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这回是一拳。

    本来只是在一旁看热闹的亥却少见地冲动了一回，倒不是因为自己在玄国长大想为自己开脱，仅仅只是因为面前这个人把自己的阿婆也一并骂了进去。

    也许在那么多人中，确实有支持战争的，确实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也许正如面前之人所说反对的人只占了很少的一部分，但也并不能因此就忽视了那些反抗的声音，并将恶毒的罪名施加到同样渴望和平的他们身上。

    大家不都是受害者吗？

    这样以偏概全，又与他口中那些恶人有什么区别？

    恶，不只是玄国人心中拥有，更是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心底，只是被用其他美好的理由掩藏起来了而已。

    亥懒得和这些人争论，觉得和傻子说话会拉低自己的智商，下意识地拉着还试图争论的阿晚离开这纷争中心。

    “你是……”走出一段距离之后，阿晚才停下来质问亥。

    亥突然察觉自己冲动了，就松开手清了清嗓子，先是打量了一下阿晚，个头瘦小衣衫单薄、瑟瑟发抖地站在雪地中，整个人还灰头土脸的，脸上还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小乞丐。

    “我是路过的，看他们不顺眼而已。”亥随便找了个常用的借口，“你呢？为什么要帮玄国人说话？你是玄国人？”

    “不是！”阿晚情绪很激动，“我只是看不惯他们一棒子打死一船人的做法而已，明明底层人民就已经够可怜了，还要因为那些不作为的官员们背上本不该属于他们的骂名，如果情况倒转，被骂的变成我们，我们也一样在愤怒的同时又无能为力，像我们这样如蝼蚁一样的人，又如何能与那么强大的势力抗衡呢？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也无法被历史记住。”

    “嗯，有些人太偏激了，起码我阿婆不是坏人。”不自觉地，亥就向阿晚吐露了心声，可能是两人的年龄差不多的缘故，能让他放松警惕，毕竟常年都在和从善教那里面一堆一堆的人精打交道，鲜少能遇到阿晚这样直率的同龄人。

    “你也是玄国人？”

    “只是在玄国长大而已，我那个村子的，除了我都是蛮好的人，大家都很善良，所以他们刚刚在骂的时候，连我的亲人都一起骂进去了，我很生气。”

    “你这话要是让刚刚那些人听见了，他们肯定会嘴硬地说‘这都是少数人，大部分人都还是很坏的’！”阿晚笑着模仿刚刚那群人说话的方式。

    连亥也被逗笑了，“哈哈，哪里的坏人少？只是分辨不出来而已，真正的坏心眼可不会教旁人那么轻易地就看出来的！要我说啊，每个人都是大坏蛋，大哥就别说二哥了，而那些又蠢又坏的，只会用精妙的理由把自己的恶摘得一干二净，然后破口大骂其他人的坏。”

    “……嗯。”亥的形容很有趣，但似乎并没能逗笑阿晚，机敏如他，他很快就察觉到了阿晚的情绪低落。

    “怎么了？你好像精神不是很好的样子？”

    阿晚低下头，“你可以叫我小林……村子里的人都这么称呼我……”

    亥眨眨眼，然后反应过来，“啊，好，对了，暴风雪马上就要来了，你住哪里我先送你回去吧？你穿那么少就出来晃，家里人会担心的。”

    阿晚躲开了亥前来牵她的手，一脸为难委屈，“我……没有家里人……”

    “诶？那你刚刚还说村子……”在问出来的那一刻，亥心里就有了一个猜想，但是还不是很确定。

    阿晚垂下头，“我从小身体不好，我爹娘嫌我是个累赘就带着我弟弟离开北境了，说北境的环境不利于弟弟成长，村子里的人虽然收留了我但我昨天才听到他们其实很为难，他们也嫌弃我是个累赘……”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并没有在说谎，这是她的真实经历，是真真正正存在的，谁都没有办法否认，即便是再厉害在专业的人来，都不能认为她是在撒谎。

    她也是被抛弃的人。亥心中蹦出了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和阿晚攀谈起来:“我和你很像，我也姓林，而且，我的爹娘也不要我了……”

    阿晚先是一愣，“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提你伤心事的……那你刚刚说的那位阿婆……”

    亥点点头，“多亏了阿婆，我才能活到现在，我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阿婆过上好日子。”

    “原来是这样……但是你为什么会来北境呢？之前你不是说你住在玄国吗？在这个节骨眼上玄国的人来北境，很危险的。”

