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辈份算，华璋应该称呼梁瑾瑶一声表姑婆或表姑奶奶。即使源于AI的设计，虚拟中的那段感情也绝对称得上是楚扬的初恋，一想到初恋对象和手下员工的这层关系，他就感到无比的怪诞、无比的荒唐、无比的别扭。

    这种怪异的感觉，在楚括生日会上见到古装打扮的华璋时达到了顶峰。

    她身着漆黑甲胄，头戴鬼脸面甲，俨然是他在虚拟中初见“萧瑾瑶”时的打扮。

    她摘掉面甲的瞬间，场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他的脑中则是一片空白——那一刻，她的脸竟同他在虚拟中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甲胄材质特殊，虽然只是塑料制品，却泛着一层金属的寒光，华璋本就身姿高挑，此刻便被衬得宛如一尊从天而降的武神。

    楚扬看着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竟蓦然生出几分恍若隔世的错觉。这感觉于他并不陌生，他在虚拟中有过，在第一次送她回家时也有过。

    恍惚之际，她已走到他跟前，礼貌地打起了招呼。

    “楚总好！您今天的打扮真是一如既往、表里如一的儒雅随和呀！”

    楚扬直勾勾盯着她，直到她嘴角微颤快要维持不住笑容时，方才缓缓开口：“你今天的打扮却很标新立异，令人耳目一新。”顿了顿，又把目光移向她手中的面甲，补充道：“是我从没见过的皮肤。”

    华璋顺势把面甲递给他，得意中透着点神秘，道：“是我参照古地球史中记录的中华甲胄自己设计的。”

    楚扬接面甲的手一顿，脱口问道：“还有这种记载？”

    华璋送出面甲，回手豪迈地拍拍腰封，以专业对口特有的自信语气回道：“当然啦。史料记载的种类不多，但全面度还是有的。鬼脸面具这么有名的东西，对古地球中华史感兴趣的多少都会知道点。”

    楚扬作好奇状仔细验看了一圈面甲，确定在外形上就是他在虚拟中佩戴的那副，而后一指侧边的座位，道：“我对你说的史料有点兴趣，给我讲讲？”

    华璋大马金刀地坐下，迎着楚扬略显呆滞的目光，抖抖战裙，大大方方解释道：“穿着这些不方便，坐的话，只能这姿势了。其实跪坐着更舒服一点，但是场合不对。”

    楚扬移开目光，心不在焉道：“我明白。”

    他不但明白，甚至还知道最标准的姿势叫“跪跽”。想到自己知道的那些与当前时代全无半分关系的奇怪知识，他在一瞬间甚至怀疑虚拟世界最开始的应用是在教育领域——针对高智商人群的短时间速成型学习软件。

    华璋自然不会知道楚扬心里的想法，甩甩高马尾，试探地问：“楚总，您对哪方面感兴趣？”

    楚扬想了想，举起鬼脸面甲虚虚在自己面前比了一下，道：“鬼脸面具。”

    华璋：“哦，这个啊，这个倒是没有图片留存，我照搬了留存下来的宗教壁画图像中的阿修罗男相。”

    楚扬：“那这个面具出名的由来呢？”

    华璋：“传说古中华南北朝时期有个极为骁勇善战的武将，姓高名长恭，因为袭郡兰陵，被后世称为兰陵王。传说兰陵王男生女相，相貌异常娇美，在战场上为了威慑敌人，只得戴上鬼脸面具。又因为他所处的国家信佛，于是传说他是借鉴了佛教里的阿修罗男相面具，阿修罗男相貌丑陋形同恶鬼，易怒好斗，常与另一部的神争斗，所以古战场又称修罗场。兰陵王信奉以战止战，在修罗场戴修罗面具，战无不胜，其名可令小儿止啼。”

    竟然同他在虚拟中的人设有那么点异曲同工呢，楚扬莫名对这个异星古人多了点亲切感，追问道：“所以，这个面具是因为高长恭这个名将而出名的咯。那他的国家最后胜了么？”

    华璋叹息一声，恍然若失道：“没有，他战功太盛，三十出头就被后主毒死了。”

    楚扬心下遗憾，却也理解：“功高震主。”

    华璋又叹了口气，满眼的惋惜：“是啊。”

    楚扬又说：“说到底还是没有令国君相信的绝对忠诚。”

    对于这种显而易见的敲打，华璋这次却选择了视而不见，一脸严肃道：“再绝对也没用。南北朝大概一百六十年，在古中华史上被认为是最黑暗最混乱的时期，而兰陵王所在的北齐王朝又是以灭绝人性出名的禽兽王朝，后世普遍认为，高家有家族遗传精神病，你没法取信于一个疯子，就算变成疯子也不可能。”

    听到“北齐”二字时，楚扬心下一惊，待华璋说完，立即问道：“北齐为什么叫禽兽王朝？能说点史料么？”

    华璋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斟酌道：“这个王朝只有不到三十年，却有前后有过六位皇帝，其中起码四人是罄竹难书的疯子，大权在握的疯子做的事就比较一言难尽了。”

    楚扬听明白了，心中一时尴尬非常，但这次确实是他的表达出了问题，让华璋这种惯会联想的人误会也怪不了谁。

    他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水，而后一脸淡定地说道：“我的关注点一是在于精神病是怎么建立一个王朝的，毕竟这非常不合逻辑；二是暴君并不稀罕，他们做了什么会让后世认为他们是精神病人。之所以关注这些，则是因为地球古旅的主设定里有齐这个国，正好又在北边，这令我觉得非常别扭。”

