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梅长苏

    贺兰柚撑着伞走在琅琊山的小路上,透亮的雨水击打着伞面,溅出雨花,又顺着往下滴进泥土里。

    一直到了后山的一块墓园,蔺晨为褚杰和郑缘二人建了衣冠冢。

    这是贺兰柚回琅琊阁后第一次前来。

    用的都是上好的白石修葺的冢碑,上面还以贺兰柚为立碑人,分别写了挚友郑缘之墓和挚友褚杰之墓。

    她站在那儿许久,久到雨滴逐渐变小,最后太阳从云朵中冒出,乌云散去,光芒四散。

    她将伞抖了抖,收起来,轻轻靠在一边的石头上,从包裹中拿出烛香,为二人上了香,又从怀中拿出一瓶酒,倒入杯子里,分别放在二人碑前。

    她摸了摸二人的碑,蹲坐在中间,对着他们道,“这酒好喝吧,我酿的。被我师父薅得只剩下这一小瓶了。你们得好好尝尝,我酿的好喝,不呛不涩。我师父的酿酒技术没我好。”她笑了笑,“这三个月以来,我经常做梦,梦见你们还在,睡的一个比一个晚,早上还起不来,还得我把你们打醒。然后我们三个人去我们没去过的地方走一遍。”说着说着,眼眶湿润,声音也沙哑了起来,“我还梦见,褚杰上了琅琊高手榜,郑缘你上了公子榜,闯出了名号。”眼泪一滴一滴的流出,可她却依然笑着,“你说这是为什么呢,你们才十九岁啊……”她止不住地流泪,但依旧对着他们自言自语,仿佛他们真的在身边,仿佛他们真的能听见。

    她喝了不少酒,最后安心地睡在了那儿。

    此时蔺晨刚从鸽房出来,去档案柜查看这几个月已经归档的但他还不知道的一些信息,等弄完出来,天色已经昏暗,太阳即将下山。

    洛青时跑到蔺晨面前,焦急地很,“师父,大师姐找不到了。今天一整天没见过她了。”

    蔺晨问了一句,“马房的马和驴都没少吧?”

    “没有。”

    “那就还在山上,别急,我去找找。”蔺晨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把北燕皇室信息都帮我整理一份出来,放入我房间。”然后便飞走了。

    他心中大概有了底,洛青时既然在她平时会出现的地方都没找到,自然也只有一个地方她会在。

    她从未去过却有熟人在的琅琊墓园。

    他走到贺兰柚旁边,看着她熟睡的模样,脸颊红彤彤的,一看就知道是醉着睡的,指定说了不少胡话。

    蔺晨蹲了下来,轻轻抱住她的头,放在他胳膊上,然后轻声叫她一句,“碎碎,醒醒。”

    贺兰柚微微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蔺晨,笑了笑,“嘿嘿,师父。”然后两只手都抬了起来,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脖子,“师父师父,碎碎是不是很乖很听话?”

    蔺晨敷衍地点点头,“是是是,听话,听话就跟我起来回家。”

    “家……”贺兰柚立马就沮丧了起来,“我没有家了,我家里没人了……贺兰家都死了……”说罢就嚎啕大哭。

    蔺晨吓了一跳,“别哭别哭,贺兰家没了,蔺家有啊,你师父我永远都在,死不了。”

    她哭声变小,泪眼迷离地看着他,“但是……但是你会成亲的,你会有妻子,然后会有孩子,你会有自己的家的……我就又没有家了……”

    蔺晨忽然缓过神来,原来她一直都介意上次柳茗茗的出现。

    她知道,没有了柳茗茗,还会有下一个李茗茗,张茗茗,因为她觉得他迟早都会成家的。

    蔺晨无奈地拍拍她的小脸,“胡说,你师父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绝世美男,怎么会娶老婆呢?乖,听话,跟我回家哈,”

    然后将她背了起来,又从墓园的门口拿起一盏灯笼,点了火,让贺兰柚拿着。

    贺兰柚此时正趴在他的后背上,乖乖接过来,替他照亮前方的路。

    “如果可以的话,碎碎想为你照亮一辈子的路。”

