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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珠穆在招生办重置了密码,将志愿改成了首都科技大学。

    这是燕飞飞建议的。

    一方面众所周知,这所学校属于top2之下的第一梯队;另一方面则来自燕飞飞的个人调查:这所学校和top2地处同一个片区,彼此相距不到三公里,而top2经常有公开活动,可以很方便去蹭。

    至于专业,则是中文系最佳。

    进可继续攻读和历史文化有关的一切研究生专业,退可考几乎所有单位的公务员。

    池珠穆叹为观止。

    不愧是后来考上首都公务员、还和大佬子弟结婚的人生赢家。

    池珠穆从谏如流。

    到不是想追随赢家的人生。

    只是她仔细考量,死亡线上跳舞的刺激日子,上辈子已经过得够够的了;重来一次,她想体验一番平淡而保守的生活。

    她想要安安静静、悠悠闲闲地发掘日常的细小幸福。

    等待通知书的时间里,池家两姐弟陷入微妙的冷战之中。

    虽然生活在同一所房子里,甚至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但是他们完全不说话。

    寂静就像是火山熔岩一样,在这个叫做家的地方缓缓涌动,令人烦躁不安。

    这一天,池珠穆从超市买了炸鸡和凉菜,默默摆在餐桌上,池朗玛也默默过来坐下,并顺手打开电视。

    午间新闻正在播报一则山难新闻。

    首都某大学登山社暑假出征西南雪山,六名社员殒命山顶。

    六个青春年少、前途远大的名校大学生,就这样突然没了。

    普罗大众并不理解“登山”这件事,只觉得这些学生是年少轻狂、寻求刺激,是辜负父母、辜负国家培养。

    一时之间全国上下讨论纷纷。

    这件事影响非常深远。

    许多大学登山社被直接关闭,幸存的社团也变得极度谨慎。

    不仅如此,多座原本自由攀登的雪山也开始实行资格准入制度。

    原来就是今年的事情啊。

    上一世的此刻,她竟然对此毫不在意。

    ……人生啊,真是难料。

    池珠穆偷偷看了一眼桌子另一侧的池朗玛。

    据说,他三岁的时候就许下宏愿,说要登上珠穆朗玛。

    这个故事被爸爸津津有味讲过一百次以上。

    池爷爷是共和国最早一批大学生,在地质大学学习矿源勘察,毕业后去了西藏。

    工作闲暇之余,他经常和同事去登山。

    并不是普通人拖家带口周末游那种登山,是带上地形图和登山杖,帐篷和干粮,花费一周以上的那种登山。

    池爷爷经常远远看见藏地圣山珠穆朗玛。

    但是登上去是不可能的。

    即使对于专业选手池爷爷来说,那也太过遥远。

    池爸爸其实很想跟随父亲的脚步,考入地质大学,学习矿源勘测。

    但是他有哮喘。

    于是他读了师范,毕业后留在内地当了语文老师。

    池老师喜欢利用周末去爬郊外那座600米的小山包。

    余警官也喜欢去。

    两个年轻人在小山包上相遇。

    结婚生子之后,他们带着儿子去爬小山包。

    收养女儿之后,爬山包小队便增长到四人。

    16岁这一年,池朗玛还是一个只爬过600米小山包的普通人。

    600米听起来只有一点,爬起来其实很累的,毕竟相当于200层楼。

    但以专业眼光来看,就真的只是一点。

    池珠穆突然笑了一下,不自然地挑起话题:“你记不记得爸爸最爱讲的故事,说你三岁时就发下宏愿要等上珠穆朗玛?”

    池朗玛也笑了:“那是小孩子开玩笑而已啦。”

    池珠穆试探道:“那你现在还有这个愿望吗?”

    她知道,不过几年之后,他就很明确地把珠峰列进愿望清单了。

    池朗玛嗤了一声,“怎么可能。”

    他随即道:“你知道登顶珠穆朗玛要多少钱吗?”

    “雪山不是随便登的。前期要买专业装备,要花钱训练。珠穆朗玛还跟别的雪山不一样,要额外交一笔50万人民币的钱才准许你攀登。”

    他口气很随意:“我哪来的钱。”

    池珠穆惊呆。

    她呐呐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你什么时候调查的?”

    池朗玛:“上网随便看来的。”

    池珠穆:“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池朗玛笑了:“我一天到晚都在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啊。每一样都告诉你的话,你耳朵会起茧子的。我最近还在看三叶虫呢,我现在算是三叶虫专家了。你想不想听我讲三叶虫统治寒武纪的光辉历史?”

    池珠穆微笑婉拒。

    她心中百味杂陈。

    原来这么早他就有登山意识了。还调查得那么详细。

    我一直以为他是进入大学后才起兴趣的。

    ……我果然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他。

    不管怎么样,自此之后,这个家庭似乎恢复了原本的融洽气氛。

    之前的改志愿事件,就像一件沾上秽物的脏外套,被团巴团巴,用力塞进了衣柜深处。

    接下来的时光,燕飞飞经常喊池珠穆出来玩。

    短短半个月,她们已经完全熟稔起来,像是多年老朋友一样。

    其实真算起来,她们从初一开始同班,到现在确实已经足足六年了。

    八月下旬的一天傍晚,两个女孩子相约出来吃晚饭和看电影。

    池珠穆下了楼,出了公安局的大院,沿着大路往前走。

    商业区离此地不远,走路就能到。

    走到四下里比较寂静的一处地方,一道黑影突然窜出来。

    “妹坨,是我啊!我是你舅舅啊!你唯一的亲舅舅啊!”

