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惊尘起身，手指挥出些许灵力托住那机关鸟。
顿了片刻，察觉到机关鸟未作挣扎，谢惊尘便知这机关鸟是有人特意派来的。
他不由得想到芜清璃，唇角微微弯起，心下却也因不敢确定而生出几分紧张。
“是谁派你过来的？”
被他托在掌心之中的机关鸟没有回答，歪了歪脑袋仔细观察谢惊尘，似在比对谢惊尘与芜清璃默想的那张脸的相似度。
片刻过后，机关鸟点了点头，口吐人言道：“谢惊尘？谢惊尘？”
它用的是芜清璃的声音。
谢惊尘松了口气，浅笑着点了点头应道：“嗯，我是。”
机关鸟便继续用芜清璃的声音一字一句缓缓复述道：“惊尘师兄，想必你已经知道我同师兄师姐下山的事了，我原本也是想同你说的，可下山前传音灵玉被我不小心弄丢了，不得已只能用这机关鸟向你传讯。”
“我现在在临江城的福禄客栈，这次下山为的是找寻医治我失忆之症的三味药材，等找到了红玉珠，我们会前往青荫洞，然后是宁安村。”
“对了，现在师姐他们似乎以为我们是……是那种关系，我倒是觉得没什么，毕竟这样我们便可光明正大的往来，只是不知惊尘师兄可愿……”
机关鸟说到此处倏然一顿，在谢惊尘疑惑的目光中忽然飞腾而起。
原是它身后忽有一道疾风袭来，机关鸟觉察到危险想要避开，那疾风却已掠至眼前。
“哪里来的臭鸟，这可是大爷我的人！”随着银来的呵斥声响起，才飞起几丈高的机关鸟如断线风筝一般坠落在地。
银来潇洒地收起那只作案的隼腿，挺起胸脯宣誓自己的主权。
“哼，不过如此。”它道。
说完银来便想飞至谢惊尘肩上，却见谢惊尘面色一变，竟有些慌乱地去拾地上已没了动静的机关鸟。
谢惊尘向机关鸟内注入灵力，却是徒然——机关鸟遭受重击自毁，已成了一块普通的铁。
谢惊尘眉头一皱，回头看着银来：“你这是做什么？”
银来鲜少见谢惊尘这般生气，直觉不妙，缩了缩脑袋辩解道：“我，我这不是一时生气嘛……”
谢惊尘的脸色越发沉了，正要说话，却见谢完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走近拍了拍谢惊尘肩膀，而后笑着对银来幸灾乐祸：“完了完了。”
银来气瞪他：“都怪你！要不是你捉弄我，我会有这么大的火气吗？”
眼看这一人一鸟又要吵起来，且两个都没正形，谢惊尘只觉得心口的气越发盛了。
他深吸口气做了个深呼吸，也不想再说什么，径自走回篝火旁坐下，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我看惊尘真气得不轻，你这是干什么了？”谢完问银来。
银来瞪他一眼，又示意他看谢惊尘手里的机关鸟：“不就是踢坏了一只铁鸟，我明明也没用多大劲，谁知道那玩意儿那么不经打。”
“机关鸟？”谢完很快心神领会了什么，他先是摸着下巴看了看谢惊尘蹙眉试图修复手中铁器的模样，又对着银来状似怜悯地摇了摇头，“完了，你这次是真完了。”
银来看不惯他的神神叨叨，飞到他肩上重重收起爪子：“什么意思，你别卖关子！”
被它抓着，谢完也不惧，拍了拍鸟爪道：“没猜错的话，那机关鸟是小云峰老幺的东西，用来传音的。”
他戏谑地睨着瞪大了眼睛的银来，笑道：“现在你觉得他该不该气？”
银来还想嘴硬，却见篝火旁的谢惊尘忽然起身转了过来，目光定定看着他们这个方向。
机关鸟已被谢惊尘收了起来，此时他的手正按在长剑之上。
银来咽了咽口水：“他不会想打我吧？”
“有可能。”谢完也对谢惊尘的举动有些惊讶，“但……应该不至于？”
两人说话间，谢惊尘已朝他们走近。
