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没

    还没睁开眼睛,卡罗尔就听到了欢快的音乐声,但她宁愿听到的是闹钟响铃。

    她是说过很乐意帮忙,但她本来以为斯内普至少会让她回现实世界睡个无梦的好觉,而不是一点喘息时间都不给地把她从上一个梦境送到了这个梦境。加班倒是没什么,她习惯了,但她担心梦太长睡过了头,等看护的实习治疗师进来看到她搭着斯内普的手睡在他床边,那圣芒戈里关于她的流言估计要往不可思议的方向拐去。

    卡罗尔一向不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但这并不代表她愿意别人用看变态的眼神看她。

    她的职业生涯里绝不能出现和作风问题有关的致命污点!

    略感无奈地睁眼,卡罗尔最先看到的是一盏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巨大枝形吊灯,亮铜色的弯曲灯臂足足有六七层,几十根蜡烛的光辉经过一串串水晶和珍珠的折射变得更加闪耀炫目,而灯下来来往往的人身上装饰着的珠宝首饰,也在这样的光效下看起来更加的尊贵和气派。

    这里似乎正在举办一个宴会,能容纳成百上千人的巨大厅堂被布置得富丽堂皇,到处都装饰着挂着露水的鲜花和丝绸做的彩带,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甜香。色泽鲜艳的呢绒地毯勾着金线,铺着雪白的桌布、摆满了丰盛食物的冷餐桌上用的都是亮闪闪的银质餐具,数不清的精美烛台包围着服饰华丽的客人,每一个角落都是亮堂的,每一个人都是面带笑容的。由二十几个人组成的管弦乐团弹奏出了优雅美妙的音乐,所有人都在衣裙翻飞中快乐地跳着优美的舞蹈。

    真不错,又在别人的梦里开眼界了。

    从来没有机会参加这种场合的卡罗尔很感兴趣地四下张望,她往边上走了两步,脚步受到牵制,这才发现自己也穿着和周围女士一样的大裙子。

    卡罗尔不动声色地走到窗边,借着玻璃照了照自己。

    映出的人看起来还是现实里的年纪,深红色的裙摆被裙撑撑出完美的蓬松形状,滚着珠光的缎面镶着黑色刺绣的蕾丝,脖颈下非常保守地用蕾丝的一字领露出了肩膀和胸脯之上的肌肤,并用三圈珍珠项链恰到好处地点缀着。从来都只是简单盘起来的棕色长发此时打着精致的卷,发间缠绕着与裙子同色的丝带,脸上的眼镜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漂亮妥帖的妆容。

    品味真不错。卡罗尔暗自称赞了一句。她还是第一次如此盛装打扮,看惯了圣芒戈的绿色制服,再看着玻璃上光彩照人的靓丽身影,她很难忍住不露出笑容。

    嗨,你笑得有点过于灿烂了。她有些嫌弃地对自己说。简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一样。

    这时,节奏跳跃的舞曲突然停下,人群像是受到了什么示意,也一起安静了下来。卡罗尔转身,恰好看到对面的双开门被侍者从两边拉开,一位少女从里面款款走来。

    她穿着用层层叠叠的白色透明薄纱堆起来的礼裙,裙面上绣着珍珠和碎钻,在灯光下看起来像一团轻盈梦幻的云。红色的鬈发充满了光泽,发间戴了一顶华贵的钻石王冠,柔美的脸上不用妆点就有着动人的红晕。

    她眼神明亮,笑容纯真,当她走到那盏水晶吊灯下时,整个人笼罩在朦胧又温柔的光晕里,美好得那么不真实,仿佛从云端飘落的一个梦。

    庄严悠扬的乐声再度响起,所有人围绕着她一起鼓掌和微笑。

    他们叫着:“莉莉公主!”

    “公主殿下!”

    “祝您生日快乐!”