    蔺晨歪头问她,“你说什么?声音太小了跟蚊子似的没听清。”

    “师父你竟背的动我,我以为我长大了你就背不动了。”

    “哟,你是小看你师父,你哪怕八尺高我都能扛的动你。”

    师徒二人一人一句地搭着,在林中慢走。

    她多希望,这辈子都能如此。

    当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的那刻,刺醒了宿醉醒来的贺兰柚。

    她动弹了一下,翻了个身,看到自家师父坐在床边趴着睡着了。

    不过蔺晨听到了贺兰柚的动静,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然后揉了揉眼睛,“醒了?可算醒了,你昨晚折腾了我半天。”然后他扶着脖子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会儿把醒酒汤喝了,然后今天你替我掌事一天,为师现在要去后山泡温泉去。”说罢还捏捏自己的肩膀,碎碎念道,“折腾死我了,腰酸背痛……”

    然后潇洒离开。

    贺兰柚看了一眼周围环境,这明明是蔺晨的房间,究竟昨晚发生了啥……

    她躺了回去,闭上眼睛,疯狂回忆。

    最后是李婶端上了醒酒汤进来,“小柚啊,你可算醒了,来喝醒酒汤。”

    她起身接过醒酒汤,咕咚咕咚喝了下去,然后问了一句李婶,“李婶,我昨晚喝醉了又干啥事儿吗?你在不在?”

    李婶嘿嘿一笑,想起昨晚的画面就觉得特别搞笑,“昨天天黑的时候是少阁主把你背回来的,本来送你房间的,你死活不撒手,两只手死死地抱着他脖子,然后他挂着你一整个晚上,跟个树袋熊是的,他走哪儿你挂哪儿。后来是青时和少阁主一起把你拉开才成的事儿。”

    那可真是,怪折腾的……

    但她自己酿的酒她记得一小瓶怕是喝不醉吧。

    李婶偷偷道,“你是不知道你之前酿的早就被他偷没了,后来是他自己重新按照你的方式酿的,但是米酒买错了。买了个高粱酒,可不就是会醉吗。”

    怪不得,“对了李婶,青时呢?他现在在外头忙?”

    “他一个时辰之前下山了,最近漕运传来的消息线总出错,我派他去整治整治。”

    洛青时在贺兰柚下山的这三年里得到了高强度的锻炼,每天都在蔺晨身后跟着,得到了管事的真传。

    贺兰柚将李婶为自己做的早餐吃完,便回了档案阁,开始从顺序排列开始一对一整理,把这三年比较重要的消息都罗列了出来开始仔细翻看。

    从西边的国家开始直到东瀛,她都翻看了一遍,等看完之后已经晌午了。

    紧接着她又着重翻看了大梁的皇朝秘事,突然就看到了去年的一条仅仅不过一句的不重要的消息。

    大梁皇六子靖王妃五月病逝,六月梁皇赐婚,靖王萧景琰抬娶肖敬与梦瑶县主之女肖梦茶为靖王庶妃。

    贺兰柚震惊半晌,看着这则消息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回琅琊阁三日了,她起初还以为茶儿不在是出去哪里玩儿了。

    没成想是嫁了靖王。

    也对,她是县主之女,婚姻大事她做不得主。

    不过她好像没闲着,在金陵开了家书局。

    靖王长年在外打仗,也不回来,倒让她过的逍遥自在。

    蔺晨从后山回来的时候,发现档案阁的蜡烛还亮着,他估摸着是贺兰柚还在里头,想着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有些无奈地推开门,想要叫她赶紧回自己房间。

