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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的性命不足为惜

    不知不觉,婷婷走到了虞府的祠堂面前,透过半掩的门扉,她看到数十年都没有变过的陈设

    她从小到大都是站在这个位置,看着众人走进去,上香跪拜。而她是个女子,除了家中辈分高的祖母,没有父亲的允许不得进祠堂。她正巧又是辈分最小的那一个,自是乖乖地只能站在门外。不过,她也不是没有进去过,只是那次躲在香案底下的她的回忆并不美好

    那是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因为祖母的不重视,陈大夫也是敷衍了事,母亲的身子更差了

    祠堂依旧不该是她应该去的地方,她只是学着祖母的样子,跪在地上,祈祷谁能够保佑母亲的身子变好些。

    她见天色也暗了下来了,该是要回后院了,但想着这个时候祖母应该是不会来的,在门口等了好许仍不见人的她垫脚往里瞧了瞧似乎并无人影,便提起裙摆果断地闯了进去,只是她听见了微弱的声响有从内堂传来,似乎朝她的方向越来越近,她害怕被祖母责骂,连忙缩着身子躲进了案桌

    “祖母,我先出去了”,是堂叔的妻子,王氏的声音,那时候的王氏已经快临盆了。

    她竖起耳朵,听到一串脚步声出了门渐渐远去,应该是王氏。只是随后没有跟上的脚步,她小心地又往里缩了缩身子,不敢大声喘息

    “她肚子里的同样不是虞家的血脉,你怎么就对这个孩子这么上心?”

    那是冯庆安的声音

    “同样不是?”还有谁也不是?

    她睁大眼睛,瞬间屏住了呼吸,她虽还小,却也知道冯庆安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凡是江浩的那两个女人的肚子再争气一点,我也不至于替你养完一个野种又一个,这孩子我要一手带大,将来定能为我所用,满金银自是不能假手于人”

    是祖母的声音,她说到了父亲的名字,那两个女人指的应该是大娘和她母亲,祖母一向对于母亲没能生个男孩子而介怀,只是一个又一个的野种是指谁?

    当时的她害怕极了,甚至连想到自己并非虞家的人,更是紧紧捂住嘴,深怕被发现后真的要被赶出去

    王氏肚子里的倘若不是虞府的血脉?那便就是祖母口中所说的养野孩子?那还有一个是?什么叫替冯爷养野孩子?

    那时候她尚且年幼,跌坐在案桌下,直到祖母离开后仍扶着上下起伏的胸膛,腿软到站不起身来,有些不知所处。她想不通且感到害怕,便第一时间想去问堂叔,但当再次瞧见堂叔与王氏相伴恩爱的模样,她内心的怀疑又瞬间消散了

    堂叔待她那么好,王氏岂会再寻他人?

    但更多她是赌气地跑开,想要几日不出现在堂叔面前,待堂叔紧张寻找自己的时候再与他议此事

    现在想来,她可真是幼稚

    王氏那时要临盆了,堂叔怎会有空闲想起她?

    她嗤笑了一声回过神,大抵是觉得自己真的特别幼稚

    只是,另外一个野种会是谁呢?

    她连想着祖母平日里对待堂叔的样子,冷嘲热讽,连对待父亲的万分之一都没有

    若是祖母的意思是真,那堂叔和衡儿就可能都不是虞府的骨肉?

    堂叔比父亲的年岁小整整十岁,那此事父亲必然是知晓的,难怪父亲对祖母待堂叔的态度从来是置若罔闻,他也觉得堂叔是个外来人?

    她知晓自己那时不该这般想,但是堂叔若是变成了陌生人,那她与堂叔便不再是叔侄关系,那他们......?

    也是那时起,本只是对堂叔带着晚辈的崇拜、敬仰慢慢延伸、变质,甚至一发不可收拾

    她看着自己躲藏的案桌,离她知晓这个消息至今不过才数年,但是却好似过了一世这么漫长。还来不及欢喜自己倾注了半生的热忱快要见世,就与这个尘世说了再也不见

    现在这幅身子能够撑到什么时候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到底是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还是让她完成她没有做完的决定,她不敢笃定

    所有的孩子出生每家每户必然是会有生辰八字的批文的,她如果找到父亲和堂叔的批文在哪里......

    既然如今堂叔和父亲名义上都是祖母的孩子,那便该是在一处的。有了堂叔的生辰八字她便能去找产婆,便能知晓当年堂叔是不是真的是祖母的孩子。

    也许时隔多年,那个产婆并不一定能找到,但是她目前只想到这个办法

    虞府新生儿的生辰八字她见过一回,是衡儿的,她瞧见专程从寺庙里请来的老道士给小衡儿批了字,祖母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一个金绣的盒子里,连同满金银和虞府所有的地契和金银珠宝,都摆放在祠堂的柜堂里,除了祖母和父亲是该是没人知晓的

    只是那日除了听到了秘密,她还偷窥了祖母开起柜堂的地方,身旁还站在并非他们虞府的人,冯庆安

    她环顾四周,看到祠堂后门的铁环,那日她便是看到祖母往下拉了一下

    那时候太小,只沉浸在她与堂叔没有血缘关系的事情中

    如今,却有了用处

    “啪—”她轻轻一拉,果然

    她看到书架微微松动,像是这个锁扣松开的声音,她上前,使劲推了一把

    书架的墙壁里开凿了一个门柜,不大不小

    她简单翻阅了一下,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满金银的地契和珠宝,想来也是,这么小的一个匣口定是放不下的,也不安全,该是存进了钱庄吧