    卡罗尔注视着被簇拥在中心的莉莉·伊万斯——或者更应该称呼为莉莉·波特,心想哈利·波特的那双眼睛果然完美地遗传了他的母亲,碧绿通透,就像她脖子上挂着的那串橄榄石项链。

    莉莉提着裙子向众人微微屈膝,姿态矜持优雅,又不失大方自然。她扬起脸,用像夜莺一样悦耳的声音说:“感谢大家来参加我十八岁的成年礼,这个夜晚对我而言意义非凡,希望对你们来说也是如此。请你们尽情跳舞,直到黎明,你们的欢笑就是对我最好的赞礼。”

    莉莉挽着一位看起来像是亲人的年长男性率先迈入舞池,所有人欣赏地看着她,发自内心地欢呼和大笑,在重又恢复欢快的节奏中再次拉着手旋转起来。

    令人眼花缭乱的裙摆像鲜艳的花瓣组成的波浪,一张张卡罗尔或眼熟或陌生的脸在浪尖不断地荡漾又荡漾。

    看来这个梦是关于莉莉的。

    对此卡罗尔毫不意外。她早就在揣测为什么前几个梦里都没有正面出现这个对斯内普来说至关重要的人,看来要么是斯内普不乐意让莉莉陷入混乱危险的环境,要么是他把这道无比美好的身影锁在了内心的最深处。对斯内普而言,和莉莉有关的事大概要比他的所有挣扎、难堪、痛苦和绝望都更加不能轻易展露。

    目光在宴会厅里逡巡了两遍,卡罗尔没有看到詹姆·波特,也没看到斯内普。她从侍者的托盘里拿了杯香槟一饮而尽,随即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厅堂。

    沿着弯弯绕绕的甬道一路走,外面的人影渐行渐少,可身后的欢声笑语却像是沾在她身上的香气一样始终如影随形。裙摆拖在地毯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卡罗尔拐过一个又一个弯,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每当门在身后闭合,她就感觉空气更冷寂几分,仿佛她正从一个美好的伊甸园走向未知的失落之地。

    终于,在不知道第几扇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让人不快的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她鼻腔里的温暖香味,取而代之的是湿润、粘稠、冰冷而野蛮的咸腥气息。

    圆月高悬,卡罗尔看见了浮动着璀璨波光的大海。

    她在海边?

    不,是在海上。

    卡罗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所处的居然不是一座陆地上的宫殿,而是一艘停在海上的多桅帆船。它的奢华和平稳迷惑了她,让她居然没有发现丝毫异样。

    风吹动遮住半片天空的船帆发出飒飒的声音,巨大的甲板上挂着各种喜庆的灯笼,如同一个正在举办庆典的广场。卡罗尔缓缓走向船舷,扶着栏杆望向远处。浩渺的海面像镶着银白色蕾丝边的黑色绸缎,海浪轻柔地摇晃着船身,给人一种柔软又安宁的感觉。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大海,船,公主,生日。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让她觉得有些熟悉,可她怎么想也想不出这种熟悉感来自于哪里。

    这时,海风中忽然夹杂进了若有若无的歌声。一开始只有几个断断续续的音符,卡罗尔还以为是宴会厅里的舞曲传到了甲板上,但等她侧耳去细听,歌声一下子拉得极近极清晰,仿佛有人贴着她的耳朵在呢喃轻唱。

    “你的爱人沉睡于冰冷的海水之中

    她的身躯化作珊瑚

    她的眼睛化作珍珠

    她的一切都不曾消失

    伴随着海的变迁

    幻化为陌生之物

    海之女神用死亡向她召唤

    叮咚

    听,这丧钟为她敲响

    叮咚

    听,这丧钟为你敲响。”

    男女莫辨的柔滑低吟轻柔而狡猾地从耳朵钻进了心里,带着一种神秘的力量攫住了卡罗尔的所有心神,她怔怔地听着这恍如天籁的曲调,它是那么忧伤,又饱含着一种奇特的冷酷和悲悯,像一根钩子钩出了她潜藏在心底的情绪。

    她想起了父亲的战友出现在她家里的那一天,她的母亲在看到那把手·枪后晕倒在地。

    她想起风尘仆仆的阿莎丽姨婆坐在母亲病床前的那一幕,她假装睡着,母亲把素金的戒指从手上褪下来戴到她的拇指上,轻声说:“对不起,阿莎丽阿姨,我知道我该坚强起来,但……卡罗尔就拜托给你了。”

    她想起自己跪在阿莎丽姨婆床边,哭着求她不要离开,阿莎丽姨婆用干燥温暖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说:“别怕,孩子,别怕。”

    她想起那封由家养小精灵送过来的信,它满脸勉强地尖声说:“弗洛加特小姐,雷古勒斯少爷让我向您问好。”