却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谢惊尘神情凝重地望着东南方向，道：“有魔气。”
*
半个时辰前，福禄客栈。
整个客栈只剩下零星几间房烛火未灭，小云峰几人皆已入寐。
银冷月辉撒落，照得长街一片惨白。
一阵晚风卷过，被吹起的落叶四处飘荡，客栈前，原本空荡荡的长街上不知何时立了一道身着斗篷的身影。
即便斗篷宽大，可细细看去，那斗篷人的个头并不高，且露在斗篷外的手格外纤细。
斗篷之下是位女子。
“咳咳，咳……”斗篷女掩唇轻咳几声，静静朝天字号上房的方向望了良久。
“云栖宗小云峰，四人……是你们没错。”明明是少女身形，那斗篷人开口却是低沉浑厚的男声，很是有几分诡异。
随着圆月被云层遮蔽，夜色渐浓，那斗篷下的白皙面容上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她手中不知何时凝聚起一团灰黑色的雾气。
“去！”
一声低喝，斗篷女手中的黑雾瞬间朝福禄客栈涌去。
眼见那黑雾慢慢消失，斗篷女低低笑了两声，一步一摇地往长街尽头走去。
只几息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福禄客栈之内，黑雾在客栈各处绕了一圈，随即分作四道，三道进了二楼的三间人字号房，另一道则进了楼下伙计的房内。
四个房间里的都是未修行之人，那黑雾从门缝进来时，四人都还在呼呼大睡，对危机毫无所觉。
楼下狭小的房间内，身形瘦小的伙计正说着梦话——
“银子，好多银子……哈哈哈，老子有银子啦，天杀的掌柜，天天克扣工钱，老子不干了！”
在他说话时，那道黑雾已攀至他床头，伙计终于察觉到一丝凉意，闭着眼咕囔了几声，便想抬手挥开那不舒服的触觉。
然而他才刚刚抬手，那团黑雾的头部已幻化成如针一般的细，下一瞬，黑雾陡然钻入他眉心。
“呃！”
睡梦中的伙计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他眼睛猛的睁开，看见那片诡异的黑雾忍不住抖了起来。
可没等他呼喊，他只觉得全身的气力已被耗尽，那只抬起来的、本要挠脸的手便也跟着软了下去。
黑雾尽数涌入伙计体内，房内很快没了生息。
其他三间人字房内的人亦是同样遭遇。
不一会儿，原本安静的楼梯上忽然多出几道脚步声。
那脚步声沉重而缓慢，若有人细看，就会发现走动着的几人动作生疏，只脚尖触地，不似行走，反而像被什么东西拖曳着似的。
芜清璃与颜灼几人立在二楼走廊之中，看清上楼之人的情状时，皆是面色一凝。
他们是在感觉到魔气时便醒来的，原想趁魔祟作恶前制止，却还是慢了一步。
“修为不低。”裴幽见言简意赅道。
“看上去……是冲着我们来的。”芜清璃看着双目发红的几个魔人皱眉。
一对一，下手之人显然早有准备。
“小师妹别怕，师兄护着你。”裘安高大的身躯横在芜清璃面前，如是道。
芜清璃倒是不惧这些魔人——自九霄门与谢惊尘对擂那次她便知晓，她虽忘了从前的事，但一身修为却还十分牢稳。
需要对战时，不用她刻意思索，她的身体自会先作反应。
眼看四只魔人越靠越近，颜灼往栏杆边退了一步，道：“先将他们引出去，别伤了其他人。”
芜清璃点头，同裘安一起点足跃下，颜灼与裴幽见亦紧随其后。
四人落地后互相一对视，朝城郊方向掠去。
跟着跃出客栈的魔人见状，原本迟缓的脚步骤然加快，用诡异的扭曲姿势追了上来。
凉风在颊边呼啸而过，城墙已在眼前，芜清璃几人脚下一蹬毫不犹豫跃出城外，再奔出大约一里便停了步子，等待魔人追上。
他们打算在这儿应敌。
可出乎几人意料的是，这些魔人竟是有灵智的，见他们停下便不再追，反而分头朝四个方向走去。
