开始绞痛。

    片刻,他爬起来,冲出了乾清宫。

    大太监吓得追上他,说圣上要去哪儿啊?

    成弗踉踉跄跄,跑去谢献音曾经住的那个偏僻的宫殿。

    冷宫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结满了蜘蛛网。

    成弗疯了一样的在冷宫寻找。

    大太监差点急哭了,带着一帮小太监跟在后面一边收拾,一边哭天喊地。

    他们亲眼看着素来镇定自如运筹帷幄的帝王,仓皇地找遍冷宫每一寸角落。

    大太监跪在地上,哀求地说,圣上,这儿什么都没有啊,谢女官……谢女官已经去了两年了……

    成弗步伐一顿,猛地僵硬住。

    他看着满是尘土的冷宫,看着院子里那棵枯死了的梨花树,神色慢慢迷惘。

    她……死了?

    不对啊……

    他明明没有赐死她的。

    他没有让她死,她怎么敢死的啊?

    跟随的一堆小太监中,有一个曾经受过谢献音的恩惠。他抹了抹眼泪,说,谢女官生前,就是靠在那棵梨树下去的,伺候她的宫女说,她最后几日夜里睡觉做梦,偶尔会叫圣上的名讳。

    ——成弗。

    因为这件事情大不敬,宫女没敢说给成弗听,只私底下和他们这些小太监说过。

    成弗高大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

    他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小太监又犹豫地说,奴才还听那宫女说,谢女官好像把什么东西埋在梨树下面了,但因为在宫里私自埋物品是大罪,会牵连整个宫的下人,所以那宫女也不敢说。

    如今那个宫女已经被放出宫去了,皇宫里,也再没有和谢献音有关联的人了,所以,这些事情才敢被放到明面上。

    成弗听完,跌跌撞撞地走到梨树下,用手去挖。

    大太监怎么敢让帝王一个人动手,也带着一群小太监过去帮着挖。

    一堆太监拼命地挖啊挖,把梨树枯死的根都挖出来了。

    泥土下,藏着很多香囊。

    是谢献音绣的。

    每一个香囊的花纹都不一样。

    成弗拿起其中一个,看着上面模样滑稽的比翼鸟,忽然哑声笑了起来。

    那只比翼鸟的原图,原是他画给她看的。

    那时她不服气,说她也能画,结果画了两只丑陋的大肥鸭出来。

    他毫不客气地笑了她半天,把她气得两天没理他。

    ……

    成弗的笑声,把身后一堆太监听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不敢发出声音,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看着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一国帝王,笑着笑着,吐出一口血。

    ……

    帝王成弗,一代英豪,世间传说。

    其少时,三次亲率龙虎军远征,定动荡,拓疆土,兴民生,开创前所未有的元昭盛世,被天下百姓称颂赞叹,传为佳话。

    中年以后,某一年冬,不知为何身体情况急遽下降,此后卧床不起。

    隔年开春,帝王成弗薨逝。

    他没有留下子嗣,他的胞弟成尧,也就是尧王,在朝廷百官的支持下,即位为王,后,改年号为长兴。

    *

    上辈子,谢献音人生仅有的三十年,被她过成了笑话。

    她为了自己心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天神付出一切,到头来,却只换来淡淡一句,将她好好葬了吧。

    可笑至极。

    谢献音站在廊庑下,望着天空中的飘雪,唇边弧度清浅。

    丫鬟画屏远远的跑过来,将她拉进来,往她手里塞了个手炉:“这么冷,姑娘站在檐下吹雪干什么。”

    又愣住:“姑娘,您哭了?”

    “没有,只是被风迷了眼睛,有点难受。”谢献音抬手按了按眼睛。

    画屏迟疑地说:“姑娘,您变了。”

    事情要追溯到前几日。

    姑娘反常的睡了整整两日,叫都叫不起来,醒来后,却满脸是泪。

    所有人都吓坏了,以为她被梦魇着了,要带她去看大夫。

    姑娘却释然一笑,轻声喃喃说,她只是做了一场很可怕的噩梦,如今梦醒了,她已经没事了。

    姑娘那笑中带泪的模样,陌生极了。

    那种神态,只有活了很多年的人才会有。

    可姑娘明明才十四岁啊。

    ……哦,不对,马上就要十五岁了。

    画屏想起什么,喜滋滋地笑。

    姑娘马上就要过十五岁的生辰了,及笈后,姑娘就能嫁人了。

    谢献音不语,只望着院落墙角的梅树,那梅树的树梢上,正挂着一盏盏家人为庆贺她生辰的小灯笼,红彤彤,在风中飘摇,可爱极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这样温馨的景色。

    上辈子,她被成弗关在冷宫,尝尽了孤独的滋味。

    画屏说:“明日就是姑娘的生辰了,老爷的意思是让姑娘留在家里,大伙儿聚在一块热热闹闹地过,姑娘觉得呢?”

    谢献音说:“我想出门。”

    她被成弗关了五年。

    她连做梦都是想要走出那座宫墙,去看外面的世界。

    她寂寞得几乎要疯了。

    让她出去吧。

    画屏笑:“好,那我和老爷夫人说一声,明儿咱们出门看花灯去。明天晚上,京城可热闹了。”

    画屏特意加重了热闹两个字,不过谢献音并没有听清楚。

    *

    翌日傍晚,飘了一天的雪终于停了。出门前,谢献音习惯性的叫画屏带上厚厚的斗篷。

    画屏奇怪地问:“为什么?”

    谢献音理所当然:“因为会冷啊。”

    画屏更奇怪了:“可是姑娘最不怕冷了啊,冬天府里穿得最轻薄的就是姑娘您,您还说过,动起来就不冷了,还对身体好。”

    谢献音一愣。

    是吗……

    太久了。

    她几乎都忘了。

    她还是小姑娘时,爱美,冬日不愿意穿厚重的衣裳,总是拣漂亮轻薄的穿,每每被冻得打摆子,还要嘴硬说动起来就不冷了。

    她二十几岁,还待在成弗的乾清宫的时候,身体已经差了,每逢冬天特别怕冷,一直穿得很厚,而且不爱动,窝在暖炉边一坐就是大半日,成弗打趣她,说她像只笨重的兔子,不伺候别人,反倒要别人去伺候她。

    她气恼得去扯他的脸,却被他压在榻上胡来,他滚烫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低声说,不管是怎样笨重的兔子,他都喜欢。

    后来到了冷宫,太监刁难,故意不给炭火,她只能用枯枝生火取暖,真不知道那几年冬天,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谢献音自嘲地笑了笑。

    画屏试探地说:“那……带上斗篷?”

    “不带了。”

    她说:“我不要做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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