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周一帆磨了李寒露好几天,想要孟瑶光的微信,说以后毕竟要合作,应该提早互相了解磨合。李寒露想着她去横店是为了盯狗血剧组,没工夫多搭理孟瑶光,就孟瑶光那小公主脾气肯定不乐意,觉得自己受冷落还得哭哭啼啼,如此一来周一帆简直是任劳任怨baby sitter的不二候选人,问过孟瑶光后就把微信给他了。

    拍片花那天天气不错,上午在市区里拍,只有男主角和其朋友的镜头;下午拍摄地点选在之前带尹泽川同来过的野外,除了男主角还有啦啦队,拍摄人马浩浩荡荡。Amy比演员和摄制组还积极,是特意过来拍李寒露的,说好不容易有机会彰显李导风姿,怎么不得让我拍点物料。李寒露能组出这队伍全靠人缘,拉人过来倒没太费口舌,但总要事前事后请人吃饭,拍摄更得速战速决,因此投入工作以后完全顾不上Amy,只随口告诉她爱怎么拍怎么拍。

    男主角头一次出镜,心中紧张,趁着还没开机,在一旁念念叨叨驴拉磨似的转着圈儿背诵压根没几句的台词。周一帆也是为了拍摄上过山下过海的人,调试设备动作虽快,嘴上却还悠然自得,尚能分出神来同李寒露闲扯,“你说的男主角怎么是他啊,我把名字给记混了,我以为是那个,那个那个——”心思全放在手头工作上,嘴一时赶不上脑子,“剪片子差点把整个工程删了的那个。那小伙帅。”

    “那个是帅,但是帅得太凉薄了,没有生气。那眼睛长得,大润发的杀鱼刀似的。”

    “李寒露你嘴损不损?美貌不管走到哪都是稀缺资源,在你这还成罪过了。”

    李寒露从镜头里抬起眼神。Amy刚刚拍烦了她,连蹦带跳地去给男主角小帅哥取镜,还拿手机镜头尝试他哪个角度拍着好看。“你知道电影角色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这话问得太宽泛,周一帆懒得在工作之时思考哲学问题,遂反问回去,“是什么?”

    男主角凑过去看Amy的手机屏幕,别扭地摸摸脸,倾转一个角度,好像是在问这个角度行不行。Amy立刻打他手腕,不让他摸,从百宝箱似的挎包里拿出一个粉饼,给男主角补妆。

    李寒露说:“是生命力。是Frank超速开着法拉利在街上大笑时的生命力,是Rose趴在木板上拼了命吹哨子的生命力。他们得让观众意识到,他们是真的,他们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周一帆压根没把这话往脑子里去,往演员堆里瞄了一眼,“替身演员呢?”

    “今早从宁波过来,现在高铁应该发车了。”李寒露说着,摸出手机点了一下屏幕,密密麻麻全是新闻推送,没有微信消息提示。

    李寒露心里一沉,突然涌起不祥的预感。

    二十分钟前李寒露给那好不容易请来的替身赛车手发微信,问他到没到高铁站,对方没回。李寒露寻思可能他正在高铁站里狂奔,就没多问,可这么久过去依然悄无声息,实在反常。

    李寒露给赛车手打了个电话,没有人接,于是李寒露再打,还没人接。周一帆察觉不对,问她怎么了,李寒露摇摇头,朝男主角的方向做个手势,起身往僻静处走,打电话给高磊。

    周一帆朝演员堆吆喝一声,招了招手,“孩子们过来,哥给你们讲讲走位。”

    电话接通,李寒露语速极快,拜托高磊做两件事:其一,赶紧想办法联系赛车手的朋友和家人,问问他今天有没有如约来上海;其二,同时想方设法再找其他赛车手,不要把希望寄托在联系不到的人身上。

    之前在江浙找出这么一位就已颇费周折,如今眼看就要开拍,还隔着城市边界,哪就那么容易弄个替补。高磊问李寒露在哪拍摄,李寒露说了,高磊头疼得直咬牙,“那地方离上海赛车场不远,我直接想办法给你从赛车场找个人不行吗?”

    要是愿意从上海赛车场找人,不用高磊,李寒露自己就认识。“我不想找那里的人。”

    “那要是今天我就找不到人呢?难道你不拍了?”