颜灼皱了皱眉：“卑鄙！”
芜清璃面色则越发凝重。
谁这么费心来对付他们？
关玉成？
思来想去，与小云峰有过节的似乎也就只有他了，但芜清璃直觉不对。
只是她此刻没功夫细想，眼看四只魔人正往城门的方向去，唯恐他们杀害守门士兵，芜清璃道：“师兄师姐，不能让他们跑了。”
颜灼看着芜清璃有些犹豫：“师妹，你……”
“师姐不必担心，我能对付。”芜清璃语气坚定道。
颜灼蹙着的眉松开，她自怀中掏出一道符纸和一瓶药粉塞给芜清璃，又掏出两道符纸分别递给裴幽见与裘安。
“这符能用来感应方位，等下我们燃符会合。”
说罢，又对芜清璃道：“这药粉能障物半刻，那魔人不知什么来头，千万小心。”
“嗯！”芜清璃点头将东西收好。
“分头追。”
话落，四人分别向四只魔人追去。
芜清璃追的，正是福禄客栈的伙计。
已变成魔人的伙计发觉身后有人跟了上来，像是刻意等芜清璃似的放慢了脚步，不过一会儿，芜清璃便已横剑拦在他身前。
“……陈六？”回忆起傍晚客栈掌柜这般唤他，芜清璃试图唤醒眼前魔人，“陈六，醒醒！”
陈六却是冲着芜清璃咧开一个空洞的笑，喉间发出嗬嗬声响。
紧接着，他忽然扬手朝芜清璃劈来。
芜清璃抬剑格挡，削下一只异化的手臂。
掉在地上的手臂被浓重黑雾包裹着，断面上已看不出血肉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黏腻的乌黑。
芜清璃眉头皱得越发紧，低声自语：“救不回来了。”
陈六已完全成了一只维持人型的魔。
思及此，芜清璃不再犹豫，提剑便攻向魔人。
可几个来回下来，芜清璃发现这只魔人根本不惧死，各种招式用在他身上只能阻碍他的动作，却不能将对方击退。
偏生这魔人修为至少与她相当，且专攻她眉心。
芜清璃咬了咬牙。
再拖下去，她的体力恐怕要先被耗尽，只能速战速决。
芜清璃加快手上招式，几息之间削去魔人四肢，魔人的四肢是可再生的，但趁着这个空档，她聚力足够了。
在魔人恢复好之前，芜清璃运起轻功向后撤了大约十余丈，退到一处密林之中。
她将手中长剑插进潮湿的土地，凝神静气，口中默念口诀，同时手上结印。
印成之时，只见以长剑为中心，芜清璃周身数十丈都荡开了一层白色的灵气。
浓郁灵气将周边草木笼罩的同时，阵眼——也就是长剑之上，依旧正源源不断地涌出灵丝，但那些灵丝并未如同方才那般向四周散去，而是在芜清璃周身凝聚成六柄气剑。
六柄气剑悬于芜清璃身侧，蓄势待发。
剑阵成，魔人的四肢也恢复如初。
芜清璃并起两指驱动六柄长剑朝奔来的魔人袭去。
气剑由灵力凝成，因此不像铁刃那般只会伤及躯体。原本还行动迅速的魔人在距离芜清璃十步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双手抱住脑袋，厚重发出阵阵低吼声。
“嗬！嗬！”
他眉心之处正隐隐溢出几缕黑色的雾气。
芜清璃见状，手上再次结印，催动五柄气剑将魔人齐齐围住，而余下的一柄气剑，则直袭他眉心！
然而便在气剑即将刺入他眉心之时，原本已落了下风的魔人忽然仰天一声长啸，而后不知如何凭空又生出一股力量，竟双手运起滚滚翻涌的黑雾，直接将芜清璃的六柄气剑牢牢锁在黑雾之中。
气剑被黑雾包裹，身为气剑役使者的芜清璃亦受到反击。
她唇齿间弥漫出些许腥甜，额上虚汗阵阵。
这魔人实在古怪至极。
芜清璃紧闭唇齿，脑海中迅速思索对付魔人的对策。
明明正是危急的关头，她脑中却无端端涌出一段画面——
画面之中，银汉般的瀑布飞扬而下，瀑布前的巨石上立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女孩。
