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心宽

    一场闹剧就这样被陆秦弓以诙谐的方式结束了。筵席又恢复了开始时的热烈,众人交杯换盏,其乐融融,仿佛之前的你来我往,剑拔弩张从未发生过。

    清焰望着正与众人谈笑风生的陆秦弓,发现这人总能在她遇到难题时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救她于水火。她感激中又觉得有些挫败。

    自别了银溪庄入住方府后,她就诸多不顺,如果不是陆秦弓,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清焰恨自己身无所长,只能倚傍他人过活。娘亲在世时有娘亲庇护,娘亲死后又来投靠外祖家。然方家又有几个人是真正地为她打算呢?既使将来说定夫家,红盖头一盖,那人是有情有义的君子或是薄情寡义的中山狼,都由不得她了。

    清焰心头一阵怅惘,为这身不由自的一切。

    这厢,方岁安等人神色早已恢复如常,又奔忙于各个席间招待宾客。申氏与许文稚也在柳氏的引领下入座。

    豪门勋贵便是这样,上一秒生了隔阂与龌龊,下一瞬依旧能笑脸相对,你甚至都无法在对方脸上窥见一丝丝的不真诚。

    “清姐儿,你也回去坐好罢!”刘氏入座前对清焰吩咐道,声音与往常并无不同,清焰却在里头品出了一缕不耐。

    清焰应是,许文稚闻言却折了回来,道:“我与赵姑娘一块儿坐吧,方才闹得那么不愉快,正好我们借着这机会冰释前嫌,如何?”

    天之骄女口中的如何不过是大象的门牙,纯纯摆设罢了。许文稚不等清焰回答,径直往方才坐的席间去了。有眼力见的侍女忙为她搬了张凳子过来。

    清焰无奈地笑笑,坐回原来的位置上。

    因着许文稚的到来,她们这一席早没了之前轻松愉悦的氛围。活泼的十三娘也不叽叽喳喳了,只管埋头吃饭。十一娘刚好坐在许文稚对面,连眼神都东躲西藏的。

    许文稚也不管她们,端过侍女斟满的酒杯,对清焰笑道:“赵姑娘,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清焰只道不敢,端起酒与之碰杯,一饮而尽。

    许文稚面上笑意更深了,玉手持杯放在涂满口脂的唇边,眼见一口清酿入喉,那青瓷折枝花卉高足杯倏地脱手,连杯带酒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柔美的弧线,准确无误地落到清焰怀中。

    在场的人都怔住了。

    清焰只感觉一道凉丝丝的带着酒香的湿意正一层层渗透她的外衣往她暖暖软软的肚皮钻。

    “哎呀!”许文稚掩嘴佯装惊呼:“这酒……我有点喝不惯,太呛了!一不小心脱了手,赵姑娘莫怪!”

    清焰抬起头,对上许文稚洋洋自得的眼,终于明白了,她今日就是打着祝寿的名义来跟自己作对的。

    就因为她的太子姐夫送了件狐裘给她?真是莫名其妙!

    清焰不想再闹出大动静,深吸一口气,道:“无妨。”说罢站起来向座上的夫人与小娘子们告退,因为她要去换身衣裳了。

    她回了揽月斋,先拿了药替忍冬抹上。

    梁妈妈那一巴掌打得极重,她的左边脸颊已高高地肿起,清焰边涂抹边道:“待会你不必跟着去了,去小厨房问暗姑要个鸡蛋烫一下罢,不然何年见了,又该心疼了。”

    忍冬摸了摸脸,担忧道:“姑娘,奴婢当着上京那么多有头有脸的宾客的面顶撞夫人,老夫人还会肯帮奴婢作媒吗?”

    清焰动作一顿,复又笑道:“外祖母应该不是那种爱迁怒的人,再说,就算她老人家反悔了,我也可以请何管事上门提亲呀!你尽管安心吧!”

    忍冬懊悔道:“是奴婢太冲动了,不仅没帮上什么忙,还差点连累了姑娘。”

    “你知道就好!”清焰放好药瓶子,去立柜拿衣裳,“今日宴息处随随便便来个人,都能将我们捏死,就像捏蚂蚁一样。你要是出了事,我尚且自身难保,又如何护得住你?”

    忍冬无言,上前帮着清焰脱了沾了酒渍的衣裳,换了身梅子青色的衣裙。主仆二人正忙着,门吱呀一声开了,慕春的声音从屏风后传进来:“姑娘,忍冬姐姐,你们在么?”

    忍冬从里头探出头来道:“你来得正巧,一会你就跟着姑娘吧,我这张脸是暂时没法见人了。”

    慕春应是。清焰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下仪容,便紧赶慢赶沿着抄手游廊往外院走去。

    穿过花园的那一小片素心梅园,清焰匆忙的脚步被绒绒黄云后的几道倩影吸引,又听到其中一人提起了她的名字,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十三娘,你跟赵清焰很熟吗?”

    只听李十三娘道:“还好吧,她人挺好相处的。”

    一个一身鹅黄的少女闻言一嗤:“近墨者黑,我劝你还是不要跟她走得太近,先不说她那狐媚子的长相,连陛下都嫌弃,她今日又得罪了许七娘,以后这日子恐怕不好过。你要是与她结交,小心平白无故惹身骚。”

    “没那么严重吧?如果长得好看的都是狐媚子,那满上京不都是狐狸精了?”十三娘不以为然。

    “什么叫没那么严重?你没看她一站起来,筵席上大半的郎君的眼睛都粘在她身上了吗?连那个总是一副要吃人的陆秦弓也帮她说话,这不是狐媚子是什么?”

