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逆旅

    李寒衣站在飞花中沉思,“你比你师傅当年,强上不少。”

    是吗?

    不是的,天下想。

    师傅当年在澜沧江救下了数以万计的灾民,而她充其量只救下一个应何从和一个裴东来,如果没有应何从,她在邵阳一样谁都救不了。甚至如果没有墨惘,她也救不下裴东来。

    武定、鲜参、大药谷、崔倍、薛勇……她谁也没能救下。

    “不,我远不如我师傅。”

    “我师父说,给我五年我能成剑仙。”她拍开自己的剑匣,于是此刻终于十二柄剑全出,“其实用不了五年,不过是一个剑仙而已,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择日,不如撞日。

    江湖第一次,还有人说可以选哪天成为剑仙。

    当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我刚刚向你问了一剑「月夕花晨」,也用风雅和水月答了一剑「清绝影歌」。”天下闭上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现在,该你来答我的剑了。”

    “风起。“李寒衣没有废话,她提起铁马冰河,那剑的剑尖青芒缭绕,山风呼啸,带着山峰之间的寒意袭来,声势浩荡。

    据说,高山有四季。

    人掠至山顶之时,会见寒风萧瑟,比在雪夜中狂奔还要寒冷的多。

    李寒衣持剑漂浮在空中,犹若仙人,一睁眼,身边的狂风在瞬间呼啸起来,她手持名剑,闭目沉思,凛冽的长风隔着十六层阁楼,都吹得阁楼底下的人几乎站立不住。

    “起!”李寒衣挥剑指天,仿佛是雪岭中的狂风顺势朝天而起,要叫山巅之上的积雪都纷纷坠落。李寒衣再提着手中之剑,那几乎积压着满山狂风的一剑,用力地一转。

    这一剑,很霸道,没有诗意,有的只是可怕可怖的杀意。

    雪月剑仙李寒衣修习的剑法,名叫「止水」。

    而这,是李寒衣练的止水剑法的最后一重,天道。

    这一重大成之时,据说可以用一剑之势将这雪岭之间的狂风逆转过来。原本当她习得这一剑的时候,就打算下山去慕凉城,找五大剑仙位列第一的洛青阳比试。

    如今这一重她还没有大成,但是却也是她最强的一剑了。

    “李寒衣你疯了!!”司空长风握起长枪,这一剑他挡的下来,可是从这剑下,他未必能全须全尾的救下一个人。

    李寒衣的剑分三重境界,第一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第二重: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第三重:见山仍是山,见水仍是水。

    山,和,水啊…

    天下在狂风中御剑而起,开始思考着。

    这是一个并不陌生的佛教中语。

    清风阁第一层藏书,禅宗史书《五灯会元》卷十七,《惟信》中有禅宗青原行思大师所标注解。

    看山是山,是俗人境界。

    我们相信「眼见为实」,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完全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力。山不是山,是什么?

    看山不是山,是修行者的境界。

    《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世间万象,皆是虚妄。觉悟的人明白,我们看到的山水,是刹那生灭的连续相而已。所以「看山不是山」,而是幻象,是观山者的「心」。

    见山仍是山,见水仍是水,这是悟者的境界。

    下无大地上无天,水无波浪火无烟,耳听尘事心不摇,眼观形色内无有。虽然晓得一切相是空的、假的,但是真空不离妙有,真相不离假相,相不离性,性不离相。

    眼见色不被色尘所转,耳闻声不被声尘所转,享受着内在的甚深禅定。所以「青山依然旧青山」。

    天下叹了口气,想,自己总归是个俗人啊。

    明白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的道理,但她就是学不会啊。

    五岁闹洪灾让她没了家的澜沧江是水,无双城里那穿城而过的大运河也是水。

    把武定满城尸骨烧得酥脆的大火是火,新年夜里娆疆苗寨堆起的篝火也是火。

    卢玉翟带她去爬栖霞山看的枫树是树,磨溪镇鲜参向往的那百年水杉也是树。

    当年杨知县墓地所在的山谷飘的是雾,小毒痴擦干眼泪那天早上飘的也是雾。

    入逍遥杀廉贞时中寒毒飘的小雪是雪,在洛阳梅苑和裴东来看的瑞雪也是雪。

    因为热血难凉,看见了就难以麻木。

    因为暖是真、冷是真、开心是真、悲苦亦是真。

    寒暑易节,春种秋收,大地永远在按照自己的节奏运行。

    但在苦难中,在希望中,在纷繁复杂的社会大潮,在无休止的党派争论中,许多相遇仍然正在上演、许多朴素而深邃的信念逐渐生根发芽,直至结出硕果。有多少死亡,就有多少新生,那些难凉的热血、执着的道义,如同新生命的蓬勃律动。