女孩身着丁香色衣裙，乌黑的头发用带着绒球的发绳束成两个马尾，一双如琉璃般清透的眼在稚嫩白皙的面上忽闪忽闪。
女孩手中抱着一把小小的木剑，扬起下巴道：“今日我一定能突破！”
说完，剑指对面那只由木头制成，全身被灵力包裹着的木人。
然而女孩使尽已经学会的所有招数，那木人却丝毫未损。
她不服气，板着脸再次出击，还是败下阵来。
再一次，两次……直到夕阳西下，女孩打得满头是汗，却依旧刹羽而归。
她面上原带着的几分傲然早已消失不见，只气鼓鼓咬牙切齿地盯着木人。
“……再来！”
女孩正要冲上去，一只苍老枯瘦的手抚上她的脑袋。
“你呀，性子总是太急，越是紧张的时候，越该平心定气，来，跟着为师先念一遍清心诀，再去试试……”
画面到此处遽然止住。
芜清璃回过神来，惊讶的发现体内乱窜的灵力已经平息下去。
除此之外，丹田之处竟泛着阵阵暖意。
是突破之势！
她惊喜之余，却也在看向不远处暂时被气剑拖住的魔人时皱起了眉头。
她不确定她是否能在魔人彻底吞噬气剑之前成功突破。
但此刻纠结是最无意义的，芜清璃只略作思索，便深吸了口气盘膝坐下，运转周身灵力专心突破。
丹田愈来愈热，芜清璃的眉头亦越皱越紧，强行运转几次之后，她甚至觉得胸口有种窒息之感，面色也随之苍白。
芜清璃咬着牙几乎硬抗，唇瓣被咬出了血也毫无所觉。
好在一个艰难的吐息过后，丹田处的滞涩陡然消失，全身灵力顺畅流转起来，且比之前轻盈许多。
与此同时，芜清璃身边的长剑上再次有灵丝涌出，灵丝于空中不断凝聚，渐渐汇成又一柄气剑。
只是与先前六柄气剑明显不同的是，第七柄气剑汇集的灵力疏淡不少，剑身也更短小。
但，有比没有总是更好的。
芜清璃顺利突破至六重中期。
她倏然睁眼，仅以心念便可控制气剑。
就在魔人周身最后一柄气剑即将被黑雾吞没之时，第七柄气剑已自他眉心穿刺而过。
“嗬——”
魔人发出长长的一声嘶吼，瞪大了眼睛似是不可置信的看着芜清璃。
他僵硬地抬起脚步，可随着黑雾滚滚溢出，魔人的躯体慢慢变得透明起来。不等他走出三两步，一阵夜风拂过，魔人已化作一道灰烟逝去。
芜清璃松了口气，强撑着的身子也塌了下去，半伏在长剑旁。
休息了好一会儿，她才总算恢复些许气力，撑着剑起身。
“不知道师姐他们将魔人解决了没有。”芜清璃喃喃道。
想了想，她揩去额上与颊边的汗珠，自怀中掏出颜灼给的符纸。
她正打算用灵力将符纸点燃，林中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师妹！”
芜清璃抬眸望去，见裘安气喘吁吁的朝她跑来。
“大师兄！”
“小师妹，你没事吧？那魔人可真难缠。”裘安一边朝这边走来，一边问芜清璃道。
看到自家师兄，芜清璃不自觉又放松了几分，她将符纸重新收好，正欲开口答话，余光却瞥见裘安眸中一抹轻红闪过。
芜清璃身子一僵，露出一个笑容道：“我没事。”
说话间，她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还未来得及收入鞘中的剑。
林中静极，“裘安”魁梧的身躯踩着枯叶上发出咔擦响声，随着对方越靠越近，芜清璃的呼吸便放得越轻。
到最后，她屏息凛目，握着剑的手轻轻一动。
只是还没等她动作，眼前一道剑光掠过，已行至她跟前的“裘安”脚步一顿，紧接着便朝侧方栽倒了下去。
团团黑雾涌起，遮住了出剑之人的身形。
待芜清璃的视野再次清明，只见逐渐消散的灰烟之后，是一张清俊的熟悉面容。
芜清璃微微一怔，随即惊喜道：“惊尘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