    李寒露看了看时间,飞速计算,“距离替身上阵大概还有六小时。如果按照总路程四小时计算,高总就有两小时帮我找人。高总那么神通广大,两小时足够了。再说,乐观点儿想,万一咱们的赛车手只是在高铁上睡着了呢,那就用不着启用plan B。”

    “哎你——”

    “拜托拜托啦高总,您会发大财的。”

    李寒露迅速挂断电话,扎回人群,又给赛车手发了条微信,让他看到之后立刻回复。男主角刚才试戏试得挫败,可见李寒露回来,也知道拍摄即将正式开始,深深呼吸调整状态,踌躇满志向李寒露保证说他一定会尽力

    李寒露看着还挺欣慰。她挑中的猴孩子们永远都是这么皮实、勇敢、永不认输。

    开机不过二十来分钟,高磊的电话追了过来。李寒露接了,低声应付两句,挂断之后面无表情跟身旁的周一帆报丧,“替身来不了了。”

    奇迹没有出现,plan A直接折戟。

    周一帆眼睛瞪得溜圆,“怎么了?”

    两人窃窃私语,尚无旁人注意这晴天霹雳。李寒露面上纹丝不动,犹是镇定,“酒驾。派出所蹲着呢。”

    “那怎么办?”

    李寒露喊了声“cut”,扬头指导男主角,“刚才那两句自然一点,不用句句都那么抑扬顿挫。”

    男主角站在原地,将台词又说了一遍,说完还嫌不好,就再说一遍。

    “还行。”李寒露指挥摄像准备,“就照这个效果来。”

    兼任场记的群演打板,李寒露泰然自若答周一帆,“照常拍。”

    李寒露冷静得如同事不关己,周一帆先坐不住了,“这怎么照常拍?就你想拍出来的那效果,是你能去开还是我能去开?”

    李寒露嫌他话多,不理,直到这条拍完才说:“急什么。还有时间。我让人去重新找人了。”

    “那要是找不到呢?改天?”

    李寒露睨他,“这么多人,你让我改天?”

    群演里有几个是前公司实习生,还有男主角的同学,都是学生,请吃饭加发红包怎么都好搞定;但剧组工作人员是李寒露从前公司撬出来的,即使人缘再好,也不能再三消耗。

    更何况还有个大麻烦:设备。

    飙车镜头太过冒险,草台班子又不像正经剧组有安全保障,因此李寒露指挥周一帆花费好大一番周折,从前公司借出五台摄影机,各个机位布下天罗地网,希望争取一条过关。前公司爱不爱画饼另说,设备都是顶尖的,别说从其他地方不好找同样级别的设备,正经按市场价租借也是天价。

    周一帆让李寒露噎得脑瓜子疼,干脆闭嘴,直到场上台词卡壳,才沉着脸命令重来。

    上午的拍摄还算顺利,下午大队人马即将转移至野外。李寒露将草台班子带到烤肉店,进门炉火通明肉香四溢,李寒露拍了拍手,清脆呼喝道:“大家随便点,想点什么点什么!”

    一群学生欢呼起来,热热闹闹挤到桌边抢位置。盘子很快在桌上层层摞起,勤快些的挽起袖子拿着夹子烤肉,炉上响起美妙的嗞嗞声,油汪汪的浓郁香味儿很快在桌边散开。

    周一帆坐在角落,闷头吃肉不说话,见李寒露也在埋头狂吃,这才憋不住了,“你还吃得下去?”

    李寒露抹抹嘴,“为什么吃不下去?”

    “你到底打算怎么拍?那镜头不要了?”

    “该怎么拍怎么拍呗。你是不是有焦虑症?”

    “从前在组里天天赶得所有人投胎似的,怎么现在离职了神经都迟钝了?”

    李寒露正要怼他两句,手机忽然震动。李寒露往烤炉上指指,起身道:“肉都没了。也没个眼力见儿。”

    高磊卡在两小时的边缘联系李寒露,来告诉她:人没找到,但如果肯用上海的赛车手,现成就有。

    李寒露道了谢,漫不经心拒绝高磊的提议,“那算了吧,那镜头删掉也成。辛苦高总为我忙这么久,回头请您吃饭。”

    下午野外拍摄主要分两部分,第一部分在平直公路,男主角和其好友零碎有些戏份;第二部分在弯道,需要啦啦队上场。弯道转弯来自男主角的想像,李寒露特意跟喻森森借了辆跑车,而为了增加视觉刺激,李寒露设计拍这镜头时打开车顶——这就是李寒露费尽心思找男赛车手做替身的原因,要不是考虑到男女体型差异,李寒露自个儿上阵就能给拍了。

