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住进云雀恭弥家的那天，芙拉非常丢脸地迷了路。

    草壁哲矢作为接应成员十分谅解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其实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迷路过。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卡斯特小姐不必在意。”

    毕竟，云雀先生的家实在是大得有些超出芙拉想象。

    明明身份只是个学生，实际上却是有钱人吗？

    “啊，卡斯特小姐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日式建筑吧，需要我带你参观吗？”

    “拜托了。”

    这座宅邸有着旧时京都贵族的建筑风格，在当代日本有些难得。日式榫卯的屋顶与梁柱皆由实木雕刻建筑而成，护漆覆盖木头表面显得光滑油亮，不管哪里都用了大量的珍惜木材镌画成浮世绘，她能在厅室的座屏上见到一副临摹的神奈川冲浪。

    整体如山似云，沉稳风雅。和本人的风格相差过大，芙拉一时之间难以想象这居然是云雀先生的住宅。

    缘廊与大小和室围绕包裹着一座视野开阔，面积宽广的东洋庭院，其间装饰和风特有的枯山水。

    细砂铺地，以卵石缀之，花草树木栽植其外，中心以奈良之八重樱镇守府邸，但那棵八重樱，现在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

    “……真是记仇。”芙拉开始担心他的目的是把自己咬杀在家里。

    但不管怎么说，此前一直生活在意大利，见惯了西欧华丽精致的风格，现在看见日式庭院实在是有些新奇。

    芙拉跟在草壁哲矢的身旁，抱起杜木兹慢悠悠观察宅邸内暗藏的线索，假如有一天六道骸要入侵这栋建筑，那提前做好准备就是她的工作。

    【和风真是不错的文明呢。但对我来说，这种以死为根基的枯萎风华，会让我想起在冥界的往事——果然还是乌鲁克那种金光闪闪又智慧的文明更好呢。】

    ……这只羊到底在用哪里说话。

    草壁哲矢领着一路沉默的芙拉走向她的居所，这里离云雀恭弥习惯休息的地方不远，只要稍微留意就能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虽然他对这位乖巧可怜的卡斯特小姐没有任何偏见，但无论如何，之前还是敌人现在却被如此迅速地接纳。

    果然还是不能放心。

    无论哪里搜集来的资料都只有五岁时在艾斯托拉涅欧接受实验情报，再这之后就断掉了，像是有什么人在刻意抹除一般。

    草壁哲矢想，既然委员长有监测的意思，那谁也不能反对他的想法。

    02

    找工作只花了两个小时。

    芙拉原本以为至少要花个一周，况且手上没有和云雀先生的谈资，这一周她甚至要睡大街。

    幸运的是，目标没有让她失望，这位名叫上杉朝的年轻店长如她所愿是个不得了的好人。

    他提前向自己预支了工资，并告诉她附近的服装店，这些对独身在外女孩子来说真是救急的存在。

    日常上班有工作服，所以她简单买了两套日常所需的便服，晚饭便利店最便宜的速食水煮蛋，剩下的钱全部用来交作房租。

    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留在这里。

    骸那边的情况一定很紧急，自中午传来的感应后她再也没有感知到对方的气息。

    芙拉拿起这部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按键手机，有些艰难地使用。

    上面除了店员和店长的联系方式，就只有草壁先生留下电话番号。

    【卡斯特小姐，这是委员长的番号。】

    对方适时地发来短信邮件，她正思考怎样集齐彭格列的联系方式，这位看起来凶恶的男性也是个好人啊。

    芙拉皱起眉头，微眯双眼，认真地辨识日语符号，缓慢地伸出手戳动按键，发送信息。

    她好像……对这种老式手机不太上手。

    【叫我芙拉。】

    【……？】

    【不用敬语。】

    【……好的，芙拉。】

    【沢田纲吉。】

    【很抱歉，这边没有他的番号。】

    草壁哲矢沉默了。

    看上去一点都不客气也不友好的语气，为什么会让他在一瞬间产生电话对面的人是云雀恭弥的想法。

    不，芙拉小姐可能只是单纯地不爱说话吧。

    03

    星月将至，天空披上黑色幕布，余下点点明光闪耀其中，那些破碎的光影投射向寂静到可怕的庭院，氛围霎时冷然又淡漠。

    云雀恭弥白天在医院养伤，夜晚会回家休息，趁着这点微不足道的时间芙拉开始尝试如何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无害。

    先前无意识爆发的杀气，绝对让彭格列对自己的接受程度没那么高……失策了。

    自接受实验后，这种程度情绪外露让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她应该表现得害怕、畏缩、惹人怜爱，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挤出几滴眼泪最好不过。

    可芙拉偏偏在那一刻想要杀了彭格列的首领。

    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那一刻情绪突破了所有束缚，大脑震得发疼，那些模糊在荒芜过往的记忆像是被打开了一道间隙。

