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袁澄回家,又送过两回信,约顾观月去跑马场,只不巧都没凑上。

    进入十月,花满蹊仍有不少事需要操心。

    花儿慢慢开得慢了,只有月季、三角梅、晚菊晚桂之类,山茶还攒着骨朵,梅花也要过些日子,不过近几个月陆续晒制了一些干花、枸杞子等,需要卖掉。

    顾观月简单一想,找人配了木制盒子,烧了琉璃瓶,都打上顾氏花满蹊的标记,将干花一装,看上去就是一样精细别致的礼物,寄存在杂货店、茶店和客馆内售卖起来。这也不多,并不经卖,不过标记一打出去,着实赚了些关注,尤其客馆内往来的客商,往家中带伴手礼时都愿意随手带一花茶礼盒。

    这一年一切刚起步,没有轰轰烈烈的成功,只有细水长流的积累。万事齐备,明年就可发力了。

    孔胜看顾观月来花圃,也提醒她:“咱们这里,一则明年百花宴上需要做些准备,也好崭露头角,二则恐怕明年一旦起势,花行会那边会有动作,小娘子也当有所准备。”

    顾观月在花满蹊北山下议事厅内,靠炭炉坐着,将两支百合香隔着熏笼扔进炉内,静待香烟儿腾起,便安慰孔胜:“师傅不急,兵来将挡而已,我已经有了些主意。倒是最近花开得愈少,师傅可想过做个暖房,咱们也错着时令养些花儿。”

    孔胜做了些功课,正好对她说:“暖房的事近日就办。近日为着花少的缘故,连货郎都不爱串动了,只因他们到各处,都收不上花来。因此我与左近十几个小些的花农说定了,他们有季季红、秋水仙、冬青果等,都可运到咱们这里,咱们帮着集在一起,货郎也愿意来。”

    顾观月笑道:“师傅这法子好,与人联合,大家都获益。”两人又细细商量了建暖房的事,再看一遍九月嫁接的一批野菊花,顾观月还算了一回账,才起身回家。

    除时鸣外,她身边又新跟了一个会做账的侍女,名叫静春的,主仆三人出了花满蹊篱门,时鸣驾车,往牌坊村驶去。

    却说张娘子,这日正在家中闲坐,忽然听到有人拍门,何嫂子开门看,赫然是个头扎黄巾的媒人,二人忙让媒人屋里坐了,烹茶端果,又问来意。

    来的是宝应县里有些薄名的李官媒,头扎黄巾,身穿紫棠色交襟半长绸衫,鬓边一朵石榴花,系着一条酱色合欢裙,生的富态可亲。

    她是县衙正式挂号的,多替县里有头脸的两家结亲时做个中间人,也替县衙办些小事,养着一家老小都在宝应县南门内安了家。

    这趟差使,李官媒实在并不想接,奈何请托她的人与她是常年的交情,只得勉强走这一趟。听得张娘子柔声细语问她来意,把想了几天的说辞讲出口:“娶妻之如何,匪媒不得。我是咱县里李官媒,来告诉娘子一件好事,与娘子家小娘子说一门亲事,赚娘子一注谢媒钱。”

    于是将男方条件一一讲来,说的是扬州城里一个专门制墨的朱姓富户,专给文房铺子供墨,周围几个县里,凡卖文房的十有八九都卖他家的墨,几代下来积了厚厚的财富,如今长房唯一的男丁要说亲,嫁过去就是宗妇,承家继业,说不尽的富贵。这朱大郎又只有两个嫡亲的妹妹,再没有人与他分家产。

    张娘子好生诧异,小门小户说亲,都是亲戚朋友当中人,图的是知根知底,并不请官媒。这制墨的朱家,她不曾打过交道,无尽财富,又远在扬州城,怎地今日来说亲。

    便问到:“这朱家却没听过。李官媒实话与我说,他家大郎可是有什么不妥当?”

