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旎被绑着,像只僵硬裹茧的蚕,倒过去。
余光没瞥见狗男人有动静。
他都不扶一下吗?她是不是要脸着地了?
短短几秒思绪纷乱,反应过来时,才发觉他掌住了她肩膀,掌心温凉。
接住了她。
“站稳。”嗓音清沉。
他伸出另只手,低下头去解捆住她的绳索。
这样看去,能看到他耳廓些微泛红,应该是被风吹的,耳后到脖颈肤色很白,和黑发对比鲜明。
胳膊一周倏而变轻,绳索落地。
他直起身,目光打量,继而松了口气。
江旎扭了扭胳膊,脚踢了几下,把绳索踢到一边,整个人晃悠,声音还洇着醉意,但能明明白白拿乔:“霍司臣,这回你欠我的。”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片刻:“抱歉。”
这一声很轻,意味却不轻飘。
江旎懵懵然转了转眼眸,看见他难得柔和认真的神情,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嘁”了一声,摆摆手,重心不稳,往前稍稍一跌。
他托住她双臂,她胳膊很凉。
霍司臣皱了皱眉,脱下外套给她披上:“有不舒服吗?”
他给她披衣服时双臂短暂的环住她,紧跟着是被舒服温度包围的感觉。
或许一回温,酒的后劲就越发上来,穿着高跟鞋实在难受,江旎动作利落甩掉鞋,吸了吸鼻子:“走不了了。”
霍司臣:……
江旎理直气壮:“找人来抬我。”
“没人抬你。”霍司臣拢了拢披在她身上的外套衣领。
视线相对,半晌,江旎垂头,闷闷地嘟囔:“那算了,给你个机会抱我也不是不行。”
霍司臣:“……你醉得有点严重。”
江旎不乐意了,叉腰,衣服差点掉下去,霍司臣又伸手替她拢住。
她昂着下巴:“说了你欠我,这是欠我的态度吗?”
“我朋友都能抱我做蹲起,你是娇花吗?”
“抱不动吗?”
振振有词的三连问,说完还保持着脖子高高昂起的战斗状态。
海风呼过两人之间的短暂沉默,他一声轻哂:“哪个朋友能抱你做蹲起?”
江旎笑出反派的声音,比个1从面前划过:“每一个,就你不行。”
“哦”霍司臣点点头:“我并不是你的什么朋友。”
江旎眯着眼,战术后仰。
霍司臣:“是阎王。”
江旎眼睛突然睁大:“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霍司臣:“……”
江旎撇撇嘴,哭腔说来就来:“不通人性……我现在腿脚冰凉,好可怜啊……”
“大晚上被绑成粽子,差点丢到海里……”
“好可怜啊……”
她碎碎念着,垂下脑袋,听见他略带无奈的一声轻叹。
下一刻,低下去的视野里,他弯腰,紧接着自己脚下一轻,被打横抱起。
江旎一瞬间眼睛绷了老大。
说不上是清醒还是混乱,只为勉强保持平衡,她攥拳勾住他肩膀,防止掉下去。
但一勾又过分靠近,她只能梗着脖子往后仰了些。
霍司臣感觉到她有些硌的手,是拳头不是掌心,低眸睇她一眼,没说话,抱着她往自己游艇走去。
船头,苗廷被捞上来,呛了水半昏半醉,其他人紧急叫了医护和海上救援,也不敢跟霍司臣叫板,尴尬地装作各自都很忙。
周瑾处理完这边,看霍司臣抱着江旎过来,犹豫了下,上前说:“霍总,后续照常操作吗?”
霍司臣沉声道:“苗氏工厂的所有员工,多付一倍酬金,做好安抚,其余按流程。”
“好的。”
江旎晕乎着,但想着程念,更怕万一老妈打过电话,她一直不接,她们该急坏了,问了一句:“我的包和手机,看看有没有人找……”
霍司臣睨了眼怀里,补充:“跟江总的朋友知会一声,让她放心,不必自责,有家人联系不要提起。”
周瑾把东西交给霍司臣:“已经说过了。”,又跟她交待:“没有其他来电,您的家人不知晓。”
江旎松了口气喃喃道:“我要自己说。”
霍司臣:“你还有心思顾别人?”
江旎径直伸手,扯住他衣领:“你不要跟我哇哇叫。”
霍司臣:“……你喝了多少?”
“一缸。”
“……”
霍司臣不再和她说话,跟醉鬼说不清楚。
游艇靠岸,小陈司机开着车在等,霍司臣抱她上车。
上了后座,江旎找了个舒适的角度,靠着座椅,迷糊地睡过去。
霍司臣目光旁掠,看窗外渐渐繁华的光影流过她面庞。
这一晚,一路调监控,再根据那通语音里江旎抢说的话,几乎是飙到海边,临时高价买下别人的游艇,撞上去……
他收回视线,合上眼,抬手揉了揉眉骨。
*
江旎好似坠入漫长而安稳的无边梦境,梦里有人抱着她,走了好久的路。
从小到大会这样抱她的只有老妈。
她往这个怀里靠了靠,陌生又熟悉的好闻气息,她搂着这人的脖子,手指还摩挲了一下。
嗯,皮肤温润细腻,跟老妈一样。
霍司臣:……
他低头:“江旎,再乱动就下地。”
这声音有刺激大脑皮层的功效,江迷迷糊糊睁眼,撑起脖子,醉意里几分朦胧,眼前人清越的轮廓像笼了一圈幻光。
她懵懵然不再动弹。
霍司臣抱她出了电梯,去她房间按铃,但无人应。
她的包和手机在他外套口袋里,里面可能有房卡,但把她单独撂在自己房里不合适。
霍司臣短暂犹豫,掉转脚步,抱她去往自己房间。
江旎半睡半醒,听见滴一声响,好像什么门开了。
又走了一小段,整个人陷入一片软乎乎,她感受了一下,霍司臣应该是把她放在了床上。
江旎枕着枕头,努力撑开眼皮,他斯文清贵的一张脸像模糊的镜头逐渐清晰,近在咫尺,没戴眼镜,眼眸幽深。
她瓮声瓮气:“你怎么还不走?”
