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好。”尹泽川一口答应,不假思索,“你策划书上的预算不到两千万,我给你投四千万。”

    李寒露一瞬不瞬盯着他,片刻,忽然突兀而僵硬地笑了起来,“算了。我不想要你的投资。”

    投资不是打水漂打着玩儿,李寒露拿了这钱,就要负责帮尹泽川赚钱,怎么算怎么是赔本买卖。

    李寒露这张脸长得精妙,眉眼浓丽,唇红齿白,即使并无描摹,只要牵动嘴角一笑,也能带出难以掩藏的媚色。可这媚色笑着笑着就觉出凄凉:她想要的偏爱、她想要的庇护,全都是水中泡影、梦幻空花,就连这迟来的投资,大约也只是尹泽川看她发疯,心中不忍,拿来哄她罢了。第一反应才是真实反应,尹泽川根本打心底里不想投钱。更何况尹泽川早已将丑话说在前头,他给不了婚姻也给不了孩子,即使李寒露从没想过和尹泽川要这些,可我想不想要和你愿不愿给是两回事。如果婚姻是爱情的承诺,这相当于尹泽川承诺他永远不会给出承诺,李寒露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披着绅士的外皮,恶劣得如此坦荡肆意。

    尹泽川在李寒露眼中一向潇洒超脱,可在这一刻李寒露听见尹泽川的叹息。那叹息中没有埋怨,尹泽川纯粹只是困惑不解,“露露,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这分明是倒打一耙。为了不到两千万投资李寒露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地陪酒陪笑,就差陪床;而尹泽川捧孟瑶光时甘愿一掷千金,却偏偏对她那句只说了一半的话如此刻薄。

    也是。孟瑶光又美又憨,比她可人疼。

    李寒露觉得她成了艾德·伍德,绕来绕去,垂死挣扎,总要因为一个“钱”字多受掣肘。纸盘子就是宇宙飞船,燎个火苗,呼啦啦地燃烧,最后什么也不剩。他们曾以为这世界会将他们铭记,然而最终命运不过拍一辈子B级片。

    他们都是天真的谵妄者,失败的梦想家。

    银白月色如水一般冷而透彻,泠泠勾勒李寒露的侧脸。李寒露在月色里仰头凝视尹泽川,眼中的光冰凉滞涩,“如果我们八年前就在一起,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李寒露曾问过他类似的问题,在尹泽川为她布置了一片花海的那天晚上,李寒露问他,问伦敦分别之后他是不是后悔了。那时尹泽川说:“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我们能在人海再度重逢,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

    而这次尹泽川选择沉默,没有回答。

    李寒露已经不再执著于尹泽川的答案,只是遗憾,遗憾物非人也非,一切都再不及当年纯粹。“那时候我没爱过别人,也没受过伤。是你不要我。”

    诸多复杂心绪在眼底掠过,超出语言,也超出任何外显表达。尹泽川捧着李寒露的侧脸,如同捧起精巧易碎的瓷器,距离靠近,呼吸交错,尹泽川却并未吻过去,向来淡然的笑容中难得夹杂一丝苦涩,“那时候你太小了,我不能那么做。”

    金丝雀笼子一片狼藉,尹泽川让人连夜打扫,两人干脆没有离开医院,就地歇脚。

    上午,李寒露在昏暗中醒来。窗帘太厚,全然无法判断时间,可从头疼的程度不难推测,大概他们没睡太久。结实手臂揽着她的后背,又在她不老实地扭动之后刻意收紧,李寒露撞上炽热胸膛,听见头顶略微低哑的男人声音,“嗯,好。知道了。”

    尹泽川挂断电话,伤手的无名指与小拇指钳着手机,将其扔在床头,低头柔声问李寒露,“吵醒你了?”

    交颈而卧的数个小时,睡得比之前这段时间的每一晚都踏实许多。李寒露搂着尹泽川不出声,半天才闷闷开口,“有人找你?”

    “我爸妈。他们早上刚到我那去,去给我贴春联。”

    李寒露睁开眼睛,松手,“那你快回家吧。”刚坐起身,后背手臂一勾,李寒露防备不及,干脆利落摔回始作俑者怀里。

    尹泽川说:“不回去了。我陪你过年。”

    外环线内禁燃烟花爆竹,现在又离了职,失去对假期与工作日的感知,李寒露时常忘记他们已经踩在了年终岁尾。

    “在哪儿过?”

    “去你那边。我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不速之客。你那儿应该打扫得差不多了,我现在让厨师过去准备,咱们晚上一起吃年夜饭。”

    “你不回去陪你爸妈?”

    “没事。见多了他们才会嫌我碍事。”

    “尹铮呢?回学校了?”