    门刚推开,就看到贺兰柚早已躺在旁边的榻上盖着被子睡了过去。

    应该是想先休憩一会儿再起来然后就真的睡着了。

    他无奈地笑了,走到她身边,将被子给他盖严实一些,打算把蜡烛吹灭,却看到桌子上有贺兰柚刚归纳好的北燕信息。

    有好几本不同的册子,分别是皇家秘息,各个官员的详细介绍,甚至还有一些比较出名的才子介绍。将本来错综复杂的信息罗列地清晰明了。

    这比青时直接从档案阁里把粗简归纳的那沓子破烂要好,他还得自行筛选一遍。

    还是女孩儿好,细心。

    他满意地很,过几日他就要出发去北燕,为梅长苏铺路。

    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将琅琊阁交给她还是放心的。

    夏日来临,知了从土里钻了出来,飞往树上开始绵绵不断地发出吱吱的叫声。

    烈日晌午的时候,两只蝉一起在屋外的两棵大树上放肆疯叫,将正在屋中浅睡的贺兰柚给吵醒了。

    她有些迷迷糊糊地眯开半缝眼睛,眉头皱起,挣扎着起了身,推开窗户,拿起一个石子就往树上扔。

    石子准确无误地扔在了其中一只蝉的旁边,把它吓得立刻逃跑。

    另一只蝉听到声响也吓得无影无踪。

    整个世界立刻安静了起来。

    她张开双臂,伸了个大懒腰,觉得舒适无比。

    阳光洒在秀美的脸庞,一根青木簪简单挽成单螺髻,一些新长出来的碎发像是发了光,如同一幅慵懒美人图,从画中浮了出来。

    此时的洛青时刚要进来,抬头看到二楼如此场景,不禁愣了神。

    大师姐虽然没有二师姐长的精致美艳,但胜在气质绝佳,又天生长了一对圆杏眼,眼里闪烁着灵动平和的光芒,像是救世主一般,不由得让人想要亲近些,再亲近些。

    贺兰柚低头看到了青时,嫣然巧笑,“师弟,快来。”

    洛青时回过神来,急忙跑了进去,上了书阁。

    贺兰柚为他重新沏了一壶茶,拿出茶碗直接倒了大半。

    洛青时本就渴了许久,快马加鞭回山又立刻去了鸽房,讲了许久才出来,此时一大碗茶下肚正好能为他解渴。

    “这是什么茶,一大口下去竟然还能尝出回甘?”洛青时有些好奇。

    “就是寻常普通的花茶,我只不过放了一片新鲜的橘子皮。”她又为自己倒了一小杯,细细品味,觉得透沁心脾,不自觉的凉快了一些。

    洛青时不敢多看她一眼,只能转过视线,“老阁主传信说,再过一两个月师父和他老人家回来的时候,要举行传承大典,师父也正式成为少阁主,咱们就能上琅琊阁的传承谱了。”

    传承大典是指阁主从自己的徒弟中挑出一位为正式接班人。

    就好比如皇帝选太子一般。

    太子有东宫大典,那么少阁主也会有传承大典。

    而少阁主的徒弟也会有资格出现在传承谱上。

    老阁主从未收徒,只有蔺晨一个儿子,所以从小就被叫少阁主,其实非常不正式。

    上了传承谱,就正式成为少阁徒,有资格成为下一位少阁主甚至阁主。

    蔺晨他身体康健,又没有什么小毛病,基本能活很久很久。

    没准把自家徒弟熬过去了,自己都还能活蹦乱跳。

    茶儿嫁了人为妃,洛青时还是一国世子,过几年是要承袭王位的。

    新的希望也就只可能是蔺晨的儿子,或者他哪天又收了新的徒弟。

    她不禁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师父在北燕如何了。”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梅宗主过几个月就要去北燕了,他身体怕是耗不住。”

    “柚先生,青时先生!!”

    小学徒从外面扑棱着两只小短腿疯了似的跑了过来。

    能让小学徒来大喊不好了的消息,那自然是……

    贺兰柚从窗户中探出头,低着头问了小学徒一句,“何事?”

    “江左盟传了急信!”

    不到一刻钟,贺兰柚已经骑上了一匹马,还带着两匹替换马,以求快马加鞭一日能抵达江左。

    “师弟,阁中事务由你照顾,我去救梅宗主!替我捎信与师父我已前往,让他别担心。”

    洛青时还不忘把装了一袋水和烧饼的行囊扔给她,“师姐再赶也要记得吃点东西!”

