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鱼肚白,胥无期打了个哈欠,她合上补救回来的册本爬上床榻,心里盘算着明晚要写的剧情发展。
她分明很困了,却依然翻来覆去睡不着,睁眼闭眼脑子里都是黑衣人那张脸。
如若不是本册上还有烧灼的焦黑痕迹,她会误以为这只是她的一场春梦。
没过一会儿她就听见有人成趟的上楼声,脚步声音停在门外,她连忙闭眼假寐。
胥衡英站在门口,示意松白把门打开。
松柏摇摇头:“掌门,里面上了门栓。”
他话音刚落,胥衡英冷冰冰地望着他,“是要我动手吗?”
松白连忙拔出腰间佩剑,剑风一冽,木质的门栓被削断了。
门推开,胥衡英皱着眉头看着凌乱的地面,空气中似乎残留着烧焦的糊味。
这妖物,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他停在距离床榻还有两米的距离,盯着背影说道:“别装了,我知你没睡。”
胥无期还想挣扎一会,只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瞒不住她连忙坐起来:“哎呀!”
她这一嗓子把胥衡英吓了一跳,脸上的肌肉都抖了三抖。
“咦,爹?你怎么来了?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她演的入木三分,仿佛真是做了噩梦惊醒。
胥衡英冷笑问她,“你做了什么噩梦?”
“我梦见了……”胥无期扯着他的衣袖撒娇道:“我梦见爹你不理我,可把我吓坏了。”
胥衡英铁青着脸拉扯回自己的衣袖,要知道自己的女儿胥无期从不会这般跟他说话。
见他不说话,这可快把胥无期急死。
她这个爹真的很难搞定,反复试了几种类型的女儿人设他都不喜欢。她也心知自己永远不会成为真正的胥无期,她连胥无期的记忆都没有,如何能演出他的女儿呢。
到底怎么样才肯放她出去,胥无期垂眸不语,眼底满是失落。
胥衡英低头打量,也只有在她安静下来的时候,他才能在她身上看到真正胥无期的影子。女儿的性子从来不是张扬爱笑的,她像她娘亲,不苟言笑,眼中一直有破不开的忧郁迷雾。
“最近山下有来客,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胥衡英丢下这么一句话甩手走人,胥无期抬头看着又被上锁的房门叹气倒在床上。她能轻举妄动吗,瞧她爹神情怕不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无论在哪里都是没有盼头的日子。
外面阳光明媚,她合眼渐渐入睡。
黑影一闪而过,走在山阶的胥衡英顿时警觉:“谁?”
回应他的只有风声。
他此行来看胥无期没有告知任何人,是谁在暗中跟踪他?
风声渐起,山阶上的落叶飞扬。
他闻声刚转过身,就看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自己面前,剑未出鞘他用剑珌指着自己。
“是你?”
凌穆收回剑鞘,毕恭毕敬地握拳鞠了一躬。
“胥掌门,安好。”
胥衡英横眉一挑,见来人是他便放下戒备。
“你什么时候出谷的?”
“半月前,收到掌门来信,一路赶来不敢懈怠。”
“哼。”胥衡英跟听到笑话似的斜嘴一笑,“不敢懈怠,所以你就来山上堵我吗。”
凌穆掏出一张纸,上面记录了胥无期的日常起居时间。
“掌门安插的眼睛不太灵光,不如换一个。”
他捕捉到胥衡英眼周抽动了一下,随后他手中的纸条被胥衡英抽走撕毁。
纸屑随风飘落,它的下场也会和枯叶一样在泥里腐烂。
“按我的计划照做,不要旁外生枝。”
凌穆的视线跟随纸屑落在一旁,他听到胥衡英警告收回了目光:“是。”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凌穆心中疑惑,胥衡英完全可以把胥无期关在山下,可他为何要大费周章将她关在锁妖塔,还派人监视。
他一定有所隐瞒。
胥无期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了,她推开窗户,外面正是夕阳最为赤橙的时候,她不禁多看了一会儿,直到松白叫她第五遍她才听见。
“胥无期,下来吃饭!”
“来了。”
胥无期穿上鞋子火速跑下楼梯,赶到时就看见松白垮着一张脸,像是她欠他许多银子没还。
大红姐朝她招了招手,她没心没肺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真是罕见,今天居然有荤菜。
她抬头看见柳大爷坐她对面,她主动搭话道:“柳大爷,你昨天晚上又梦游了。”
柳无玉抬起头,他面颊中有一颗圆圆的小痣,每次他一说话,胥无期就会被那颗痣吸引。
真是长得刚好位置,不阴不柔。
“是吗,我说我今早醒来怎么头有些疼。”
他倒不像大红姐那番痴傻,除了梦游柳大爷没有别的异常,就是有时候会莫名大笑大哭,好在她也是这样,倒不觉得这是病症。
胥无期看着他完好无事的额头,这人怕不是练了铁头功在身上。
她正这么想着,身旁的红姐拿着个啃剩下的骨头架子朝他脸上丢。
“哎哎哎!大红姐,你怎么可以乱扔垃圾呢?”胥无期连忙制止大红姐,没有注意到骨头即将碰到柳无玉脸上的那一刻,他身形一晃,骨头落在了身后的木板上。
“您没事吧柳大爷?”安顿好大红姐的情绪,胥无期这才问询柳大爷的状况。
“没事。”柳无玉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我吃好了就不奉陪了。”
“别走啊,好不容易我们才聚在一起用膳的。”她还有事情没有问呢。
“你也快些吃吧,牛牛还在等着开饭呢。”
提到牛牛,胥无期这才想起来还少了一个人:“大白,你把牛大爷喊下来吃饭吧。”
松白瞪着她咬牙切齿道:“我是松白!”
