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李寒露的酒忽然全醒了。

    尹泽川起身离开,摔门而去。李寒露从未见过尹泽川发火,那一声摔门大概已经是他最出格的表达。

    头脑已然清醒,四肢却仍像被石头压着似的发沉。李寒露在床上躺了许久,直到肢体恢复控制,才爬到床头,拿起电话,让酒店送来一束玫瑰花和一瓶伏特加。

    伏特加是喝的,玫瑰花是泡澡的。李寒露放了热水,拿了酒瓶和薄荷糖盒,探出脚尖,走进花瓣铺出的渊薮。你以为花瓣会将你托起,而实际上你一脚就能把它们踩得沉底。

    这世上没什么幻觉能持续美丽。

    李寒露头疼得厉害,灌了酒后本能地将薄荷糖盒里的东西往嘴里嗑。糖盒里都是止疼片,郁言去世以后李寒露就染上了这个毛病,整晚整晚头疼得睡不着,只能靠大把让人上瘾的止疼片勉强换来睡眠。酒精与药让李寒露思绪乱飞,李寒露颠三倒四念着,我欲醉眠卿且去,白云堆里笑呵呵,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念到最后语言系统再度失灵,混乱地唱起了一首英文歌——如果我英年早逝,请将我埋进丝绒,让我躺在玫瑰之中,在黎明沉入河水淙淙。

    你穿上你最好的衣服,我也会戴上我的珍珠,当我已死,我的想法终于被珍视。*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李寒露每天在车里把这首歌单曲循环。原本李寒露不是喜欢开车的人,可四个轱辘逃离现实总会比两条腿快一点。那时李寒露每天都在满心期待一场天降意外,让她魂飞魄散哪怕死无全尸,然而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意外并未如约而至。

    浴缸里的水渐渐失去温度,李寒露想起身,两手撑住浴缸边沿,却发现使不出力。酒瓶漂在水面,玫瑰花瓣也染了伏特加的浓烈味道,胃里剧烈灼烧,四肢间或抽搐,身上冻得发抖,额头冷汗直冒。李寒露眼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疲倦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间轻易跳掉了一个多小时。

    残存理智让李寒露昏沉意识到,这不是醉酒也不是困倦。是昏迷。

    李寒露曾有过无数想死的时候,想死到刻意找死,从车技捉襟见肘到能在地下赛车中不输声势,纯粹是靠不要命练出来的。可那时候想死没死成,就万万没有死在现在的道理,她还有那么多未竟的梦想,想法在死后被珍视的先决条件是要在这世上留下声音。

    李寒露挣扎着划开手机,几乎是凭本能闭眼找到尹泽川的对话框,沾水的手指打滑好几次,才终于按下通话。

    等待音成了溶洞里一滴一滴落下的水,仿佛永无止境,也不知道熬到哪一滴,就会在心上凿出孔洞。

    直到通话自动取消,尹泽川也没接。

    求生的渴望忽然强过任何爱恨,李寒露不再将自己的性命拴在这根摇摇欲坠的钢索上,艰难划过一排与同事们的聊天记录,然后见到了明澈的名字。

    这次电话接通很快。李寒露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只听到自己用发颤的声音说了两个字。

    救我。

    李寒露目视纯粹的黑暗,比任何梦境与睡眠都要牢固与浓烈。那黑暗偶尔会被突兀打破,李寒露在数个毫秒间见到头顶摇晃的刺眼灯光。

    一切像是,死亡的幻觉。

    当李寒露彻底恢复意识,窗外阳光已然亮得刺眼。李寒露记得她被人七手八脚按在病床上洗胃,溶液顺着胃管泵进胃里,她的胃就像个脏兮兮的马桶,经过暴力且反复的冲洗终于焕然一新。

    而现在胃里的感觉就仿佛长了个刺猬,嗓子也干疼如同龟裂的盐碱地。

    李寒露费力侧头,见到明澈坐在小桌旁吃灌汤包,皮儿薄得晶莹剔透,旁边还摆着一碟醋。见李寒露睁眼,明澈吸溜着汤汁跟她打招呼,“你醒啦?医生说你没什么事,但是现在还不能吃东西,要不你就闻闻吧。”

    不说不觉得,一提还真挺饿的。

    “几……”李寒露一张口就吓了自己一跳,嗓音摧枯拉朽,刚被脚踩过似的,“几点了?”

    “快十点了。”明澈继续吸溜灌汤,忽然烫了舌头一样卡了个壳,“老,老尹昨晚开车出上海了,路上没看手机,才一直联系不上。今早他才接电话,现在正往回赶。”

    李寒露眨眨眼睛,呆愣几秒,“我不想见他。”

    本想说“别让他来”,可转念再想,万一尹泽川根本没想过要来看她怎么办,这样说岂不是自作多情。

    外人不好插手家务事,明澈举着筷子左右为难,正愁该怎么劝,病房房门霍然打开。来者西装革履,气质卓然,连头发都一丝不乱,脚步却几乎称得上莽撞。视线交错之间,一方松了口气一方血压暴涨,李寒露突然连嗓子都忘了疼,声嘶力竭地吼,“滚!”

