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车一路远离市内,驶向荒芜,最后来到一片灯火稀疏的海边。
隔着窗隐隐可闻海浪声,连长裙上酒渍都逐渐褪去潮气,可知开了有多久。
身后男人抓着她的包和手机,手机振动了好几次,她单薄的指甲边缘嵌进掌心,指丘触到一层薄汗。
她不喊不叫,因为知道没用,只争取随他们的举动反应,尽量维持表面镇定。
苗廷用这样的方式“请”她,最终目的肯定还是和霍司臣生意上的交易。
霍司臣……
她轻微地吁了一口气,这阎王注意到她不见了吗?
车穿过一道颠簸窄路,速度逐渐降下,看样子到了目的地,快要停了。
她抬了抬上半身向前微探,透过挡风玻璃看见外面深黑一片,故作轻松问起:“苗总请人喝酒要在这样的环境吗?还是喝一半直接把人抛下去喂鱼啊?”
身后男人笑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下了车,咸湿的风涌来,脚踩在地面上有些发虚,肩膀略酸,江旎才意识到她一直耸着肩。
她似乎比自己想的紧张。
旁边还有一个男人在等,和身后这个,俩人西装革履一左一右,其中一个抓了她的手臂:“晚上危险,江小姐不太安分,这样安全些。”
江旎佯作不轻不慢地笑:“随意呗,黑灯瞎火的,我能跑过你们啊?”
她借着说话放眼四周,发现这里几乎没有监控,心下沉两分。
没走多远,到了一处无人码头,一艘中型游艇靠近,她被带着上了码头,几个人脚踩在木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
随后上了游艇。
进去是满目通明,和外面的黑截然对比,稍有些刺眼,两人带她到餐厅,白金色灯光透过样式华丽的顶灯铺洒下来,里面一副圆桌,上面摆开酒菜,苗廷正中而坐。
两个西装男送她进来后双手交握,立在一边。
“江小姐。”苗廷见她进来,戏谑地举了举杯:“几天不见,你我又同坐一桌吃饭了。”
江旎也不客气,在离他几个人的距离拉开椅子坐下来,自顾自扭着手腕:“您这待客之道跟上回还真是大相径庭。”
苗廷做样:“路上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回头我替你出口气。”
江旎:“我只是个无名小卒,防不着您碍不着您的,大晚上叫我来海上漂,有什么吩咐啊?”
苗廷一挥手,示意服务生给她倒酒:“吩咐谈不上,既然江小姐和霍总关系不菲,就想请你帮个忙。”
说着,给俩西装男其中之一使了个眼色。
江旎看见自己面前落下几张照片,依次铺开,是苏荷里黑V旁的洗手间,她拉霍司臣进去,随后一前一后出门,出去时她还拿着他的外套。
怎么会拍到的?
江旎心里掠过短暂疑惑。
苗廷看她神情,虽然她极力压制,但还是露出不解,心里得意:“你说说司臣,防我防得跟什么似的,把我甩脱,可架不住时运好,当天恰巧有另一档子事,手下人去拍,偏偏就撞上你俩。”
江旎把照片抹向一边:“就凭这些,您就判断我和他有点特别的关系,苗总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照片上这点东西算什么?”
苗廷:“算不算的,一通电话不就明白了?”
他伸手,西装男把江旎包里的手机怼到她面前解锁,拿给他。
苗廷不点通讯录,打开微信,笑了两声:“这备注,还不能说明什么?”