    一旁的慕春听了这话,抬眸窥了眼清焰,见她并没有要冲上去打人的意思,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悄悄松了口气。

    二对六,她们可打不过啊!

    清焰晓得宫宴过后,她可能会成为人们议论的对象,却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已经这么差了,简直是天上的星星砸到了她的脑袋上,白白地担这无妄之灾。

    她叹了口气,不断告诉自己众口铄金,无谓纠结,随她们去便是了。

    “走吧!”清焰对慕春轻声道,迈开步子便要离开。

    “姑娘……”慕春忽地拉住她,双眼直盯着抄手游廊的拐角处,一动不动。清焰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穿过梅树,脚步悠闲地往那几位小娘子走去,玄色的衣袍在一片黄云中犹为醒目。

    “说得没错,人/肉我陆秦弓吃过很多回了,酸得很!”

    这道带着些许戏谑的声音如平地惊雷,砸得那几位贵女仓惶回头,待看清来人后,三人脸上都顶着两坨红云,匆匆一福,连站在廊下的清焰都没有注意到便落荒而逃。

    陆秦弓一嗤,转身望着清焰,剑眉微蹙,满脸都写着——你,过来!

    两人隔着一片黄云遥遥相对,清焰读懂了他眼里的意思,转头对慕春使了个眼色,慕春会意,往后退了几步。

    清焰便沿着陆秦弓方才走过的地方慢慢踱到他跟前。

    “将军……”

    “你哑巴了吗?别人那么说你,你还跑?”陆秦弓打断清焰,还是那么凶巴巴。

    清焰没想到他会为这个生气,闻言仰起头瞪大了双眼。

    “问你话呢!”陆秦弓又道。

    清焰苦笑道:“那将军想我怎么做?跑过去打她们一顿?还是哭哭啼啼的找大人们做主?”

    陆秦弓被她这么一问,反倒无话可说了。

    清焰又道:“我打又打不过,哭呢更是不敢哭。再说也没什么好哭的,不过几句酸言酸语,我若次次计较,那我不成坛子里的酸菜了?”

    陆秦弓唇角微扬,笑道:“你倒是心宽。”

    清焰仰头望着言笑晏晏的陆秦弓,觉得他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生人勿近,相反,他的性格底色定是随性温和的。她不禁开始好奇他这几年到经历了什么,以致模样性情都变了。

    “想什么呢?”陆秦弓见清焰神游天外,抬手就给她记暴粟。

    清焰吃痛,啊地一声捂住了额头,柔荑尖尖,上头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在日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色。

    还怪好看的。

    陆秦弓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清焰瞪了陆秦弓一眼,却不知自己长得柔美,就算发怒,也不过是小猫挠痒痒,毫无杀生之力。

    陆秦弓见她一双水眸幽怨地盯着自己,笑得更欢了。

    清焰一阵气馁,放下了手,问道:“我送到校场的点心,将军吃过了吗?”

    陆秦弓佯装讶异:“那坨泥巴似的酥饼是你做的?”

    清焰莞尔,她交给那守门小将前明明检查过的呀,当时还好好的,怎么没一会功夫就成泥巴了呢?

    “我在食盒里放了笺纸的,将军看到了吗?”

    陆秦弓摸摸鼻尖,道:“看是看到了,但是写得没头没尾,又没署名……”

    “总之现在将军知晓了,那是我做的。”清焰打断他,福了福,又道:“将军若无事,民女还要回宴息处呢,告辞!”

    陆秦弓原是心血来潮,想逗逗她,不曾想这小灯豆这么一本正经,搞得他像对牛弹琴的公明仪似的。他不甘心地两步追上前去,又道:“饼是丑了点,但味道还不错……”

    就是都被那几个饿狼给啃光了,虽然给他剩了两个,可哪里够塞牙缝的。

    可是这些话他堂堂一介骠骑大将军怎么说得出口,只好巴巴地跟在清焰身后,寄望她能自己领悟到他话里的含意。

    清焰得到他的肯定,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着,眼看着她就要沿着抄手游廊走到宴息处了,陆秦弓连忙掩嘴轻咳一声,道:“你下次若再给我送点心,让底下的人直接送到卫聪手上,就说是我吩咐的。”

    清焰闻言脚下一滑,差点没摔倒,堪堪稳住身子后,回过头对陆秦弓道:“将军……还要吃?”

    陆秦弓登时拉下了脸,他一步一步走至清焰跟前,缓缓朝她俯身道:“赵姑娘,陆某帮了你那么多次,加上今日这次,没有三回也有两回了吧?你做几个饼就想将我打发了?”

    毛绒绒的脸忽然凑到近前,清焰身子微微往后仰着,杏眸对上了陆秦弓那双深邃的幽潭。她惊讶的发现陆秦弓竟长了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眼睫又长又黑,那略微上翘的眼尾似醉非醉,多情又风流。

    一个男人的眼睛怎么能这么好看!清焰的心怦怦狂跳,她终于相信李十三娘口中的容冠京都的陆三郎或许并不是夸大其词。

    她鬼使神差的伸出食指戳戳陆秦弓的下巴,短须略粗,有点扎手。

    “你这是做什么!”陆秦弓一把抓住清焰的皓腕,近乎咬牙切齿地道:“没摸过大老爷们的胡子吗?”

    清焰摇摇头,有些黯然:“我爹早逝。”

    “你当老子是你老子?!”陆秦弓一怔,气哼哼,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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