    “明白。”华璋同样淡定地点点头，“那我尽量捡关键地说说吧。”

    “南北朝末期，北朝魏国有个权臣叫高欢，他有几个著名的儿子，哥哥叫高澄，弟弟们分别叫高洋、高演和高湛，除了高演没来得及展现，其他人都是板上钉钉的精神病。成功篡位的是高洋，高欢和高澄都是追封的国君，高澄就是高长恭的父亲。高洋传位于子高殷，但高演抢了侄子的皇位。高演传位于弟弟高湛，高湛则传位于自己的儿子高纬，这是精神病的集大成者。”

    “高澄在正史上出名的事迹是精神虐待魏君，迫使其挖地道逃宫，被擒后，高澄留下了一句千古名句——‘陛下何故谋反’。其他事迹还有跟小妈私通和强占高洋的妻子，最后因过于暴虐，在吃饭时被厨子刺杀。”

    “高洋在正史上出名的事迹是屠尽前朝宗亲，统计下来近千人。其他事实是暴露癖和女装癖，在众人面前肢解宠妃并用其骨当琵琶弹唱，此外，还有强占嫂子和小妈，也就是接收了高澄、高欢的妻妾们。不过，后人认为他是长期酗酒加剧了精神病症状，清醒时的执政能力还是极强的。”

    “高演借高湛的助力上位，又接收了高洋的执政遗产，上位后口碑不错，但第二年就病逝了，没来得及发祖传的疯。他死前担心弟弟高湛会效法自己抢位子，索性传位于弟，并要其保证不伤自己的妻儿。”

    “高湛一即位就毁约了。不但肆意戕害宗亲大臣们，尤其是自己的侄子们，还抢占了高洋的妻子，并逼迫其为自己生下一个女儿。高洋的妻子觉得耻辱，亲手杀了女儿，高湛大怒，作为报复，杀了她的儿子，又把她送去出家。”

    “高纬……的变态事迹太多了。他爱扮乞丐、爱给宫中的飞禽走兽封宫、爱看活人在毒虫缸中被撕咬虐杀的惨状，他会命宠妃玉体横陈于王座上，让大臣们付费欣赏。他毒杀兰陵王后不久，北周帝就攻破了北齐，结束了这个禽兽王朝。”

    “说起来，高长恭之所以出名，一是传说中极致的美貌和极致的悍勇，二是通过几场以少胜多战役显现出的极高的军事才能，三是在变态亲戚中鹤立鸡群般的正常，四是令人文人武将们意难平的悲剧结局。”

    楚扬听完，立刻理清了人物关系，并且认定虚拟的人物设定就是参照了这段王朝历史。至于虚拟与现实两相对照后，又有多少细节跟这段历史相似，他一时也推导不出。

    既然一时推导不出，索性先放置一旁。

    他将面甲放于膝上，轻轻鼓了两下掌，感慨道：“我听说古地球中华史有几千年，中间不到三十年的历史你都能如数家珍，记忆力实在惊人啊！”

    华璋笑道：“古中华史是我的研究方向。如果是古地球的其他区域的文明史，我就未必能说得清楚了。”

    楚扬淡淡道：“你谦虚了。”

    华璋只是笑笑，不接话。

    楚扬又带上几分懊恼的语气道：“游戏里定了北齐，是直接套用了意识疗法里的设定，我亲自参与的，如今才知道，自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了。我不相信底下的人没一个知道北齐的真实来历的，可惜都是不沾锅心态，没人提。”

    华璋正色道：“在更早的古中华史里，齐是有兵家始祖之称的姜尚的封国，雄踞北方，声望很高的。不止国家声望高，姜尚的声望也不逊于之后历朝历代的开国帝君，他甚至在中华的神话传说体系中都占有一席之地。”

    楚扬竖起大拇指：“你可真专业！我都感觉让你做现在的岗位有点大材小用了。”

    “不不不”，华璋连连摆手，高马尾也跟着大幅摆动起来，“目前的岗位专业非常对口啊，我跟它拟合得分毫不差！我对现状除了满意就是感激！”

    楚扬慢条斯理道：“我没想给你调岗。本来还考虑了一下涨工资，既然你这么满意现在的状况，那就不给你增加承担了。”

    华璋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用方行远惯用的幽怨眼神看了楚扬一眼，可怜兮兮道：“谢谢老板。”

    楚扬宽和地笑笑：“都是我应该做的。”

    这时候，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阵热烈得近乎狂热的欢呼，那阵势活像粉丝见到了偶像。

    楚扬和华璋齐齐看去，就见谭娅手执镶满宝石的马鞭站在聚光灯下，一身游戏中柔然公主的装扮，美得张扬放肆，让人挪不开眼。

    楚扬微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她片刻，完全没看出“塔娅”的样子，心中多少有些失望。他之前已经失望过一次了，方行远送检回来的样本显示，谭娅和华璋全无血缘关系。

    他收回目光，拿起面甲，边随手摆弄着，边状作不经意地问华璋：“你刚才说到专业对口，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华璋立刻转脸看他，恭敬道：“您请讲。”

    “你曾说过你看不到与我有关的故事线”，楚扬一指楚括，又划向谭娅，“那么，你那个神奇的预知能力，能不能预知到自己跟他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