    亥上下打量了一下阿晚，“呃……我来这里主要是有些事要处理啦，很重要的事，对了，你有什么擅长的东西吗？”

    “擅长的东西？”阿晚木讷地垂下脑袋，满脸沮丧，好像马上要哭出来似的，“我没有什么擅长的，会不会就是因为我没什么擅长的，所以才会被大家抛弃……”

    亥当然知道被抛弃的理由绝对不是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他非常能跟同自己遭遇类似的人共情，“如果你实在没地方可去，要不要跟我来？先说好这可是很苦的！你不一定能受得了……”

    阿晚的眼睛却亮了起来：“真的？”

    然后用力地摇摇头，“我不怕吃苦！只要能有地方可去！我不想再回那个村子了！大家都说我是累赘，我也不想再拖累他们……”

    阿晚没有拒绝亥的邀请，但亥却在这个时候犹豫了，虽然自己在更小的时候就受秦之白的邀请进入了从善教，但众所周知无论是秦之白还是从善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收入多他才不肯待在从善教，但是对于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来说……秦之白一定会利用她做很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他晃晃脑袋，打算拒绝阿晚，但不小心对上她充满期待的目光，心中顿时罪恶感翻倍，把她抛弃也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这简直是要了他的小命了。

    亥重重地叹了口气，“那一定要跟紧我，然后听我的安排，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知道了吗？千万不要贸然行动。不然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他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他担心一旦进入从善教之后，阿晚这幅难能可贵的天真与纯良就会被恶臭的环境污染，现在像阿晚这般的已经少之又少，他不希望让阿晚又走上和自己一样的老路。

    阿晚当然是欣然答应的，她现在扮演的形象可是一个无家可归又天真没经过世俗污染的形象，虽然利用了对方的怜悯之心让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一想到还躺在床上的阿雪姐姐，就算是再困难她也想要试一试。

    而且，这个行动，师父也是知道的。师父不像百里厌雪，一口就否决了她的想法，而是和她一起制定了更周密的计划，百里昔弦认为，就算她是百里厌雪从外面带回来的，但阿晚在百里家生活了那么久，早就被当作是百里家的一员了，既然是百里家的一员，就要在家族危机时刻站出来承担责任。百里厌雪、百里万甚至是慕无离，都很好地尽到了他们的义务，现在轮到她了。

    在之后的行动中，阿晚都顶着“小林”的身份屁颠屁颠地跟在亥身后，看他招募人员，虽然每次在招募的时候亥都会让她回避，但阿晚各处感官都很敏感，想听到他们对话的内容其实并不困难，只是她必须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很考验演技，但她好歹也跟了百里家那一家子戏精那么长时间，耳濡目染的，演戏对她来说并不困难，像刚刚就演得很好，虽然有些紧张，但问题不大，对方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阿晚开始在脑子里构想接下来的行动，直到亥叫她，她才兴冲冲地跑过去。

    但她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从善教要招人，为什么要在北境招？无人不知从善教是玄国的势力，如今渊国和玄国关系紧张，人们更是闻从善教色变，这样真的能行吗？

    “林哥，你是在找什么人吗？”

    许久没被人这么叫过，这个快要被遗忘在记忆中的称呼勾起了他不少回忆，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想到自己好像确实是告诉了阿晚自己的姓氏，便也没说什么，对方并非从善教之人，他也没想让她加入从善教，不知道他的代号是应该的，而且他也不喜欢这个代号，总是被人戏称为小猪。

    亥回答阿晚刚刚的问题：“我在找我们的同类。只不过，他们可能就没你那么幸运了。”

    毕竟在于刚刚那些人交谈的时候，他可是把代号都告诉他们了。就算不加入从善教，如果能保守秘密的话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条小命，但若是管不住他的嘴的话，从善教也是很乐意行动的。

    想到这儿，亥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是先前遇到的那伙人口中“最该死”的那一类。

    但他并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秦之白给了他走投无路之时一个最好的选择。

    阿晚装作似懂非懂的样子点点头，很识趣地没有在多问，像她这样的家庭背景与经历，在好不容易遇到人可以收留的时候，会更加小心翼翼生怕被再次抛弃，所以这类人很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现在她扮演的就是那种典型的“聪明人”。

    亥心情不错，对阿晚的一言一行都感到非常满意，这一遭走下来虽然没招到几个人，但好歹有阿晚这么一个聪明人，虽然他并不打算让他加入从善教，于是换了个话题，“对了，你知道百里昔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