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横波已经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了,柳氏好几次想去看看都被清虚子拦了下来。

    柳氏心下不忿:“你这个师父不疼孩子,我这个做师娘的去心疼。”

    清虚子不理会她的埋怨,垂首望向碧云山下薄薄的一层积雪,捋了捋长须:“这雪,终究是要化了。”

    柳氏看不得老头子这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撇撇嘴顾自去厨房做横波那丫头最爱的银鲫了。

    碧云山坐落于中州和江南道交界之地,每年春回之时,绿妆覆上白云,远远望去仿佛一片连绵的碧玉,因此得名碧云。

    此时正值三月,外面景色好不动人,横波却一人枯坐于自己的木屋之中。

    面前的木桌上是一把包裹在布帛之中的漆黑断刀,血迹在刀背上蜿蜒又干涸,像是朱砂寥寥几笔勾勒的花。

    这把刀名叫聚峰,是横波的师姐阮望舒的佩刀。

    如今,刀断人亡。

    阮望舒是于三月前的一日下山的,她在下山前找到横波:“阿钰,师姐这次下山估计回来的时候山脚下的桃花都开了,给你偷偷带桃花酿可好?”

    横波还在生气,只把头转过去,不肯理她。

    阮望舒无法,只得走近把横波的头拢在自己怀里,细声安抚:“乖阿钰,师姐这次是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待我回来就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横波的脸埋在阮望舒的怀中,便没有看到那张永远含笑的脸庞此时却尽染悲伤与决然。

    但是横波知道自己动摇不了阮望舒的决心,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在某个料峭的冬日,一人一刀就这样在横波的目送中,下了山。

    然而,三月后,横波等来的不是香甜的桃花酿,而是一把染血的断刀。

    轻轻摩挲着聚峰的刀背,横波想,我该死缠着不让她去的,师姐那么疼我,如果我还像小时候一样撒泼打滚,师姐肯定会留下来的。

    可是,她又有什么理由呢?

    碧云山上好像人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除了她。

    师父要教新上山的几个小萝卜头子习武,师娘要照顾一大家子的饮食起居,师姐也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

    那自己呢?彻骨的悲伤过后,横波心下只剩一片茫然。

    “要是实在想不通,就去看看你娘吧。”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横波回头去看,清虚子略显佝偻的背影逆着光立于屋门口,阮望舒的死讯显然对他打击也是很大,仅仅三日不见,横波却觉得他好似老了十岁不止。

    见横波点头,清虚子喟叹一声,又缓步离开了。

    第二日,横波收拾了些许干粮,便独自踩着细软的雪去了山那头。

    不像山这头还有几个孤零零的木屋,山那头却是什么都没有。

    然而横波知道,这山头上不是什么都没有,这里有她娘亲。在这里,风是娘亲,水是娘亲,五感所及都是娘亲。

    即使在十三年前,她的娘亲便已彻底抛下她了。

    傍晚,横波带着一只还泛着土腥味的陈旧木盒回来了。

    柳氏担心了一天,见孩子好好地回来了,拉着她的手眼中含泪道:“乖孩子,这世上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横波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一揽裙摆,就地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

    柳氏看着眼前长跪不起的人,这才注意到横波手中的木盒,整个人如遭雷劈,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清虚子虽然早有预料,此刻却也是满目沧桑,他不看地上的横波,只望向山那边的中州,“你既已下定决心,不日便下山吧。只望你时刻记着,碧云山上,我和你师娘永远等着你。”

    得了清虚子的话,横波这才起身。

    柳氏已然双眼通红,横波不忍见她伤心,像小时候一样抱住她的腰故意用脑袋在她衣裙上蹭。

    柳氏拿她没办法,只得收拾起伤感的情绪拉她先去吃饭。

    这几日,柳氏做的都是横波最爱的菜,横波不是看不出她坚强之下的难过。只是她既已决心离开,再怎么安慰都是徒劳,何况……她也不会说话。

    即使如此,七日后,这样刻意营造的平静也终于化为了泡沫。

    山上的积雪彻底化了,而在山上整整生活了十三载的横波也下山了。

    一个包袱,一把染血的断刀,一方十余年不曾见过天光的木盒,以及临行前清虚子交给她的,曾经属于她娘亲的,一把也叫横波的剑。

    她以为从此之后便是穷然孑立,却不知道随着她一同离开的还有碧云山上清虚子亲自寄出的一封书信。

    这封信乘着乍暖还寒的春风,飞越青山绿水,也跨过黄沙长河,迎接过朝露初阳,也驻足于暮景残光,终于沿着摇响的古道到达了西北关隘。

    信上只一段话:“钰儿下山,剑指玉京。不求得助,但望相护。”