    李媒婆只得实话实说:“倒有两样不好处,也算不上大毛病。朱大郎前头娘子给他留了一个小闺女,如今才得八岁。再者呢,他有一样毛病儿,胎里带来的,耳朵有些背晦。依我说呢,这都不耽误实惠,依旧是门好亲。”

    张娘子就沉了脸,忍气同她说:“您老人家这亲说的,却不大妥当,小女今年不到双十,虽说如今归家,却不是她的错处,她识文断字善经营,颇有才名,怎能再嫁个不全乎的人。”

    李媒婆听她话里抱怨,也不甚开怀,便回道:“娘子一片慈母心肠,只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娘子若无心嫁女,那还是管好了小娘子。”说完也不再坐,起身去了。

    张娘子气结,勉强送了李媒婆,肃着脸回来问何嫂子:“几时了?元娘可该回来了?”

    两个人坐等右等,何嫂子连着跑了几趟街上,最后索性张娘子也坐到院中来,傍黑天的时候看见她家马车进了门。

    顾观月面上染着风霜色,晒得也有些黑了,张娘子见她这样子,心疼不及,不知该怎么问她,便坐着不出声。

    顾观月见她默默坐着,何嫂子欲言又止,忙笑着上前:“今日咱园子正在打晚桂,收了几袋子,都晒在那里,明儿拿一些回来,娘给我做桂花藕吃吧?”

    张娘子见她还是只说生意,不见什么心虚,便有些疑惑:应是我女儿出色,人家看上了她,未必是她做了什么悖德的事。

    想着,张娘子便道:“桂花藕、桂花圆子,你要吃,明日都给你做来。你就是这甜口上,还算有个女孩样儿,到底还要贞静些才好。”到底没问什么,扶着顾观月的手进房里用饭去了。

    顾观月看她这样,心里犯着思量,饭后便叫了时鸣过来,吓唬她道:“娘若问你生意上的事,就说都顺利,不要叫苦。若问你袁郎君,你仔细着,千万不要乱说,不然又要扣月钱了。”为着时鸣乱说话,顾观月还定了规矩,罚过一回了。

    时鸣为她散着头发,在镜子里看她眼内威严,比之刚认识时更盛,她如今越发敬服顾观月,应承道:“都听小娘子的。”

    只是时鸣是个傻的。

    张娘子见她端了洗过的水,倒在院内沟里,叫住她问:“时鸣,你停下,我有话问你。”

    时鸣揪着心,小心问:“娘子有什么话?”

    张娘子诈她:“今儿来了一个姓朱的郎君,说是生意上认识的元娘,要遣人来说媒,还指了你去陪嫁,你可知道?”

    时鸣一惊:“怎么要我陪嫁?不是,是姓朱的?不是姓袁的?”

    张娘子气道:“你跪下!”

    原还不笃定有事,时鸣这一说,反是确有其事了,怎么又有个姓袁的?张娘子立逼着时鸣讲清楚。

    何嫂子从旁看着女儿向自己使眼色,也不知说什么好。憨憨,娘子一诈你就说,可怎么救你呢?月钱都要扣光了。

    时鸣见她娘转了头看蜡烛,好像那蜡烛上长出花来了,一时半会也不肯回头,只好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说了:“婢子并不认识姓朱的,只知道袁郎君。袁郎君就是一开始卖了经书给我们的那人,他是维扬书坊的东家。后来又遇到几次,合着小娘子一起救了金娘子,又给小娘子送过花儿……”

    竹筒倒豆子,不忍猝睹。

    张娘子看时鸣说的虽然没什么章法,却处处透着细节,便知道真有这么个人了,这姓袁的也真是对元娘有些心意,自古少男少女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只是,那姓朱的又是怎么回事?

    她见时鸣再说不出别的来,才放了她,道:“你去吧,找元娘领罚去。何嫂子去叫元娘过来。”女儿做的规矩,她还要维护。

    何嫂子忙推着时鸣出去,一路上数落:“你个傻孩子”。

    顾观月见时鸣久不回来,就知道怕是她娘那边叫住了,也不知什么事令她娘忧心。正等待时,听得何嫂来请她:“娘子说,让小娘子过去呢。”她便放下手中的书,提上鞋过来。

    时鸣看她一眼,垂头丧气递了个颜色,让她自行体会。

    进了她娘卧房,不待说什么,张娘子已道:“你如今生意也做起来了,嫁人之事不要拖着。家里这些亲朋我拢总想了一想,并没有合适的。李家大娘上次说的吴里长家小郎君,我左右都觉得很好,据说人长得周正,性情也好,虽说年长你十来岁,又难得是他家主动求娶。我觉得不妨考虑。”