    于是总有一些作为和声音,会穿过战火纷飞的年代,穿过喧嚣与沉寂,直击人心深处。

    她抬起了手。

    有一道划破了天际的红色。

    拂晓已过,黎明已致。

    那是……一声无比嘹亮的凤鸣。

    登天阁下无双的剑匣嗡鸣不止,一把火红色的长剑从中暴起飞出,直奔天下手中。

    ——————剑榜排行第二的大明朱雀,此刻于雪月城出鞘了。

    大明朱雀,剑榜排行第二,藏在无双剑匣之中,乃是第十三柄剑。

    此剑被称之为魔剑,因为它会噬主,据说会控制持有它的主人,所以这样的神兵称之为凶兵不为过。

    人们都说,大明朱雀是一把魔剑。

    人们不懂,名剑有灵,剑客道心。

    于是江湖相传此剑蛊惑人心。

    但这样的魔剑,真的能影响一个已经明心见性的人吗?

    天下。

    天、下。

    她的剑、她的故事,都始于无双城。

    她所暗合的,是百年以来无数前辈为无双城前赴后继立命之心。这份思念,不会因为离无双城的远近而改变,亦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褪色。

    无论怎样沧海桑田,总会有人来背负起这座城。

    一如无双剑匣,无论有没有人打开,它都一直在那里。

    她希望着,希望这座城的命数,如日之升,如月之恒,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那是仅此而已的愿望。

    后来她走过了很多的路,看过天地苍生,走过山川大河,识得青天高,黄地厚,也见过月寒日暖煎人寿。

    于是她又取了这一缕红尘,想为这凡尘人世———出剑。

    天下的心很小、也很简单,小到只能装的下一座城的命运。

    天下的心很大、也很通透,大到装下了三年在外的风雨飘摇与悲欢离合。

    然而去过的地方越多,越知道自己想回到什么地方去;见过的人越多,越知道自己想呆在什么人身边。留下来的和想要抵达的,她已然明了。

    小天,你的剑是什么?你以什么为剑?

    师傅,当年没能回答你的问题,我有答案了。

    贪嗔爱慢,人我是非,五欲六尘。

    ——————师傅,这就是我的剑。

    “我有一剑,名,天地红尘。”

    我们所有的执念、痴惘、恐慌,皆来自于「生」;但也正是因为「生」,我们才灿烂、热烈、壮丽。

    这世界有太多的不公和晦暗,有冤屈,有伤害,有失意,有劈头而来的风雨雷电,有不知何时就会沉入的深渊。

    但只要你活着,并且愈加努力地向上生长,也许就能够更加真切地感受到来自生命的力量。

    那种力量无比浩阔,从你的心魄里喷涌而出。

    于是天地一剑,红尘嚣嚣。

    走过泥泞,趟过血水,一路颠簸,一路崎岖。

    ———那攀上极天之高的九霄,抟扶摇而上的姑娘,直入大逍遥了。

    整座登天阁轰然倒塌,李寒衣那满山的狂风被再度逆转了回来,一层层叠着天下的红尘气,冲着李寒衣迎头砸了下来。

    人们都说剑仙一剑难寻觅,那剑客成为剑仙的那一个瞬间呢?

    明明是初春,可是天地间的气温却因为这把剑而升高了,剑气卷携着滚滚的热浪,沉甸甸地压在人身上,哪怕是司空长风和雪月城的长老帮忙挡着,周围一些没什么武功地人群还是几乎能感受到喉咙间的惺甜。

    李寒衣摊在一片废墟里,她横着,吐出一口血。右手手臂上一道狰狞的剑伤还在流着血。

    天下站着,周围浮着那十二柄剑,手中拿着大明朱雀。

    ——————那柄大明朱雀,此刻就横在李寒衣的脖子边上。

    “四城之一的城主雪月剑仙,死在了无双城弟子的手里,”天下砸吧砸吧嘴,“应该会是说书人很好的故事素材。”

    “不可!”从这少年小辈给自己带来的震撼中刚刚回过神的司空长风大喝一声,可就在他的乌金枪露出八分枪劲之时,从刚刚就一直在一边观战的无双城二人的长剑也是三尺寒芒毕露。

    眼瞧着局势就要不对劲了,天下突然轻飘飘地传来一句,“我开玩笑的。”

    她把眼神从李寒衣的脖子上挪到李寒衣的眼睛上,笑了一下,“我说了,不取你性命。”

    笑可以有很多种。

    “我开玩笑的。”语调轻浮、不屑一顾,可以理解为是在嘲讽着对方。

    “我开玩笑的。”语调上扬,满面笑容,可以理解为是在和对方打趣。

    天下笑得平平淡淡地,听不出她是真的动了杀心还是只是想吓唬李寒衣说句玩笑话。

    “…小天。”

    她的身后,有人突然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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