他怀疑胥无期简直是故意的。
牛大爷下台阶,隔着两层楼都能听见。
丘海刚进来就瞧见胥无期笑的前仰后倒的,“死丫头你是不是又讲我坏话。”
胥无期收住笑容,装作委屈的样子:“没有啊,牛大爷我怎么会呢。”
大红姐告状道:“是她……说你像……”
她没说完就被胥无期捂住嘴,“我说你像十八罗汉刀枪不入。”
丘海坐下来,桌子都震了一下。他瞅见柳无玉没吃完的饭,埋怨他怎么天天浪费粮食。
“你吃了不就不浪费了。”柳无玉的吊梢眼向上一翻,不想跟他争辩这件事。
丘海的吃饭速度不说是饥不择食也称得上一个风卷残云,转眼间他盘子里空空如也,胥无期半碗饭都还没吃完。
“丫头你不饿啊?”
胥无期看着他热切的眼睛,硬生生把“我饿”咽了下去。
“我……不饿……你吃吧……”
锁妖塔的伙食每人一份,也真是难为了牛大爷关在这里面这么久肌肉也没消失。
丘海拿走胥无期面前的盘子大快朵颐起来,她趁机问道:“你知道胥衡英和胥无期平时怎么相处的吗?”
“啊?这我哪里知道。”
这三个疯子,没一个能指望的。
“小姐你以前从不像现在这样。”旁边候着的松白突然开口,“自从夫人去世,掌门对你很严厉,你昼夜练剑就是为了……”
松白话说一半却又停下,胥无期走到人家面前追问不舍,被他赶了上去。
“哪来的这么多话,回屋去。”
见他锁上门,胥无期气的头发都要飞起来了,又单单关她,门外柳无玉的笑声她听都不想听见。
“哎呀胥无期,你就老实在这里陪我们过一辈子吧。”
她一个妙龄女子要在这破塔里陪三个疯子过一辈子,还不如让她穿回去等死,那样还能快点投胎转世。
要不是柳大爷颇有几分姿色,牛大爷经常给她玩荡秋千,大红姐又与她同好,她差点就要这么拒绝了。
“柳大爷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咱们四个好好过日子。”
门外的柳无玉嫌弃说道:“有病,谁跟你过日子。”
每年年末,都有一件大事,那便是祭祖大典。
一来要叩谢天地万物,二来要祭拜老祖宗,三来要度化死去的亡魂。祈愿来年天下太平盛世,华山武学登峰造极。
华山祭祖大典近在眼前,松白出入山间也愈发频繁。
胥无期迷迷瞪瞪地被人从床上抬起来,二话不说扔进了桶里。
她吓得大叫,在水里扑腾了两下这才看清是谁。
“松白你造反啊!”
松白隔着布帘嫌弃道:“后日便是祭典,按照华山门规,华山弟子需沐浴焚香两日,以见先祖。”
胥无期倒出耳朵里进的水,望着远去的身影:“我既出不去,何来见先祖。”
“出不去也需祭拜,听到钟声响十声后,你就面朝南方跪在地上磕三个响头就好。”
松白自知不便待在她身边,出门时还不忘将门锁带上。
胥无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总觉得她若真这么做了,就跟楼下那几个神经病真没两样了。
她轻轻拨动周身的水,倒影晃动着映出她的面庞。
憔悴的面容苍白透黑,眼下挂着两个紫月牙,双目无神就像是被夺了魂魄。人不人鬼不鬼的,倒真像是妖怪。
怪不得柳大爷总是说她快要跟这座塔融为一体了。
翌日清晨,松白抬水刚进屋,就看见胥无期站在窗边回头望他。
“我看见树林里有个缓慢的白色身影,就知是你来了。”
真是见鬼,她竟然早起了。
见松白惊讶地瞪着她,胥无期勾起嘴角,笑容像是话本里那些披着人皮夺人心魄的狐狸精,缓缓靠近后,她启唇说道:“今日就不劳松白师弟抬我了……”
他目光慌乱躲闪,胥无期沾沾自喜,想她当年也是演美人角色出圈的,这种浮于表象的演技她信手拈来。
松白收了神,一记手刀没忍住打在了她脑门上,“妖怪你发什么疯。”
“我……很痛啊!”胥无期捂着脑门差点爆脏话。
松白不再理会她,明日就是祭典,忍忍便是。
到了祭典那天,华山上下所有弟子全聚在了前山殿外,等待掌门的到来。
张伏青望着这阵仗,颇为感慨:“想当初,五派刚稳住脚跟的时候,加起来的人数也就这些。”
“是啊,真是恍若隔世啊。”明吉的白胡子被风吹的轻晃,二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再提及陈年旧事。
胥衡英身披白鹤氅,内着常青道服从殿内走出,他环视了一圈视线落在了僧人和道士身上,颔首问候。
远处的钟声响了十声,胥无期回首朝着南方跪下。
去往不能,来之则安之,勿念前尘。