    “早就走了。”

    两人安静片刻,就那么抱着躺在一起,尹泽川轻拍着李寒露的肩膀,像极了哄小孩子,“睡够没有?睡够的话,出去吃饭好不好?然后回去贴春联。”

    李寒露没那么多讲究,向来百无禁忌,赖在尹泽川身上不想起来,整张脸闷在肌肉强健的胸口,“不用贴。麻烦。”

    尹泽川笑了,在她额角亲了一下,“要贴的。”

    “要不你写一个?”

    李寒露说完才想起来,尹泽川的手伤了。尹泽川将夹板在李寒露眼前晃晃,提出了一个有建设性的建议,“我写不了,但可以让翊白写。”

    李寒露用眼神表示:徐大律师还接这个业务?

    似是看出李寒露的疑惑,尹泽川笑道:“他那字是练过的,写得比我好多了。你上网找找,想要什么对子告诉我,我和他说。”

    李寒露才懒得找,张口就来,“上联写:快递放左边,下联写:外卖放右边,横批:不准敲门。”

    尹泽川一愣,而后扑哧笑出了声,一双笑眼立刻变得无比生动,睫毛在晦暗中泛起柔光,“你确定?”

    李寒露认真点头,满心想着就是要看看尹泽川能不能跟好友开这么离谱的口。

    “好。”尹泽川笑够之后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开场连称呼和寒暄都没有,直入主题,“帮我写个春联,就现在。写完找人送来。”

    那边说了什么。尹泽川含笑将李寒露望着,把春联对着手机重复一遍,停顿几秒,又道:“就写这个——是又怎么样?快点。”

    电话挂断。尹泽川汇报进度,“他说马上送到。”

    李寒露没让厨师过来,说大年三十还得工作也太惨了,要不就去超市买点食材,自个儿进厨房凑合凑合。

    尹泽川从小到大没下过厨,就算下过,现在那手也指望不上,于是凑合的人就只剩下李寒露。两人离开医院,进超市推着购物车,谁都没主意应该准备什么,只能瞎买一气。

    “要不包饺子吧。”李寒露提议。饺子这东西很神奇,你说它是主食也行,你说它是一道菜也行,就算你说今天饭桌上只有饺子,好像也说得过去。

    “好啊。”

    “那你会包饺子么?”

    尹泽川再度提醒她,“我包不了。”

    “不是让你包。你知不知道怎么擀皮儿,怎么和馅儿……”

    说着说着李寒露住了口。看尹泽川的表情就知道说了也白说。

    尹泽川看着她叨叨,看着她停下,怎么看都趣味横生,笑着逗她,“你在国外待了四年,都没学会怎么做饭?”

    李寒露盯了他两秒,然后才答,“我会做西红柿炒鸡蛋。做得可好了。”

    “那今晚就吃西红柿炒鸡蛋。”

    李寒露指挥尹泽川单手推购物车,两人转了个弯,绕过一排货架,李寒露拿出手机查和饺子馅都需要什么。“你知道让西红柿炒鸡蛋好吃的秘诀吗?”

    尹泽川始终专注看着她的侧脸,笑问,“多放西红柿?”

    “不是。”李寒露伸手从货架上拿了一瓶葱油,“是多放葱油。”

    购物之后返程,徐大律师的春联竟然到得比他们还早。点金红纸,上书金字,筋骨极具力量,舒展磅礴,即使写的内容颇不着调,依然每笔每划一丝不苟。李寒露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嘟囔着问尹泽川,“请人家一副墨宝,就写这个,会不会让他觉得是在耍他玩啊?”

    尹泽川笑了笑,“没事。”

    “……我压根没想到他真的会写。”

    还有句话李寒露忍着没说。我也没想到你真的会跟他要。

    尹泽川单手将购物袋里的食材拿出来,一件一件摆上岛台,“要是在以前,可能不会。近两年他让老婆孩子磨的,脾气好多了。”

    欣赏够了徐大律师墨宝,李寒露手指头拎着春联,又拽了把椅子,噔噔跑到门口。尹泽川不放心,跟在她身后,“小心一点,别摔了。”

    “我又不是小孩。”推开门,椅子往门口一摆,李寒露灵活矫健地踩上去,又招呼尹泽川过来,“你给我拿着。我先贴横批。”

    尹泽川给李寒露递春联,担心她老是往后仰着看贴没贴歪,再摔下来,就一直护在旁边。李寒露瞧见了,假意端详上下两联是不是一样高,忽然趁尹泽川不备,一个猛子跳到他身上。

    手臂搂着脖颈,大腿夹着窄腰,尹泽川猝不及防,本能地伸手接她。

    “哎哎哎,你手——”李寒露顿时着急,拼命抬起左腿不让他碰,右脚也落了地,踮着脚尖半挂在尹泽川身上蹦哒。

    “你吓我一跳。”尹泽川搂着李寒露的腰,温热指腹嵌在脊柱沟处摩挲两下,“怎么突然蹦下来?”

    李寒露故意撇撇嘴,一副做作委屈样儿,“我要是不摔一下,你不就白在我身边站了那么久么?”