    她在恍惚间想起了一个人。

    大概是瘦瘦高高的年轻男性。

    不记得名字、不清楚长相、忘却了日常，唯一能回忆起的只有那双温热的手，和令人安心的怀抱。

    那绝对不是骸的气息，如果是他的话会更坚定、更偏执、更凋零，可剥开他腐烂般的血肉，在心脏中央扎根的又是被浓雾掩盖的善。

    芙拉大部分时间都将生长于泥沼的善之花据为己有，像是恶龙无时无刻盘踞在自己的财宝之上，她对六道骸有着难以察觉的庞大占有欲。

    复仇者监狱绝非简单简单逃脱的地方，所以这次的分离一定是漫长且曲折的。

    她穿着单薄睡裙，将随意绾起的长发散开，月光莹莹披散，落在细软发丝上似不息星河。

    此时正是仲夏分明之夜，连空气都闷热烦躁，修长脖颈间渗出几滴汗，芙拉赤着脚踩在榻榻米上，推开靠近庭院的窗户。

    杜木兹睡得很早，被她从床上赶了下去，正趴在地上陷入休眠。

    这不能怪她，谁都不想夏天的时候会有动物睡在旁边，不然自己的人生可以用中暑告终。

    有风拂过，吹散室内躁动空气，同吱呀声响一同出现的是扒在窗沿上一脚跳进芙拉卧室的云雀恭弥。

    ……

    “可以走正门吗？”她背过那只没有绷带掩盖的手。

    “这是我家。”

    可恶啊，说得也没错。

    04

    夜袭未成年少女房间这种氤氲又透着绮思的事，由长相俊秀的少年做出来反而一身正气，毫无暧昧可言。

    因为对方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女性。

    从对话里不难推断出，这位性格恶劣的风纪委员一直把她看做草食动物。

    芙拉从桌上的塑料袋里拿出一颗苹果，这是便利店的员工送的，她甚至没舍得吃，但她现在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讨好一下也无可厚非。

    “吃吗？”她用另外一只手递了出去。

    “不吃。”云雀恭弥将眼神落在那坨金色羊毛上，目光有些新奇，但很快就收敛住情绪，“本来以为六道骸被带走了你会很伤心，现在看来适应得挺不错。”

    “并非不伤心。”

    芙拉从未如此悲伤过，那股堕落的溺水感死死缠绕在四肢上，只要她稍一松懈，便会沉入黑洞洞的无边海底。

    会死掉的。

    “我一直很羡慕啊。能那样随心所欲做出表情的人生早就离我远去了，我可是连哭泣的资格都被剥夺了哦。”

    她想要扯出微笑，却只能牵动嘴边微微颤动的皮肤。

    “无论是悲伤还是高兴，我都在拥有过它们后被夺走，即使我有多么努力地想要重新获得它们。”

    以前也有尝试过，无数次在镜子面前想要展露神情，怎样都好，哪怕只是勾起嘴角，但所有的努力都是无用的。

    芙拉·卡斯特总是在得到某种权利后被从未眷顾她的上帝收回，多么可笑。

    “我只能被迫适应着自己的人生，因为并没有谁给我选择的机会。”

    只有这句话是骗人的。

    芙拉开口，将注视投向看起来不甚在意的云雀恭弥。

    黑发如墨的少年最终还是前进一步，收下了苹果。

    “我没有想指责你什么。”云雀恭弥在桌上放下一捆新的绷带，凌冽眼神松动稍许，勾起唇角，声音淡淡，“小动物有小动物的生存方式。”

    他目光落在芙拉遮掩住的那只手上:“你，真的认为自己的技巧很高明？”

    “谢谢。”语气有些不情愿，其中掺杂着几分恼羞成怒就不得而知了，小巧少女的脸染上绯红，低垂脑袋不再去看云雀恭弥。

    “这下就是两份人情了，该怎么使用还真是伤脑筋，毕竟你现在什么都没有。”

    这个人的嘴巴，哪怕一刻都不会善良吗？

    “你想要的话，这具身体献给你也无所谓。”芙拉赌气般开口。

    “……这就不用了。”

    “还有，如果你想对并盛出手的话，我不介意在这里把你咬杀。”

    浮萍拐被抽了出来，他双手抬起，四周卷起一阵肃杀狂气，明明刚刚还柔和下来的气场一瞬间又如狂风突袭。

    他是认真的。

    这种感觉和在黑曜初见时的那次很像，毫无疑问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不过，无论哪次都没有丝毫收敛战意……果然性格很糟糕啊喂！！

    05

    这场谈话持续五分钟，以他打着哈欠，转身拉开障子门结束。

    她要感谢对方选择走正门吗？

    芙拉拿出手机，再次以如临大敌地认真态度在暗暗夜幕里凭借微光，戳动着按键，发送信息。

    【今天。】

    【在并盛询问的房东都不允许我在室内养羊，我会支付房租的，所以请再允许我多住几日。】

    收信人是云雀恭弥，如果不是对方走得太快，刚刚就应该直接提出来的……用这种老式手机打字好麻烦，果然还是高新科技更好啊。

    【随便你。】

    【——】

    受到回信的那一刻，芙拉愣住了。

    ……这个人，是会用颜文字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