    ……

    碧云山高耸入云且山路崎岖,即使横波自幼习武,也花费了两三日才到达山脚的碧云镇。

    然而此刻才是横波最为茫然之时,自五岁上山算起,这已是横波这十几年来所到达过的最远的距离。

    这时,前方两人的交谈吸引了横波的注意。

    “听说张娘子的酒铺又上新酒了,这可不得去看看。”

    “我媳妇最爱张娘子的桃花酿了,算算时节,莫非就是桃花酿罢,那我可得给她捎两瓶回去。”

    “那是女人家爱喝的,咱大男人就该喝烈酒。”

    横波敏锐地抓住了“桃花酿”三字,沉思间不由随着二人来到了一间酒铺前,兀自看着眼前场景怔愣出神。

    酒铺前有一不过标梅之年的女子正挽起衣袖为酒客打酒,女子五官明艳大气,眼角眉梢都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想必就是这酒铺的主人张娘子了。

    明明不像,可横波看着她突然想起了阮望舒,阮望舒人如其名,是一个月亮一样温柔的女子。

    横波刚来碧云山那段时日,由于刚刚经历了一系列变故而极度缺乏安全感。清虚子本就不会带孩子,柳氏要负责山上所有人的生活也是有心无力。而那时也才不过豆蔻的阮望舒则是主动担负起了照顾横波的重任。

    横波那时虽然年纪尚小,却已十分具有攻击性,这性子不知折磨了阮望舒多久。

    然而每当她以为阮望舒再也不会管她的时候,阮望舒却永远都只是那样包容地笑笑,然后摸着她的头说:“我知道,我们阿钰其实最乖了,只是现在心情不好,没关系的,师姐会一直陪着阿钰。”

    久而久之,横波就这样,渐渐被月光消蚀了伤人的棱角。

    想起往日,横波蓦然一阵心痛。

    “姑娘,姑娘你怎么哭了?”

    待横波再回神时,眼前是张娘子疑惑又无措的面容,原来她已在此处驻足良久,刚刚还蜂拥着买酒的客人早已经散去。

    面对张娘子的询问,横波敛了眼角的泪意,沉默着摇了摇头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她在这一刻,才深刻地感受到,师姐是真的离开了。

    横波虽十几年来第一次下山,但在山上时也曾缠着阮望舒讲了许多山下的趣事,加上临行前柳氏细细的嘱托,倒也摸索着找到了休息的客栈。

    用了些饭食又示意小二要了一间房,横波便上去休息了,可能是由于前几日在山上恐有猛兽袭击而一直不敢睡的太熟,这一觉便睡的很沉。

    然而,一觉醒来本该神清气爽的横波在半夜便突然从梦中惊醒,还不及回顾刚刚的梦境便感到浑身酥软。

    这状态绝对不正常,横波没想到以前从师姐捎回来的话本中看到的打劫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料想是今天所用的饭食被下了药,连忙驱使全身内力化解,了药力。

    此药应当只是普通的迷药,不消片刻,横波便已无大碍,她料想下药之人必有后招,便仍躺在床上假寐。

    只是她实在想不通,自己才刚下山,与这里的人无冤无仇,怎么就遭遇了这档子事。

    只能说横波还太年轻,不懂什么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果然,不过片刻,客栈的楼道间便传来深重的脚步声,粗略估计至少有四五人。

    其中一人吩咐了一句,剩下几人便四散去各个房间。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加上这群人几乎就在横波门前商议,横波便清晰地听到了那人说的是:“我们分头去找人。”

    既如此,横波便暂且按兵不动,看看这群人目的所在。不一会儿,便有一人径直打开了她所在的房门,那人见床上躺着的是一个美貌的小娘子,又四处搜寻了能藏人的地方,见房内没有别人便准备离去。

    只是不待横波舒一口气,那人余光注意到了床头矮几上的被布包裹住的长剑,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他猛地上前几步,眼见就要抓住那把剑,突然,一只细白的手先他一步按在了剑柄上,他一抬头便见刚刚还在熟睡的小娘子正用那双清凌的眸子不带任何感情地凝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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