    Amy始终跳来跳去,拍平直公路戏份时一会儿举着手机拍李寒露,一会儿凑到李寒露身边看监视器——晚点她也得去充当啦啦队,这是勉强抓住最后的闲散时光。学生演员们都没拍过戏,时常笑场或者拿捏不住情绪,李寒露一不恼火二不着急,拿出对待纪录片嘉宾的态度微笑服务。现场和乐一片,欢声笑语,男主角直到杀青,才终于注意到场上有个早该出现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寒露姐,你之前说的那个赛车手呢?”

    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诸群演经此提醒,纷纷七嘴八舌。

    “是啊,我还没见过活的赛车手哎。”

    “给咱们涨涨见识,表演一下。”

    李寒露不慌不忙,脚踩草地上的一块石头,挥手登高一呼,“大家先休息!等会儿开拍!”

    周一帆抄着手臂,冷眼在旁围观,脸上恨恨写着:我看你怎么表演。

    两人远离人群,挑了一处僻静地方席地而坐。周一帆早就身心麻木,现下也不问了,反正李寒露早晚得说。果然,李寒露望天道:“我上。”

    周一帆看她像看个笑话,“你上什么?你要上天?”

    “我才不打无准备之仗,赛车服我一直准备的两套,替身一套,我一套。别说一个替身,就算男主角今天不来,这片花我照样能拍。”

    “哎,不是,”李寒露这答案超纲,周一帆说都不会话了,“你以为有驾照就能开出那效果吗?就你分镜画的那那那——”

    周一帆正在结巴,一群演小男孩在不远处溜达着点了根烟,站在萋萋荒草之中,忧郁地背着手遥望天际。

    “哎,”李寒露喊了一声,灵巧地撑地站起,朝那小男孩过去,威严训斥道:“才多大孩子,怎么就学会抽烟了呢?给我一根。”

    李寒露抢了烟,借了火,又教育人家孩子别年纪轻轻就染上此等恶习,然后抽着烟回来了。

    “虽说咱俩认识时间很长,但这并不代表你就多么了解我,”焦油一压,胸口郁结都化去了些,李寒露舒坦地吐了口烟,眯起眼睛,开始给周一帆滔滔不绝那种乍一听很有道理仔细一琢磨全是废话的人生哲理,“人生在世,又有谁真的了解谁呢?难道我就了解你吗?难道你就没有什么隐藏很深的个人技能是能够惊艳我的吗?”

    周一帆直愣愣盯着李寒露手里的烟,语调七扭八拐一言难尽,“我可能确实不怎么了解你。”

    李寒露的脑回路仍停留在上一回合,但见阳光晴好,惠风和畅,一时思绪万千,只想胡说八道,“就比如,你能不能把拳头塞嘴里或者单手倒立洗头?”

    周一帆懒得理她,跳起来活动筋骨,往远一瞅,在额头搭个凉棚,“有人来了。”

    有辆车正自远处驶来。李寒露抻着脖子张望,“这荒郊野岭,杳无人烟,出没在此的不是书生就是狐狸精。书生没钱,一般都用走的,所以排除错误选项,那是个狐狸精。”

    周一帆摸着下巴沉思,“得是个男狐狸精。女狐狸精开不动这么顶的越野车。哎这车落地得多少钱?有没有八位数?”

    李寒露数了下八位数是到哪一位,答他,“有了。”停顿一下,又补充道:“顶配有。”

    “这你都知道?”

    “看着眼熟。好像我sugar daddy有辆一样的。”

    尹泽川车多,买车就跟小孩买玩具一样,开哪辆看心情,直到现在李寒露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车。

    周一帆又慷慨激昂评论起中国的贫富差距。李寒露早对多少多少位数的豪车习以为常,波澜不惊,只悠闲看着越野车由远及近,车牌逐渐放大清晰。

    然后李寒露突然就悠闲不起来了。

    “卧槽,卧槽!”李寒露骂得掷地有声,地上着火似的一个猛子蹿了起来,六神无主打量四周,俯身在地上按熄烟后随手往口袋里揣了烟头,然后撒丫子飞奔到后备箱拿矿泉水,疯狂漱口再扭头把水吐到地上。

    能他妈不眼熟吗。

    那就是尹泽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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