    面前这个一脸油光、牙齿黑黄的猥琐男人,说出了令人惊恐的话语。

    自称舅舅的男人,嘿嘿笑着,一脸谄媚。

    “我从公安局门口跟过来的。”

    “我本来可以进去找你的,但是我怕影响不好。你看,毕竟舅舅如今混得也不好,不能给你挣脸。”

    “但是混得再差,我也是你舅舅。我怎么也得见到你。毕竟——”

    “我如今啊,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池珠穆瞳孔猛缩。

    重来一次,她还是被这句话的恬不知耻给震惊到了。

    她一直知道这个舅舅的存在。

    亲生父母还在世的时候,舅舅偶尔上门,三人一起喝酒作乐。

    后来那两个人出事,曾经有街道的工作人员带着8岁的她去舅舅家,要求舅舅接手照顾。

    舅舅当着工作人员的面,把门甩上了。

    那个时候,她是8岁,不是8个月。

    舅舅以为过去的事她没有记忆吗?

    他是怎么能说得出口“我如今是你唯一的亲人”这种话的?

    16岁的池珠穆完全没法理解。

    随后,舅舅腆着脸,开始打听池家房产的归属。

    他说:“你可是上了他们家户口本的,那房子怎么也得有你的一半。为免夜长梦多,你最好赶紧跟那家的儿子摊牌,把房子卖了。”

    舅舅凑近了,令人呕吐的酸臭味轰炸过来。

    舅舅张开嘴,挤眉弄眼:“钱拿到手才踏实。”

    16岁的池珠穆听到这里,被铺天盖地的恶心淹没,她抱住头,尖叫起来。

    她疯狂尖叫,就像是要把嗓子叫破,要把整个身体叫到爆炸。

    舅舅吓住了,屁滚尿流跑了。

    26岁的池珠穆已经见过了世面。

    她知道世间人多种多样,舅舅这种无耻的种类也是存在的。

    她清晰认知到,16岁的自己,做错了。

    尖叫只是短暂地吓走了这个渣滓,但是他占便宜的心从来没有歇过。

    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为了一点微小的利益,将自己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16岁的池珠穆所犯下的最大错误,是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她太羞耻了。

    眼前这个恶心透顶的生物,竟然和自己有血缘关系,一想到这个事实,她就好想呕吐。

    26岁的池珠穆不会再犯这样幼稚的错误。

    池珠穆毫无预兆涌出眼泪。

    舅舅吓了一跳,结结巴巴:“欸?你,你哭啥?这是好事啊!”

    池珠穆掉头就走,开始飞奔。

    她的眼泪疯狂往下掉。

    等她站到公安局门口的时候,脸上已经一塌糊涂,两只眼睛通红,甚至肿了起来。

    余英的同事们正是下班回家的时候,看到小女孩这凄惨样子,吓了一跳。

    “怎么啦?珠珠?谁欺负你了?”

    “别哭别哭,有什么委屈,跟王阿姨说。”

    “就是,不管是什么难事,都能解决的。”

    池珠穆被一群熟悉的叔叔阿姨围着,哪怕16岁的壳子里是26岁的灵魂,也真实地哭到不能自已,全身发抖。

    当初为什么不跟他们说呢?

    他们明明一直很照顾我,这一次也一定会帮我的啊!

    为什么我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别人的善意视而不见呢?

    池珠穆强忍着颤抖,艰难地一字一字往外吐:“舅,舅舅来找我,说,让我,把,把房子,卖,卖掉,说,把钱拿在,拿在手上——”

    话没说完,扶着女孩子肩膀的老警察脸色彻底变了。

    他和余英共事多年,小孩儿亲生父母的案子,他也经过手。

    那个所谓舅舅的嘴脸,他可是亲眼见过的。

    老警察用大拇指擦了擦小女孩的眼泪,柔声安慰道:“没事的,这事儿你李伯伯会解决的。”

    他望住小女孩的眼睛:“他不是你舅舅。你妈妈是独生女,你没有舅舅。明白吗?”

    池珠穆重重点头。

    ……

    刘国强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美滋滋喝着黄酒,吃着炸花生米。

    他老婆在旁边拖地,看到他这个逍遥样子,怒上心头,丢下拖把,狠狠骂道:“没用的东西!一天天的屁事不做!起来!给我把地拖了!”

    刘国强睨了自己老婆一眼,屁股是分毫也不挪动,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过几天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是的,虽然首战并不顺利,但他对于“榨取外甥女的卖房钱”这件事充满了毫无理性的强烈信心。

    他想着即将到手的巨款,心里美得快要飞起来了。

    敲门声响起来。

    开门一看,是他的债主王哥。

    刘国强立刻满脸堆笑,苍蝇搓手,“王哥好!王哥吃了吗!王哥别担心!我马上就有钱了!”

    王哥也满脸笑:“真的吗,那可太好了。”

    他伸出手,揽住刘国强的肩膀:“来,跟我走两步。”

    刘国强心觉不妙,但也没法拒绝,只能踉踉蹡蹡跟着走出去。

    他被拖进老楼旁边的暗巷子。

    他的影子消失在楼宇影子中。

    突然,他背上挨了狠狠一脚,整个人向前扑去,脸砸到地上,鼻子嘴唇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搓出长长一条血痕。

    “王哥!王哥你这是干什么!王哥!有话好说!”刘国强凄惨大叫。

    但是王哥根本不听,一脚又一脚,扎扎实实踢在刘国强的肚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王哥扯起他的头发,在他耳边低语:“你想什么呢?你那个外甥女也是你能惹的?人家可是警察窝里的小宝贝。”

    刘国强口鼻流血,浑身发抖,想说话,却完全发不出声音。

    王哥像丢垃圾一样把刘国强的脑袋丢开。

    “这周末记得还钱。”他笑眯眯叮嘱了一句,施施然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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