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的神明

    周遭的气氛变了。在寅和戌的眼中,百里厌雪沉着脸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陷入了沉思,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固执地护着慕无离,不让他再受到伤害。

    寅嫌麻烦,没时间再同她耗下去,直接上手打算强抢《知晓录》,就在他的手刚伸向百里厌雪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两个人都想保护对方,甚至把自己的性命都抛之脑后。慕无离强忍着身上的伤痛,攥着寅的手腕,阻止他去伤害百里厌雪。从之前和巳亥二人的混战开始,就已经是遍体鳞伤,他不像百里家的人那般可以通过觉醒来激发自己的潜力,他只是个普通人,现在的状态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但他依旧不肯放弃。

    慕无离无数次地怀疑过自己,为什么自己这么弱小,还能大言不惭地说要保护百里厌雪?到头来他还是什么都没能保护好,作为“昭旭的儿子”也许他一直以来满足了许多人的期待,但作为“慕无离”,他只感到无尽的空虚,在无人的夜晚,他常常想,自己作为“慕无离”降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他自私利己,不像母亲昭旭那般博爱,他讨厌朝堂上的琐事,讨厌官场的同流合污,甚至想过天下苍生关他什么事?过好自己的生活不就好了?大不了世界毁灭大家一起没。但是这些丑陋的心声他不能说出来,只能藏在心底的最深处,除了自己,谁也不知道。

    从作为“昭旭的儿子”诞生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注定了要满足众多人的期待,因为他有一个十分伟大,博爱众生,足以被誉为“神明”的母亲。幼时的慕无离在一次又一次被逼着上不喜欢的课,学不喜欢的东西的时候,他总会在心中质问: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为什么不能让他做他自己呢?

    别人眼中的七皇子,是昭旭的儿子,和当年的昭旭娘娘一样,温和、彬彬有礼,体恤民众,无论什么事,都能出色地完成任务。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但是有一天他突然开始变了,他开始变得懒散随缘,做一个“刚刚好”先生,什么都完成地刚刚好,绝不会主动去承担任何多出来的部分,不会给自己加一点工作量,在私人时间,就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看看书游山玩水什么的。这是他做出的唯一一次反抗,当然反抗失败了。

    当他开始有一点点背离大家期待的行为,就会引来无数人的关注与猜测,还有自己的父皇一筹莫展的脸,以及他口中说出的冰凉的质疑:“你母亲都不是这样的……”

    慕无离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无法反抗,无论如何反抗,只需要父皇的一句“你母亲……”他就会彻底败下阵来。他放弃了。将最真实的自己彻底抹杀然后埋葬在心底为自己搭建的坟墓之中。这样,大家便都开心了。

    百里厌雪的出现就像是一个转机,她突然闯进他平静黯淡如死水的生活,激起了一点涟漪,她一来就说要保护他,她一直都在很好地履行承诺,但同时也带着他被卷进了很多麻烦,他们开始调查百里舞风案,一点点地去接近真相,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被百里厌雪利用了,百里厌雪想让他知道真相,或许这也是她接近自己的目的之一。但他并不在意是否被利用,因为同样的,他也在利用百里厌雪进行他无声的反抗。

    后来他翻找母亲的遗物,看到了母亲曾经的日志,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她是百里舞风最好的朋友,他们一起经历了很多。

    日志中有写着对自己未来孩子的期许。

    昭旭写道:我希望我的孩子以后能成为他自己。

    当时百里舞风还笑话她,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昭旭的孩子竟然真的在为如何成为自己而苦恼发愁。

    百里舞风写着:我希望我的孩子开心快乐就好。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百里厌雪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以及她远比同龄人成熟的举止作风,快乐么?想必她也并不快乐。

    真是可笑,两位母亲的夙愿与期许终究没能照顾到她们自己的孩子。

    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开始更加关注百里厌雪,甚至还会主动向她索要礼物,他试图做出改变。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那个被母亲期许能开心快乐的孩子,长久以来背负着家族重担,长久以来饱受病痛折磨,长久以来忍受来自各方甚至亲人的误会,她根本没有活下去的欲望,所以才会在三年前知道自己的死期后没有告诉任何人,默默地安排好一切,让其他族人以后的路更好走,然后自己抱着最后的回忆安静地等待死亡。

    他不敢想象,如果当时自己要是再晚来一步,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所以他才会鬼使神差地,参与进了厌雪的那五年,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只是想一直陪在她身边。