    张娘子的想法很朴实,时鸣说的袁郎君,她也没见过,二十来岁又是初婚的首富人家,未必见得能娶元娘,若是两人做下不好的事来,万一闹大肚子,元娘一生都毁了了。还是吴里长家,家大业大又不脱农人本色,吴慎本人的条件也算不错。

    顾观月见她娘突然说起嫁人之事,便知道是为袁澄的事,便道:“娘当知道了,我近日倒看中了一个人,只是未定,嫁娶之事现在为时过早。至于吴家阿兄,切莫提了,与我不是一路人。”

    张娘子听着这话,深恐她陷得太深,噙着泪待掉不掉,说她:“你怎能自己就定了!还‘看中一个人’,这是你小娘子家能说的话?”

    “娘忘了,我自己婚事,你们都允我自己做主的。”

    张娘子想起这茬就落了泪,哭道:“那也不能不让娘参详,你才多大,经过多少事儿,还有刚才那话,再不许当着人说!”

    顾观月垂头,阿娘,你也太会哭了。她叹口气,想想自己跟袁澄,八字不过画了一撇,便道:“是,我不当着人说。阿娘也别急,我生意上还有许多事,翻过年去咱们再说这话吧。”

    张娘子听她说生意,又心疼了,哭道:“总之是我带累了你,若不为我,你早该嫁人了。”

    顾观月看她越发哭个不住,忙瞥一眼门口的何嫂子,给她使眼色,让她上来劝。何嫂子就走进来劝到:“天晚了,小娘子累了一天,娘子别急,让她歇一天再问不迟。”

    好容易劝住了,顾观月轻手轻脚回了房,招时鸣来问话。

    时鸣纵不是个伶俐人,这会儿也乖觉了:“小娘子,我错了,你罚我月钱吧。”

    顾观月心中好笑,却仍板着脸,说她:“你再这样,月钱扣光了,我就撵了你出去,便宜你老子卖了你。”

    时鸣急得直说:“小娘子,我再不敢了。”她平日随着张娘子喊元娘,此时吓得改口唤“小娘子”了。

    顾观月故意晾她片刻,看她真有了怕意,才说:“往后我的事,谁问你,你就当自己是锯了嘴的葫芦,只说不知道。”时鸣唯唯应了,讨好地给她捶起肩来。

    张娘子这边,到底不放心,觑了个日子进城一趟,找曹老安人打听这制墨的朱家和开书坊的袁家。

    她说的婉转,从顾观月说到顾准,从顾准说到读书识字,又缓缓引着说笔墨,亏得曹老安人里里外外的事情没有不熟的,话缝里漏了一句半句,张娘子再顺着问一问,真被她拼凑出来了:朱家与袁家原是亲家,李官媒说的这位朱大郎与袁澄还是嫡嫡亲的姑舅表兄弟。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袁家能做主的长辈,必然是知道了自家孩子对个守寡的小娘子有意,他们不赞成,就想了这么个法子来棒打鸳鸯。

    “欺人太甚,我家元娘难道就非他袁家不可?”为着一个袁澄,就敢来说一个朱大郎,简直不知所谓!

    那边朱娘子为着不伤和儿子的情分,左思右想才得了这么个主意。

    她连日写信与她长兄朱崇贵商议了,又请了李媒婆来给她娘家侄儿朱大郎和顾观月说媒。她是一片好意,想着侄儿与元娘,一个丧妻一个丧夫,娘家有万贯家财,顾小娘子是个能持家的好强性子,侄儿只会制墨不会经济,正是良配。若这事儿成了,儿子与侄女宜慧的亲事也能定下来了。

    哪知李媒婆回复“那家不愿意”,她直接病了,天天头疼心慌喝着太平方子的补药。

    两家母亲,隔着一个李媒婆,过了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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