    她想起下班回到家,满身疲惫地打开灯时,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平静地说:“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卡罗尔,我快要死了。”

    海风吹在脸上冰凉刺骨,卡罗尔抬手摸了摸,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满脸是泪。蛊惑人心的歌声已经消失了,海风愈发冷厉起来,扯着她的裙摆让她几乎要站立不住。她用蕾丝手套狠狠抹了把脸,刺痛过后才反应过来脸上的妆肯定花得一塌糊涂。

    ……算了,待会找个地方洗把脸。

    卡罗尔把两只手套都脱了下来,随手扔进了海里,海浪翻涌,下一秒就吞没了它们。

    她转身准备离开,余光却瞥到海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定足去看,却只看到一团打碎的浪花。

    似乎只是错觉……然而卡罗尔却凝神思索起来。

    刚刚那样空灵美妙的歌声她虽然从来没有听过,但她知道凭空出现在海上并且能够迷惑人的心智的歌声只可能来自于一种生物,那就是人鱼。

    这片海域里难道存在人鱼?

    卡罗尔有些惊讶。她还以为既然莉莉的身份是公主,那这个梦的背景应该和上个梦一样不存在魔法元素——嗯?

    等等,大海,船,公主,生日,人鱼……这里该不会是——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随之而来的是轰然炸响的雷鸣。狂风大作,乌云攒聚,月亮隐匿,天空和海面都在眨眼间沉入黑暗,暴风雨如同被召唤的恶魔一样,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降临在了这片海域。卡罗尔连忙抓紧栏杆,下一秒,一道海浪冲过了船舷打在了她的身上。

    华美的长裙被打湿后变得沉重而冰冷,卡罗尔当机立断,趴伏在地上暴力地撕扯掉了裙子和裙撑,只剩下一件薄薄的白色衬裙裹在身上。又一个浪涌上了甲板,她翻过栏杆,深吸了口气,决然地跳进了海里。

    海水冷得像冰,卡罗尔挣扎着探出头,雨水粗鲁地打在她的脸上,让她几乎睁不开眼,也难以顺畅地呼吸。但她没管那么多,头也不回地奋力向远处游去。

    电闪雷鸣中,卡罗尔听到了身后传来巨大的断裂声,她知道,这是船桅被折断了。还有刺耳的爆裂声,大概是闪电击中了桅杆引起了燃烧。很快,她又听到了令人牙酸的撕裂声,这是船壁在一点一点弯折。

    她一点也不敢松劲地拼命游,顺便在心里骂起了斯内普。是她想错了,她还以为斯内普会对莉莉存在的世界温柔一点呢,看来他还是无差别攻击的。而且他光提醒她不算有趣,怎么不说十分凶险?是怕她不敢应承吗?还是他觉得海难对于一个没有魔法的普通人来说,也只是一道开胃甜点?

    风浪大得像一座又一座的山往卡罗尔身上压,她以为自己已经游了很远,但是当巨大的吸力从下面传来时,她知道自己还是没能游出沉船导致的乱流漩涡。

    刚刚还萦绕在耳畔的音乐和笑声都不见了,此时只有铺天盖地的尖叫、哭喊和求救,但在风雨声、浪涛声和船板的断裂声中,他们的声音微弱得简直像冬日的虫鸣。

    与那些人一样,卡罗尔也无可挣脱地被卷进了大海深处,像被一根触手拖进了深渊。她感到自己在不断地下坠,下坠,咸涩的海水灌进她的口鼻,海面上的火光看起来像是逐渐远去的壁炉炉火,她的眼前开始眩晕发黑。但她的心情很平静,她笃定斯内普是不会让她就这么死在海里的。

    ——否则她就要算工伤费了。

    果然,一条漂亮的、宝石雕刻般的鱼尾很快出现在了模糊的视野中。

    卡罗尔松了口气,然而就在这时,一块被暗流裹挟着的碎木板猝不及防地撞上她的脑袋,剧烈的疼痛让她不由自主地张嘴,痛苦地地吐出了一连串的气泡。

    意识陷入昏沉前的最后一刻,卡罗尔看到了焦急地游过来抱住她的人鱼,温暖的橘红色火光漫射在他身后,像夜幕降临前最灿烂的晚霞。

    他的脸在霞光中莹莹生辉。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无声地喃喃:“抓住我,雷古勒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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