    尹泽川笑着在她眉心啄了一口,“可别摔着。你摔着我心疼。”

    听过这话,李寒露忽然收了假模假样的表情,专注凝视着尹泽川,一双漆黑眼珠亮如星辰,“你会让我摔着么?”

    两人对视良久。尹泽川说:“不会。”

    傍晚,饺子工程正式开始施工。李寒露决定包两种馅,一个白菜虾仁,一个芹菜牛肉。照着网上的教程调馅倒是不难,就是麻烦,洗绞肉机就差点把李寒露给洗崩溃了,最后好不容易两大碗原料准备停当,李寒露起锅热油,往里洒了一把花椒,“包饺子怎么这么费劲儿,现在去徐大律师家蹭饭来不来得及?”

    “不去。他家四个电灯泡,还得帮着带俩小电灯泡,这饭蹭得不划算。”尹泽川拿起李寒露的手机看看,“是不是得加花椒油?咱们没买?”

    小火在锅底跳跃,渐渐烧出诱人的花椒香气,“用现成的花椒油没有这种现爆出来的香。”

    尹泽川从后拥着李寒露的后背,下巴在她耳朵上蹭了蹭,软软的,磁性嗓音里愉悦带出一点隐秘笑意,“知道得还挺多。上大学时候学会的?”

    “不是。我妈说的。我妈做菜不太行,包饺子还可以,从前我家经常包饺子。”正说着,手机响了,李寒露拿筷子在油锅里拨花椒粒,匆匆瞥了一眼,“帮我接了,开免提。谁啊。”

    李寒露刚说完前一句尹泽川就按了通话,以至于当李寒露瞥见屏幕上的名字,那话想收都收不回来。

    对面叫了李寒露一声,是个女人的声音,“露露?干什么呢?”

    李寒露面无表情放下筷子,拿过尹泽川手中的手机,关掉免提,进卧室接电话。不一会儿李寒露又出来了,往炉灶瞄了一眼,在心里表扬尹泽川:竟然还知道关火。

    热油泼进饺子馅。尹泽川问,“刚才那是……?”

    李寒露轻描淡写,“我妈。”

    “有事?”

    “没事。说给我打钱了。”

    自六年前起,李母每年过年都会往李寒露卡里打一大笔钱,那笔钱远远超出李寒露每年留学的学费和吃穿用度所需,大方得令人咋舌,但也是自六年前起,李寒露再也没用过李母的钱。李母是做生意的,比李父从政能赚得多,之前在金钱上对李寒露管束严格也只是怕她学坏。但事实证明学不学坏和钱一点关系也没有。尽管没动过那曾让她想都不敢想的银行卡余额,李寒露终究还是染上了一身恶习。

    尹泽川静静看她,忽道:“忘了问你。怎么过年不回家?”

    筷子戳进饺子馅,李寒露使得劲儿太大,碗筷打架,叮当直响。“我没有家。”

    尹泽川也不追问,转身端来面团,摆在李寒露手边。这下李寒露不干了,“啪”地把筷子一撂,叉腰佯怒道:“你就什么也不干,就在这儿等吃?”

    尹泽川仍然笑着,绕到李寒露对面坐下,没伤的那只手嗒嗒在岛台随意敲打几下,自在从容,“能者多劳。”

    毕竟是能者害得尹泽川大过年的成了伤残人士,除了多劳也没有其他办法。擀饺子皮是个技术活儿,李寒露左手右手拒绝合作,始终无法做到一手转圈一手使擀面杖,气得李寒露只能站在岛台旁边转圈儿擀,“饺子这东西为什么一定要包起来呢?下个丸子汤再下个面片儿汤不是一样吗?”

    尹泽川笑得快要趴下,给徐翊白打视频,要看看他家进度怎么样。

    徐大律师正给俩孩子喂饭,两个小肉团子在《小跳蛙》的啦啦啦中蹭了满脸油光,阿姨在厨房忙活,明澈嘴馋地非要每道菜都先尝一筷子。檐下一串小红灯笼忽闪忽闪,整个家里洋溢着不顾人死活的、鸡飞狗跳的热闹。

    李寒露正被儿歌魔音贯耳,手机响了。大年三十扎堆拜年,尹泽川刚才干脆把手机静音扔在一旁,但李寒露自知无人问津,就也没管手机吵不吵。李寒露收了几条群发微信,也有三五好友问候几声,电话却是除了李母一个没有,这是第一遭。

    李寒露瞄了屏幕一眼,立刻扔下饺子皮,也不顾没擦手,攥着手机就进了卧室。

    卧室里没开灯,房门关上,亮如白昼的光线在背后消弭,眼前只有窗外昏暗天光。

    李寒露接通电话,扬起笑脸,尽管对方看不见,但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使讲出来的话听起来真诚些。“高总过年好。是啊,好久不见,可太巧了,我也正要给您打电话呢。

    “我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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