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热烈时刻,在醒来的第二天,好似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两人相安无事的说早安,再一起用餐。
陈嘉珩基本可以自理了,夏悦也闲了下来,这里没有电视可以打发时间,无聊到只能抬头看天。
不考虑陈嘉珩的话,夏悦自己完全可以就这么静静躺上一天。
但陈嘉珩显然不习惯这种慢节奏的生活,他已经不想这么干等下去了,问夏悦是不是可以雇人把他抬下山。
“既然当时进得来,现在肯定也出得去!”
陈嘉珩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只是先前他身体状况不好,也不愿太过麻烦别人,离开这件事“重要但不紧急”。
现在它成为“紧急且重要”的首要事项,那么想办法去解决问题就好。
夏悦有些为难,“之前送你过来的人是别的村子的,这个村里都是老人……”
陈嘉珩想了想,问,“一担玉米有多重?”
“差不多一百斤。”
“我现在的体重应该在一百三十斤左右,两个人抬的话,不会比运玉米重。”陈嘉珩理性分析,“我知道这一趟很辛苦,但我可以给到他们一年收入的价格,我想他们会愿意的!”
夏悦默然,对于辛苦劳作却只能糊口的老人来说,这确实是一个赚钱的好机会,但未免……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近人情?”陈嘉珩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淡声说道,“我只是提了一个可行的办法,双方达成一致就合作,甚至……”
“甚至给了高出同等酬劳n倍的佣金,”夏悦笑了一下,嘲讽的说,“这样的买卖,简直是在做慈善,是个人都想接!”
陈嘉珩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不客气,好像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顿时也有些不愉,“我们的目的是为了解决问题,或者你给出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来!”
夏悦一听这话就更来气了,它喵的,瞬间梦回职场,这就是她工作以来吐槽最多的话,她惯来讨厌只知道指手画脚却只说不做的老油条,没想到竟被他一个回旋镖扎到了自己身上。
她反倒变成了拎不清的人。
“行,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明明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却找不到反驳的话,一到紧要关头就嘴笨,夏悦只能兀自生闷气,放下碗筷,甩下一句话就出门了。
一个人坐在小山坡上复盘。
夏悦才意识到,她之所以对陈嘉珩那番话感到不适,是因为对方“就事论事”的姿态,让她有了“物伤其类”的悲哀。
他把一切视为交易的态度,其实也透露了自己在他心里,大概也是类似“工作伙伴”的合作关系,最后无非是“银货两讫”的利落结局。
这很割裂,昨晚她还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缱绻的温情,觉得彼此从未如此接近。
此时此刻,却好像又回到了四个月前的那场婚礼,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陈先生”,她是微不足道的“夏小姐”。
一切的温情或者怦然不过是自己的妄想,他曾经把她当成避之不及的麻烦,如今把她当成消磨乏味的调剂,性质并无什么不同。
他从来,惯以俯视的姿态看她。
可笑的是,这两天她竟然真的在思考同他一起回海城的可能。
在他让她不要逞强的时刻,在他说她的不快乐很重要的时候,在他抱着她亲吻的瞬间……她动摇了。
如果有活下去的机会,谁又真的愿意一心赴死呢?
以陈嘉珩的经济实力,她无能无力的高昂诊疗费,想来并不是问题。
她救了他,以他的慷慨,必然是不吝回报的。
甚至于,她还设想过,他对自己,会不会因此有更多的怜惜,然后由怜生爱,迎来一个“Happy Ending”。
可是换做任何一个人,你都不可能要求他,对一个身患绝症的没有用的人死心塌地。
当她还青春康健时,都未曾遇到这样一个人,又何况是现在。
更何况,他是陈嘉珩。
对于显而易见的事,人们却总不愿面对现实,侥幸盼得一个圆满。
夏悦在小山坡坐了一个上午,到了午饭时间,才起身回家。
院子里,听到动静的男人抬眼看过来。
四目相对,陈嘉珩微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打招呼,“回来了。”
“嗯!”
夏悦移开视线,径自往厨房走去。
一进屋,就看到灶台上摆着两碗热腾腾的面,不由愣了一下。
“我厨艺也不好,就简单做了个西红柿鸡蛋面,你勉强吃几口填一下肚子!”
毕竟她早上没吃几口就负气出门了。
夏悦回过头,看见陈嘉珩正拄着拐杖靠在门口,眉眼温润,语气谦和,“对不起,刚才是我太心急了,说话态度很不好,既不尊重老人,也没有尊重你。”
夏悦突然有一种好像是自己在无理取闹的愧疚,咬了咬唇,轻声说,“你没有错,只是我们立场不同罢了。”
她以为自己表现得很淡然,在陈嘉珩看来,却是强忍着委屈的倔强。
他叹了口气,上前两步,一手撑着拐杖,一手将人揽在了怀里。
“是我不好,”陈嘉珩揉了揉她的发,“别生气了,嗯?”