江旎于紧绷中生出几分无语。
苗廷比CP粉都会磕。
苗廷几下操作,连通霍司臣的语音。
对面传来一声沉冷的“喂”
苗廷笑了笑,开功放,把手机放桌上:“霍总,江小姐正在这喝酒呢,你想不想知道地址?可以用我想知道的工厂地址来交换。”
江旎扬声,抢着说:“苗总,您白费力气,根本不了解霍司臣,他会来救我?这黑漆漆一片海,把我投去喂鱼都……”
话没说完,苗廷一记冷眼,她的下巴猛然被西装男之一抬起,嘴里灌进了一口酒,用力太生硬,杯口磕在她齿列,几分钝痛。
剧烈的苦辣冲进肺腑,呛得她咳个不停,酒同时在口鼻里乱涌,西装男放开手,她终于低下头,得以呼吸,浑身颤动又是一阵狂咳,感觉整颗脑袋像极速膨胀的气球,脸也跟着烧起来。
“不是不让你说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得拎得清啊。”苗廷啧啧几声,对着手机:“霍总,发个地址很快的事,工厂地址,合作恢复,完成这两样,人我好好交到你手上,不然的话,我可以自律,但江小姐喝了酒做什么,我没法保证。”
对面无声稍许,随后响起霍司臣一声轻哂,声音森然:“你试试看。”
语音挂断。
苗廷抬抬手,完全没事人样子:“喝酒,吃菜,聊天也不能干聊。”
江旎垂眸看了眼,刚灌她的是白酒,五十六的度数,她面前单摆了一整瓶。
她拿起杯闻了闻,笑道:“苗总,待客还分三六九等?我得喝跟你一样的。”
苗廷让人启了瓶新的,还是白酒,一样的度数:“江小姐有顾虑,没关系,我跟你喝一瓶,看好了,新开的。”
又是一杯摆在面前,摆下的同时,两个西装男站到了她身后,一左一右。
江旎嫣然一笑:“喝杯酒而已,这么大阵仗。”
喝呗,她未必喝不过他。
江旎端起饮下,液体发烫似的,从喉咙烧到胃里。
紧跟着又添一杯,身后俩人还站着,她现在是砧板鱼肉,必得装从善如流,她继续喝,喝到半瓶下肚,身后的人才退回去。
江旎笑问:“您为什么执着那工厂地址呢?”
这话告诉她也无妨,苗廷:“有生产线就有技术,你和他同行,就算细节他不告诉你,但出来是为考察想必你还是知道,我得确定一下你的好情人这么短时间内搭建生产,是从哪里引的技术,八成是偷苗氏的。”
江旎:“是是是。”
分明是苗廷想偷,霍司臣那样的人,他只会明抢。
苗廷眯了眯眼,这些量下去,江旎还是一切如常,倒多少有些刮目。
江旎捕捉到他这一神情,反来催他:“喝啊。”
苗廷一笑,抬头饮尽,江旎招呼服务生倒酒:“继续,一杯一杯太小家子气,一次倒个一排,才叫尽兴。”
服务生犹豫了下,看向苗廷,目光征询。
江旎兀自思忖,苗廷是有几分自负的,他和霍司臣博弈看似软硬兼施,实际总有种自恃的高姿态,奈何实力不允许,所以格外扭曲。
她倩然巧笑:“苗总,您不会是不太能喝吧?”
苗廷冷笑:“你激我?”
江旎:“您喝我也得喝,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只是跟着霍总应酬看他喝一整晚都不会醉,以为他打交道的人大约都同一水平。”
苗廷端了一杯:“跟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江旎暗笑,随他喝下。
酒过多巡,不知过了多久,只觉时间像老旧火车驶入漫长昏暗的隧道,不见尽头。
江旎咬了咬牙,强装清醒,问:“还没消息啊?我都说了,您叫我来没用,霍家只是您一个合作方而已,不行就换,只要有利益,有什么舍不下的,况且就算您知道了工厂地址又怎样?毁了?斩草不除根。”
苗廷酒劲上来,摇了摇头,声音陡然抬高:“在这个领域,第一只能是苗氏!霍家靠影视发达,花拳绣腿,想跟我争?这么些年的合作,现在想自己飞,反过来压过苗氏?做梦!”