    好在她找到想要的八字批文

    二爷的批文还落着当地县衙的章印,并不是本县的,县名她未曾听说过

    她略感诧异,但只片刻,立刻伸手顺着字,一字一句暗暗记进了心里

    环顾四周,静悄悄的,想来祖母的地方无人赶来,伸手将批文放回去,只是又瞥见了藏在里面有些普通的账本,她忍不住觉得奇怪,也忍不住拿了出来

    若是满金银的生意往来或是虞府的开销,账本不该在这个地方

    她翻开,开支都是她看不大懂的开销

    甲子年丁丑月癸未日,燕猛卒,二十万两

    戊辰年戊寅月,甄恬卒,十万两

    翻看前几页的账目,都是写着相继过世的陌生名字,难道是操办谁的葬礼吗?这个燕猛是谁?葬礼需要这么多钱吗?若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她怎不知虞府还有姓燕的亲朋好友

    甲子年?过去有三十多年了,难道是年岁太久她太小不知事?

    再往后翻看,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吴墨圣

    那是吴梁的父亲

    只是这次只有过世的年岁和名字,后面却没有金额

    手中的账目突然显得十分的诡异,记着的都是些已过世的人

    再往后翻

    她突然瞪大了眼睛

    后面一页清清楚楚地写着的堂叔的妻子——王氏,三十万两

    她记得衡儿出世的那晚,雨下的很大。她的眼皮一直在跳,心里惶恐不安,虞府传来口信给吴梁,说是王氏生了,但是王氏可能挺不过来了

    等他们赶到虞府的时候,人已经没了。没有葬礼,好似悲伤只有片刻,所有人都沉浸在了虞府终于有继承人的喜悦里了,或许是假装的沉浸,但是所有的关注好似一直都只是在那个孩子身上,没有人在乎那个生养的女人

    没有人知道她被葬在了哪里,因为是外姓人,还是个女人,甚至连虞府的祠堂也没有她的牌位

    所以,这里写的三十万俩是什么?

    她只觉得背脊一阵寒意

    环顾静谧却阴森的祠堂,她,匆匆地将账本放回了原位,不敢久留

    一切都像是谜团,一团拥簇着一团,却又好似什么都掩盖不住,逐渐向外渗透的寒意,让人寒颤连连,心生颤意

    “婷婷?婷婷?”她才快步离开后院,就听到宋夫人在寻找她,她连忙整理了一番,深怕被人瞧出不适

    “母亲,我在这!”她快步绕过一侧走廊,装作无事的走向宋夫人

    “我们该回去了,你去哪了,怎么脸色突然这么差?”

    “我随便逛了一下,可能累了”

    宋夫人没有察觉到什么,自顾自地接着说道“你祖母允我们宴请一下你舅公,一起商讨下试行的事情,更关键的是要让你爹爹请上李大人,好好答谢一番......”

    眼前人格外欣喜地与她说着前景,她默默认真听着,只是胸膛的跳动声仍然还是剧烈地发疼

    宋夫人今日这趟算的上是不枉此行,若是以宋家的门面去宴请李岩,似乎有些驳了虞家的脸面,不过毕竟同朝为官,有宋大人在,想来也说得过去

    “婷婷,那满金银那边就由你通知去了,我这几日怕是要张罗起来了”宋夫人喜上眉梢地吩咐着她,十分兴奋地仰着头

    “好的,母亲”婷婷浅笑,装作与她一般欢喜,“对了,母亲,我前几日在满金银听到几个老船员聊天,有些事情不太知道,想问问你识不识?”

    “哦?是什么事情?”宋夫人对满金银地动静无论大小自然很是关心

    “他们在聊一个人,叫什么,燕猛?”

    “燕猛?”宋夫人本是紧皱的眉目在听到名字后又舒展开来,“是他啊?老船员总是提到他也是正常的,那时候别说你了,我也才几岁,这个燕猛是当时咱们满金银头号的船师,由他沿送的货物船只不仅从未延误,基本都会早到,所以有些生鲜活物的生意最喜欢找他了。”

    “那现在呢?”婷婷紧跟宋夫人的话题,企图在她话语中能听出与祖母账本中人物的联系

    “好像说是台风天出海送货落海了,大概是死了吧。”

    婷婷心里一震,那“二十万两”的字眼在脑海里格外清晰,“那正是意气风发之际突遭横祸了?”也许是死亡的际遇让她同有感触,凄凉悲怆之感席卷而来

    宋夫人没有耐心地摆了摆手,收回了话题“唉,都这么久之前的事了,我也不是很记得了,你关注这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下次记得听些有用的东西!”

    “是,母亲”她垂下眼眸,听着宋夫人的指责,掩去面上的冷漠

    虞府的人大概都是这样的,外人的性命不足为惜,只是谈及她的死的时候这些人是否还会多少略带些念想?

    亦或者,再年长些的她是否也会变成这样冷漠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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