额头叩在地板上发出闷响,凌穆站在窗外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
他眼眸闪过一丝惊诧,到底这胥无期是武林第一美人的女儿,收拾干净倒也是人模人样。
只是他捉摸不透,这人究竟是真疯还是在装疯卖儍。
“祭典礼成——”
胥衡英起身,身后的张伏青和明吉迎了上来,他转身拱手道:“今日多谢伏青道长、明吉法师愿意替胥某撑场。”
“你这是哪里话,华山与昆仑同脉相连,理应相互扶持。”张伏青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旁的明吉也附和道:“是啊,我们四派能走到今天有这份光景实属不易,日后门派之间还要多往来走动的好。”
胥衡英眼角的褶子皱起,脸上挂着笑容,“是,胥某正有此意。”
他回头眺望山间,那座藏在云雾间的青塔,风吹日晒数十载依然稳立山顶,见证华山派的岁月变迁。
可惜了。
入夜,月明星稀,北风萧萧。
呼啸的风声穿堂而过,胥无期睡得正香,全然不知窗户大敞。
作息规律后,每每晚饭后书写几笔她便有些许困意,往床榻一躺沾枕就睡。
梦中隐隐有女声尖叫,她恍惚醒来,发现声音来源竟是对门大红姐。
不对,这个味道……
她猛然从床上坐起,只见屋内浓烟滚滚,已然看不见周围。她皱眉捂住口鼻,连忙穿上鞋摸索到桌案,用茶水浸湿了帕子这才猫腰去寻门。
一开门便是扑面而来的大火,她吓得后退,探头观察着火势,竟像是从上向下蔓延,头顶上有焚烧木板的噼啪作响声,她望着熏黑的天花板心道不妙,这木质结构一旦碰上烈火怕不是要塌陷。
“大红姐!你在里面吗!”
她喊了一声,黑烟钻进口腔呛得剧烈咳嗽。对门里大红姐的尖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出事。
她蓄力跨过火焰,裤脚沾上了火烫的她原地跺脚,这才把火熄灭。她打开门,火势比她房内要严重许多,隔着烟雾看见一个朦胧黑影,她连忙寻过去,却见大红姐抱着头坐在地上,嘴里还振振有词。
“不要、不要,求求你们,放过我……”
“大红姐你怎么了?”胥无期在她身旁蹲下想要扶她起来,手刚碰上她肩膀,大红姐往旁边躲开她的手爆发出尖锐的叫声:“不!你别碰我!都别碰我!”
胥无期被她这反应也是惊得手足无措,只是火势熊熊,不给她思考时间:“大红姐,再不走我们都要被烧成肉串了!”
大红姐望着烈焰,眼中猩红疯了一样放声大笑:“高楼捅破天塌陷,幽谷腐萤血染花。万丈深渊白骨累累,报应哈哈哈都是报应!”
完了完了这下是真疯了,胥无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使出全身的力气拖着她的身子就往门外走。
大红姐的笑声像是来自地狱恶鬼,她仿佛置身十八层地狱。见她咳得厉害,胥无期低头捂着她的嘴不让她继续发声,将自己的手帕系在了她两缕发间,不等她反应挣扎胥无期一把将大红姐背在身上。
柳大爷和牛大爷不会还在睡觉吧,胥无期一想就觉得头疼欲裂,以她的力气带一个大红姐还算有余,要是去救那两疯子,她怕是要葬身火海。
她忍着烧灼痛感冲出门口,台阶下上已然站着柳大爷。
胥无期并无半点喜悦之情,见他在撞墙她便深知,他又在梦游。
她憋着气,胸口一堵差点气得背过去。
她眼见柳大爷头上有木板摇摇欲坠要砸下来,连忙跑下去强拽着他离开。
梦游中的柳大爷被她一碰,眼神中逐渐清明。
“你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我在逃生啊!”
柳无玉这才恍然打量周围:“呦,怎么起火了?”
可以的话胥无期甚至想一脚把他踹下楼去。
“跑啊!”
柳无玉这才有所行动,他想起丘海还没下来,那家伙睡觉就像头死猪,怕是烤熟了也醒不过来
“你先带着红妹下去,我去找牛牛。”
不等胥无期反对,柳无玉纵身一跃消失不见,留下她原地目瞪口呆。
这是人吗……
大红姐在她背上也不老实,胥无期被她抓着头发,步履急匆向下跑。
刚下两三层,面前就被大火封住了去路。
这火竟呈包围之势!
面对火海,胥无期咬牙想要冲过去,却忽觉身后多出一个拉力,将她拽了回去。
“你想死吗?”
她回头一看,居然是那晚的黑衣人。
“你怎么在这?”
凌穆看着她背上的痴傻女人,松开了她的衣摆。
“放下她,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