夏悦靠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你是不是很不喜欢这里……”
陈嘉珩有些莫名,“为什么这么问?”
“那为什么这么急着离开?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还是说,有很重要的人在等你……”譬如你的未婚妻,林小姐。
“这里虽然生活有些不方便,但风景十分宜人,事事又有你照料,我和度假没什么区别。只是,”陈嘉珩顿了顿,“我还有工作,还有家人,没有时间继续等下去了。”
“我知道你舍不得离开这里,”陈嘉珩想了想,“等以后有时间了,我们就回来住一段时间。”
夏悦闭了闭眼睛,“那我跟你回海城后,你还会给我介绍相亲对象吗?”
腰上的手一紧,男人语气微沉,“你还想脚踏两条船?”
“所以,我以什么样的身份和你回海城?”
“这还用说,肯定是救命恩人啊!”陈嘉珩轻笑,“还是,你想要别的身份?”
脚踏两条船的男人,怎么会没有点含糊其辞的本事。
夏悦抬眼,看着他的眼睛,“为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所以你要以身相许吗?”就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这问题未免太大胆,陈嘉珩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但她的眼神又格外认真,仿佛是在同自己探讨某个学术问题。
大概她说的“以身相许”,是走进婚姻的意思。
果然在某些方面还是像她姑姑的,是个务实的机会主义者,他失笑,“这才刚刚开始,你就想绑住我了吗?”
夏悦没有错过男人眼里一闪而过的嘲讽,她知道他误会了,却索性将错就错,也笑了笑,说,“如果这就是我要的回报呢?”
陈嘉珩眉头一皱,似笑非笑的说,“如果你想和三婶一样,我倒是无所谓。”
意思是可以给她婚姻,但也只给她这样一个名分。
男人放开她,看了看手表,“毕竟,你救了我的命,我这条命当然比这块手表值钱,不是吗?”
夏悦垂眼,很显然,他觉得她没要那块表,是因为所图更大。
她没有辩驳,任他在心里给自己贴上“贪婪”、“有心机”的标签。
两人再一次不欢而散。
陈嘉珩回了房间,一个下午都没再出门。
夏悦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顺便列了下需要网购的用品,准备晚上下单,下个赶集日去拿。
正用手机便签一项项列着,王奶奶来串门了。
“我做了甜酒,拿来给你尝尝。”
“啊,闻着就很香,谢谢王奶奶!”
夏悦连忙接过她手里的碗,“您先坐一下,我把碗空出来!”
“不急!”
王奶奶在空位上坐下,打量着屋里屋外。
礼尚往来,夏悦从厨房里端了一碗糯米酸辣子出来,“这是我前段时间做的,您拿回去尝一下!”
王奶奶摆手,“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客气!”
夏悦将碗套了个袋子,放在她脚边,“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您就拿着吧!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王奶奶便没再推拒,往屋里努了努嘴,“你那个对象呢?他不吃吗?”
“他不是本地人,吃不惯,而且这段时间也要忌口。”
“这太阳都要落山了,他还在睡啊?”
夏悦有些不自在,“他身体不好。”
“怕不是装的,”王奶奶放低了声音,“丫头,你可别被他骗了,我昨天看他明明挺精神的,一转背就说不舒服。这找对象啊,不能光看脸,好吃懒做可要不得!”
夏悦,“……”
她没想到,陈嘉珩在这个村子的风评,竟然是“好吃懒做”的小白脸。
“他不是那种人,他其实……”
“你这丫头一看就是个软性子!”
夏悦想解释,却被王奶奶打断了。
王奶奶犹自劝说,“我告诉你,这男人啊,都是要调教的,可不能惯着他们……”
“来客人了吗?”
一个清淡的男声打断了她作为“过来人”的滔滔不绝。
正说着话的两人回头,发现话题的主人公就站在几步之遥的门口。
男人扶着门框站在那里,眉目如画,姿态从容,夕阳的余光将他晕染成惊艳的模样。
王奶奶稳了稳心神,悄声问,“他不会都听到了吧?”
夏悦小声回道,“没事,他听不懂我们这边的话。”
王奶奶抚了抚心口,舒了口气,“这后生,走路没声,可吓人!”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交头接耳”,陈嘉珩挑眉,又问了一句,“要给老人家倒杯水吗?”
夏悦闻言,淡淡的回了一句,“可以啊,麻烦你去倒一下!”
陈嘉珩点头,“稍等。”
果真回客厅去倒了水,拿着杯子送了出来。
见他一瘸一拐的,王奶奶于心不忍,连忙起身上前,半路接过水杯,一面对夏悦夸道,“这后生人长得俊,还这么有礼貌,太难得了!”
夏悦嘴角微抽,刚才是谁在义正言辞帮她数落这人来着?
原来老人家比她更看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