    看着飞驰远去的贺兰柚,洛青时有些许担心,只恨他医术不精,无法代替师姐前往江左。

    梅长苏突然昏厥之后,是甄平立刻发了一份急书用游隼去传信,不到半天琅琊阁就能收到消息。

    但是尽管如此也浪费了一天半的时间。

    江左的大夫也只能拼尽全力撑到贺兰柚赶到。

    贺兰柚风尘仆仆地赶到之时,发髻也已松散,整个人灰头土脸,就差将一夜未睡疯狂赶路这八个大字刻在脸上了。

    她顾不得礼数,直接拿起桌子上的一杯茶一饮而尽,“快,带路。”

    管事立刻带路引进梅长苏的阁间,贺兰柚小跑到床边,立刻拉起梅长苏胳膊把脉,还不忘对旁边几个慌里慌张的大夫道,“几位给他吃了什么药,我来之前的病症都告诉我。”

    他们赶紧禀告生怕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贺兰柚闭眼细探他的经脉,察觉是其中一处淤堵。

    她立刻掏出几根针扎进梅长苏的腹部,然后运用内力一点一点地将腹部的瘀血逼出,这个过程非常耗神,顺着脉络将他的手指划开一道口子,用碗接着一滴又一滴下来的黑血。

    直到梅长苏的额头不再继续冒冷汗,渐渐地呼吸声平稳,静静地睡了下去。

    算是抢救了回来。

    腹部瘀血,是运用了丹田内力导致的经脉逆转。

    他本来就已经失去内力,却还强行运功,究竟是什么原因?

    贺兰柚正要一问究竟,发现屏风边冒出了小飞流的脑袋。

    他此时正探头探脑地看着梅长苏,整个人呆呆的,但眼中都是对梅长苏的担心。

    “小飞流,你怎么也进来了?”

    一旁的管事解释,“宗主昨日在指导飞流武功的时候想要以身示范,没想到刚运功就倒下了。”

    “糊涂!”贺兰柚轻骂,“真的是不要命了。”她有些恼气,将写好的药方给了大夫,“等梅宗主醒来让他把这副药喝了。”

    外面的天已大亮,没想到几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

    小飞流趴在梅长苏的床边,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梅长苏,直到他苏醒。

    梅长苏睁眼醒来之时已经是傍晚了,小飞流开心的很,说出了蹩脚的“苏哥哥!苏哥哥!”

    梅长苏微微一笑,“我没事了,别怕。”

    屋外正在碾药的贺兰柚听见了动静,起身推门而入,“梅宗主。”

    梅长苏微微一愣,他以为会是离这里最近的素谷主前来相救,没料到会是她,“贺兰姑娘,你是从琅琊山赶来的?”

    贺兰柚抬起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也不发热了。”她笑了笑,“我要再晚来一些你的命是真保不住了,可不能再运功了。”

    梅长苏看了一眼内疚吧啦的飞流,抬手摸摸他的头以示安慰,紧接着对着贺兰柚道,“辛苦你了,你师父他……”

    贺兰柚耸肩,“这事儿是瞒不过他的。明日我会传信给师父说你已无碍,尽量让他少生气。”

    “那就谢谢贺兰姑娘了。”

    贺兰柚在深夜的时候正打算写信给师父说明梅长苏的情况,却收到了游隼的传信。

    琅琊阁的训练有素的游隼也就那么几只,只会用在非常紧急的时刻,现在都用在梅长苏身上了,这要是茶儿估计得气死。

    她小时候每次传书都想用游隼,觉得传的快,有一次偷偷摸摸用了,被师父罚跪了好几天,还不让吃饭。

    她将信从游隼的爪踝处掏了出来,摊开。

    “为师已得知你去江左救梅,吾心甚慰,明日出发夜秦找寻晏大夫,将其带来北燕。为师在北燕等候,与你一同回琅琊。”

    晏大夫?她以前听师父提起过,跟老阁主关系甚好,只是前些年他退隐山林,没想到他如今在夜秦。

    她明日就出发,看来她得立马睡觉了,不然明天起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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