“……”
霍司臣无声一叹:“你把手松开就能走。”
她胳膊还牢牢圈着他肩颈,脑袋也枕着他一边手臂。
江旎不理会他这话,又仔细端详他的脸,严肃问道:“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植过皮?”
“……”
霍司臣无奈地唇角抿直,尽量直起背,腾出一只手去掰她的手,握上她手腕。
江旎抽开手,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两指像钳子一样捏他脸颊,捏出一个钩子形的蹩脚“笑脸”。
看见霍司臣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笑得肩膀颤,简直大受鼓舞。
突然想起某个计划,昏沉的脑子不允许像平时一样考量那么多,全凭直觉。
要让他动心起念。
江旎一鼓作气,两只手十指锁起,同时发力揽着他肩颈,拽向自己。
霍司臣瞳孔陡然放大,从来没这么害怕过。
什么品种的醉鬼这么离谱?
他撑起身,和她反向用力,屏息往后退,一时间来了场拔河。
然后发现江旎失了力道。
刚才堪堪碰上鼻尖。
江旎又睡过去了,规律清浅的鼻息扑洒在他近前。
他倏而后退,喉口滚了滚,莫名地垂眸,近乎失焦的视野里,她一抹唇红格外鲜明。
霍司臣掰下她的手,掖进被子,手背贴了贴她额头,没发烧。
他起身,无声地长呼一口气,转身离开卧室。
门外有人揿铃。
霍司臣去开门,是小安,她眼里都蓄了泪,几近嗫嚅:“霍总,旎姐在吗?她还好吗?”
霍司臣:“她在,没事。”
小安:“抱歉打扰您,我知道的时候立刻往回赶,但路上堵车,来迟了,房卡在我这,要不让旎姐回……”
“她已经睡了。”
小安愣了一下,但套房好几间卧室,应该……没什么吧?
“谢谢霍总帮忙照顾旎姐,那我不打扰了,有需要随时找我。”
霍司臣点点头:“不客气。”
关门回房,来了工作消息,是周瑾发来的助理团汇总处理结果,法务也已经开始按流程发起维权,君朗和苗氏,正式撕破脸。
除了工作消息,还有霍老爷子霍连山的未接电话。
他没回,莫名地,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酒,端着杯去了阳台,坐在躺椅上,于声声海浪里,隔着玻璃杯看一弯明月在云层里时隐时现,随后轻抿一口。
抬起杯子的时候,杯口碰到鼻尖。
握着杯子的手倏然一紧。
*
第二天江旎醒来,天花板影影绰绰透进晴朗日光,窗外隐约清晨的海浪声。
她躺在被窝里,发着呆,慢慢回神。
她酒量不差,不至于断片,但总归喝了太多,需要一个缓冲,拼凑着昨晚惊心动魄的记忆。
她记得在苗廷那里的事,跟着想起了耍赖非让霍司臣抱她。
抱她?!
啊啊——
江旎对着空气疯狂打拳缓解尴尬,同时手脚并用,在被子里狂蹬腿。
正常情况下她理直气壮也会提些别的要求来拿捏他,喝酒误事!
然后呢?
江旎继续回溯。
他好像还抱了她挺久……
从鸟不拉屎的远郊海边,上车一路到酒店,抱她进来,然后……
呼吸打架的灼烧感冲进脑海,江旎没忍住“啊”了一声,她昨晚就在这,是不是想按头他来着?
怎会如此?!
江旎浑身拧成麻花,在被窝里崩溃。
她记得她之前有一晚想进霍司臣屋修改资料,说了什么……她定力很强,克制得住自己……
浑身如有万蚁噬挠,江旎滚了几圈,坐起来,又重重地倒下去砸在枕头上。
等等——
她定睛打量,这间卧室,方向是反的啊……
她房里几间卧室,没有一间是这个布局。
太阳穴突突直跳,浑身神经一瞬绷紧,江旎正要往下想,床头的手机振动起来。
她吓了一跳,转身拿起一看,是老妈来视频。
手已经先脑子一步按下接听。
江春华女士给她拍了个杯子:“老妈我早起一杯燕麦粥,你呢,今天还去忙吗?”
江旎支吾了下:“忙,每天都忙,有空我会主动打给你,不主动大都是在忙。”
江春华:“你怎么眼睛发红?没睡好啊?还是喝酒了?”
江旎看了眼窗帘,即使室内被遮光成昏暗,老妈还是能一眼看出她不对。
现在提到喝酒江旎就紧张,昨晚那事让老妈知道她得吓厥过去。
江旎打个哈哈:“我熬夜赶工作,早起又手欠揉了眼睛,所以红红的。”
江春华皱眉:“你这次这个合作方怎么好像格外压榨?”
江旎连连点头:“他不是什么好人的!”
在老妈心里铺垫一点关于Y的坏印象,以后保不准用得上。
江春华:“那你自己保持好心情,房间里放点花,有不开心就找妈。”
江旎好笑:“你怎么不去参加新说唱呢?”
江春华看了眼背景,疑惑:“你换卧室住啦?床头不是习惯放插花吗?怎么也没了?”
江旎忙扭头瞥了一眼,借口道:“拿去换水了。”
几乎同时,卧室外响起脚步声,门被轻叩两下,门外是霍司臣的声音:“江旎。”
?!
她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视频那头的江春华女士:“我怎么听到男人声音,谁在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