    明澈听话地拐起帆布包,一手饭盒一手碟子筷子,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地跑路,还没忘把门带上。

    这个叛徒。

    尹泽川站在门口,仔细注意着李寒露细微的表情变化,又慢慢靠近半步,轻声叫她,“露露。”

    李寒露估量了一下双方实力,目测把尹泽川暴力撵出病房有点困难,干脆被子蒙住脑袋,团成饭团背对门口。

    尹泽川绕过病床,走到饭团身边,生怕里头的人呼吸困难,俯身想把她从被子里剥出来,“乖,别闹。”

    李寒露察觉到男人的手,与她隔着一层薄被,硌在她的肩骨上,高高在上得仿佛没有体温。脑子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就先快过一步,李寒露突然屈膝抬腿向床边的人狠踹一脚,然而下一秒就被按住双手压住双腿,被子掀开,眼神博弈毕现。

    那一脚踢得够狠,却扑了个空。尹泽川快速躲开,顺势以身体重量压制,李寒露毫无反抗余地,只能喘着粗气瞪他。

    “露露,对不起。”尹泽川凝视李寒露片刻,忽然开口,“我不该那样讲话。”

    李寒露愣了愣,许久,才道:“出去。”

    在李寒露对尹泽川的判断里,尹泽川就不该是个会道歉的人,他是画框之中藐视时间流逝的艺术珍品,高不可攀遥不可及。果然神祇走下神坛只是梦中虚妄,只是疯狂幻想,尹泽川听见这回答,先是微怔几秒,然后松手起身,走了。

    李寒露听见极轻的关门声,翻身再次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心想,这才对么。

    李寒露在医院躲了几天懒,出院时已临近元旦。满街红火热闹,喜气洋洋,听说同事们纷纷请假无心工作,李寒露干脆没回公司,每天开车上街闲逛,不务正业。

    Amy欢天喜地联系李寒露,说之前的推广颇有成效,现在她账号几十万粉怎么也算个小V了,不如元旦开场直播固固粉?李寒露一听就头疼,问她,“要带货吗?”

    “没没没,想哪去了?”Amy连声否认,“这号才起来几天,这么快就带货容易败好感。再说就算带货,选品也要时间,我们几个忙不过来,哪有工夫选?”

    “那直播讲什么?”

    “发挥你的人格魅力,讲什么都行,随便。”Amy拍拍胸脯,大言不惭,“姐你放心,我们仨加一起有八个手机,到时候肯定不会让你冷场。”

    Amy本想将直播安排在她那天价租来的小办公室,显得正式一点,再给李寒露化个妆,好赖这也算空壳公司走向资本市场的第一步。可李寒露懒得折腾,直播时间安排得又晚,于是一通拉锯,事情就不受Amy控制地演变成了李寒露穿着睡衣在住处独自直播。

    穿睡衣这事儿Amy提前不知道,纯粹是李寒露懒得换衣服。眼看快到时间,李寒露支起手机,按Amy写给她的说明开了直播,没专业灯光设备就开着台灯补光。溜达到厨房弄水喝再溜达回来的工夫直播间里竟然聚了不少人,李寒露对着镜头打招呼,看了会儿弹幕,发消息问Amy:哪几个账号是你们?

    Amy火速回复:我们没说话,哪个都不是我们。

    李寒露心里乐得呲个大牙。没想到她还有野生流量。

    弹幕画风其实比较跑偏,小部分是北美旅游攻略咨询,大部分是北美留学咨询。有流量就是好事,李寒露耐心解答,语速飞快,尽量每个问题都不遗漏。答了半天口干舌燥,李寒露拿起杯子灌了一口,纳闷着怎么没味儿,然后才想起来杯子里是水。

    直播之前Amy耳提面命了半天,说现在直播间动不动就挂掉,一定要谨小慎微,不能踩红线。李寒露拿不准喝酒算不算对人民群众有不良引导,这才罕见地接了水喝。

    作为新晋小V,八卦群众的热情与好奇永远都是针对小V本V,果然留学党的咨询风潮很快过去,弹幕热热闹闹一直从李寒露的身高体重问到感情生活。

    “有没有男朋友。没有。

    “找男朋友的标准是什么?身高不超过185。

    “刚才是不是……哦,没说错。是‘不超过’185,不是‘超过’185。

    “原因?”李寒露扑哧一乐,“这是好多年前我前男友说的。这样万一我受气,我前男友打得过。”

    从前郁言确实说过这话,大概是在刚上大学不久,那时候他俩还没谈恋爱。这段故事太过久远,以至于站在现在的时间点上,李寒露几乎完全回忆不起当时的情景。但值得庆幸,这段对话后来被李寒露写进了剧本里,每看一遍剧本都是对过往记忆的复习,文字记录永远是比记忆更加可靠的东西。

    “为什么和前男友分手……”李寒露一字一字念完弹幕,僵滞片刻,忽然再次笑得灿烂,仿佛毫不介怀,“价值观不一样。我想活着,他想死。”

    话音刚落,屏幕突然一暗。

    李寒露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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