江旎端了端酒:“我祝您成功吧。”
苗廷刚端起杯,手机来了消息。
他好似瞬间清醒,咚地放下酒,点进去是一个定位。
惊喜打开,却是自己工厂的地址,同一时间,秘书急匆匆叩门,进来说:“苗总,景市周边的工厂有人闹起来了!现场好多媒体,控诉设施安全问题,电话都打爆了。”
“霍司臣!”苗廷拍桌而起。
他拉开椅子夺门而出,步伐已有点不稳。
江旎紧了整晚的肩头松下去,吁了一口气。
未料到苗廷居然又折回来,指了指江旎,示意俩保镖把她带着:“跟我出去!”
都火烧眉毛了,还想干什么?
但江旎很自觉,站起来抬高双臂:“我跟你们走,别动手动脚。”
但还是被左右架着,一路到了甲板上。
夜里的海风格外凛冽,呼得江旎直打摆子,她堪堪站稳,胳膊被抓着,想自抱双臂取暖都不行。
苗廷发话:“拿绳子来,给她系上,拍视频。”
江旎脑中轰然。
就连苗廷身边的人都犹豫:“苗总,真的要这样吗?我们不先去处理工厂……”
苗廷打断:“按我说的做!”
这是要把她投水里浸一浸吗?
江旎厉声:“苗廷,疯了吧你!”
平港再怎么温暖如春,这也是深秋快入冬的海,晚上风已经够冷,遑论水温!
西装男拿了绳索,已经走到近前,江旎只觉浑身的血被海风吹凝。
她看准时机,在西装男凑近时猝然提膝撞在那人小腹,对方瞬间蜷缩,她夺步而走,奈何旁边还有人,一抛绳,她像套娃一样被套中,腰际转眼被环了一圈绳,连带着双臂,一圈落一圈。
装了一晚的镇定在这一刻稀碎,江旎扬声道:“苗廷!你也看到了,霍司臣动作很快,短短这些时间就搞乱你景市那边的工厂,你这样对我,其实他根本无所谓,但你的动机是威胁他,才会让他不择手段,做事太绝断的是自己后路!”
苗廷笑起来:“他之所以敢那么做,是因为我还没做绝,等下视频让他看看你在水里,看他收不收手!”
手臂和腰间圈在一起,绳索勒紧,江旎被拽得踉跄几步,眼看离船边缘越来越近,深黑的海看不到边际。
她之前以为苗廷只是做事出格,没想到堪称脱轨,落在法外狂徒手里,下去淹不死也会冻死吧。
眼眶一圈湿冷,要是老妈知道她出个差就噶了,她一个人怎么过?
海风吹得发丝凌乱,她近乎绝望地闭上眼,脑中有一个无限放大的名字,忍不住骂出声:“霍司臣!你真的没有心啊啊——”
还没“啊”明白,一阵剧烈的碰撞。
哐——
江旎往前一个趔趄,摔在了侧栏上才没跌倒,她猛地转头向碰撞受力的方向看去,似乎是其他游艇撞了过来。
撞击的余震里海风呼啸,耳膜鼓噪,压过心跳声的,是一连串脚步,踩在甲板上,徐徐清晰。
舱内泛金的光投在甲板上,继而一道颀长身影踩着那片光影而过。
侧影冷峻,江旎用力眨了下眼睛。
——霍司臣?
他走到苗廷面前,似乎扬了扬唇,但后面她甚至没来及看清,只见他朝着苗廷长腿一抬,转眼一道抛物线,随之而来是落水声。
“苗总!”她身边这个西装男奔过去,又是抛救生衣又是抛绳。
苗廷的人纷纷向船头聚拢,霍司臣向她而来。
一片纷乱里,他的面容在依稀夜色里逐渐清晰,靠近。
浑身千百跟紧绷的弦陡然松懈,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头晕,酒劲不受控制地上涌,其实她早醉了,只是强撑到现在。
直到他终于走到她面前,她浑身脱了力,向他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