    这才是真正的慕无离,自私利己,虚伪冷漠,记仇善妒,他没有神性也不是神明,只是一个追逐着自己幸福的普通人。

    百里厌雪是他枯燥乏味的人生中的一抹刺激,密不透风的黑暗中的一束光亮,他和百里厌雪本质上都是一类人,他们同样身处在深渊之中。百里厌雪说,在没有光照的深渊里,只有自己才能做自己的神明,慕无离发现他跟百里厌雪还是不同的,他不想做自己的神明,他将给予他光明的百里厌雪当作自己的神明。

    唯一的神明。

    他们都是被神明抛弃的“神弃者”,却又是彼此的神明。

    慕无离紧紧攥着寅的手腕,声音低沉地警告,“滚。”

    寅和戌都没想到慕无离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竟然还能动弹,气得寅又想再补上一箭。

    “喂!笨蛋!他会死的啊!”戌还是很忌惮慕无离死亡后带来的后果,下意识地想要去拦下寅。

    但寅完全不听,举起手中的弓弩对准了慕无离的脑袋。

    还未等他来得及做出下一步的行动,握着□□那只手也被抓住了,一直没有行动现在自己思绪里的百里厌雪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抓住寅握住□□手的五指收拢,寅几番挣扎都没能挣脱。

    “别动他。”百里厌雪声音沙哑低沉,没有一丝温度,黑着脸抬头,眼中满是杀意,周身的气场似乎都变了,同她对视,宛若置身深渊。

    戌站在后方,看不清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寅要杀了二人,连忙着急起来,“冷静阿寅,要是百里厌雪死了我们就找不到百里秘宝了!”

    寅“啧”了一声,这也不能动那也不能动,他本来就已经够烦了,现在却还出现了更为棘手的事情:无论是百里厌雪还是慕无离给人的感觉都不太对劲,透露着一抹诡异。

    他无法挣脱百里厌雪,抬脚想要将她踹开,结果被慕无离大力扑倒,他也因此再度被扯开了伤口,痛苦地捂住渗血的伤口。

    寅暴脾气地想要去报复慕无离,没想到刚抬头百里厌雪便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然后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直接将他打得向后倾倒。

    戌立刻上前扶住了他,也顺势接过他的责任,开始和百里厌雪互殴,他的使命很简单,就是在确保这二人活着的前提下拿到《知晓录》。

    一边躲避对方的进攻,戌一边看了一眼虚弱的慕无离,对百里厌雪说道:“百里家主,我劝你还是乖乖交出《知晓录》,我可以放你们一马,阿寅这个人的弩箭上都抹有剧毒,如果你还想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的话,他可就小命不保了。”

    这句话果然有效,百里厌雪的拳头愣了一瞬,下意识地回头看慕无离。

    寅也趁机偷袭,趁她担忧慕无离之际在她的后脑上狠狠地砸了一拳。剧痛袭来,百里厌雪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大力将他一脚踹飞。

    当然这也是她现在的极限,余毒未清,加上身体状况大不如以前,实力也是大打折扣,而且从善教的这两人也非常了解要如何催发毒素让她痛苦。

    戌和寅对百里厌雪突然爆发出的强大力量也颇感震惊,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答案:二次觉醒。

    戌心道不好,下意识就反手擒住百里厌雪,然后在将《知晓录》拿到手中后,他立即又将百里厌雪推到慕无离身边,再扶起负伤的寅准备离开现场。

    “还给我……”百里厌雪死咬着牙,艰难地伸出手想要去追回《知晓录》,但残存的理智又告诉她如果再不抓紧时间的话,慕无离可能真的会有危险。

    可是……好不容易才找来的《知晓录》……

    戌回头忘了她一眼,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你放心好了,教主是不会销毁《知晓录》的,毕竟他也清楚如果这么关键性的证据损毁,你是一定不会答应他带我们去找百里秘宝的。你想要的东西就先保管在我们这儿,等百里家主想好了做好准备,就来老地方见我们教主吧。”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折磨疯了。

    这些人是有毛病吧?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要逼她!

    强忍着身上的剧痛,她艰难地将身受重伤的慕无离扶起,拖着他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山下走去。她此刻的思维混沌不堪,除了慕无离的伤还有生死不明的百里万,满脑子都是被抢走的《知晓录》。

    她还是成为了拖后腿的累赘。

    此时风雪交加,前方的路黯淡无光。

    神明再一次抛弃了她,在她好不容易站起来的时候,又给了她当头一棒,并说:“想做自己的神明,你还不够资格。”

    “下雪了?师父下雪了!”阿晚蹦蹦跳跳地跑进屋内去找百里昔弦。

    他们正在准备赈灾用的东西。

    百里昔弦笑着默默阿晚的脑袋,“现在已经能看到雪了吗?”

    阿晚兴奋地点点头,“嗯!”

    “那真是太好了,以后就能跟着你阿雪姐姐一起看遍这世界上的各种风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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