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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回柬达之后,韬姚果然命人治了两桌酒,大家痛快喝了一回。只有阮叔,虽然畅饮,心里却一直记着那还未签子的文书。

    他等了两日,不见王府管事露出意来,便去问了一回。管事倒一如既往的客气,也答应得很好,只是‘二王子近日有事在忙,暂抽不出空看文书。’

    向来好事多磨。阮叔心中虽然急切,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张昙知道阮叔着急,但这几日她也没见到韬姚。不过这日傍晚时分,张昙正站在庭中看晚霞。忽然一人从外走了进来,到了近前才道:“张娘子,明日一早,与我一同去听讲经罢。”

    倒把张昙吓一跳。

    “去听讲经?”

    张昙不明白这邀请的用意。她既不信婆罗门教,自然对听讲经也没有什么兴趣。

    韬姚笑了笑,暮色之中他的神色不太明显:“去听一听罢,也许别有收获。”说罢他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

    这句话和韬姚这忽然的举动一样让人莫名其妙。但次日张昙到底还是出了门。

    门外,何罗,彭重和阮叔等人也都在等候,原来他们也收到了韬姚的邀请。众人皆不知道究竟是何缘故,只能随着韬姚的车架一道,往城中最大的寺庙而去。

    逢三逢五之日,是婆罗门教对公众开放的讲经日。现场聆听一回讲经,能抵十个功德。张昙一路过去,见越来越多人都向同一个方向而去。纵使二王子的车架令他们避让自两边,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脸上那种婆罗门信众独有的神情:眼目半垂,表情淡薄,口中念念有词。

    张昙看着这些脸面半垂的百姓,只觉得他们好似羊群,浩浩荡荡,步履一致的向前簇拥着,既不知道也不关心自己前进的方向。

    寺庙山门之前,住持领着众僧人等候多时。早到的百姓们没有获准入内,默默等候在门外。

    韬姚的车架到了,他下了车,在侍从的护卫之下,穿过人群,来到住持面前,面对众僧人的行礼,他也合十行了一礼。

    百姓之中,当即有人感动涕零。

    住持领路,韬姚踏入了寺庙。随之而后的,是张昙等及王府众人,再随之而后,是来听讲经的百姓。

    如此多人,然而鸦雀无声。

    入寺之后,韬姚在住持的带领下,进入了寺庙的正院。而张昙等人以及百姓被僧人引到了讲经堂上。

    讲经堂地方开阔,正对的是一座硕大的金色婆罗门神主塑像。神像庄严,有慈悲之色,异香环绕,烟雾缥缈,不可直视。

    讲经堂虽然宽敞,然而源源不断有听经的百姓进来,于是人自然的从讲经堂上流散到堂外,一排接一排,一位挨一位,密密匝匝,几无插针之地。

    堂上僧人分立两侧,皆双手合十,默念而立。等候的百姓们也如出一辙。口唇翕动,虽无声响,却让人觉得天地之间都是他们的默念之声。

    彭重,阮叔等人大多是第一回见到如此场景。在这沉默的静压之下,一时竟有些无措之感。

    张昙不是第一回领教婆罗门教这种暗暗给人施压的手段,她神色平淡,半垂眉眼,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一阵迭踏的脚步声响起,张昙抬起头,却猛然失去了言语。

    韬姚,焉耆二王子和赫哲王,他身披婆罗门教伽衣,双手合十,眉眼低垂,口中默念有词,跟随在住持之后。

    他在神主塑像之前跪倒,住持手持迦昙婆枝叶,向他点洒净水。然后韬姚伏身跪倒,在神主慈悲之色下,埋头不起。

    从今天开始,焉耆国二王子和赫哲王,韬姚,从此皈依婆罗门教。

    讲经场内外,百姓们长跪而拜,连诵教旨,涕泪不已。

    张昙看着韬姚跪拜,俯首,起身,转头。韬姚注意到了张昙的目光,却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收回了目光。

    讲经会散场之后,住持请韬姚及张昙众人饮了一杯茶,待百姓们都离开之后,亲送韬姚出寺庙,看着他登车而去,方才返回寺中。

    回王府的一路,车马粼粼,却无一人说话。

    到了王府,韬姚自入内院去了。张昙等人回到前院,竟都一时无言。在座都不是意气之人,也多少见过所谓改弦易辙,然而今日所目睹的一切都令他们如鲠在喉。

    次日,韬姚派人来请张昙,说要讨论文书一事。张昙去了,在堂上等了一时,听到脚步声时,她不由看了过去,见韬姚一身常服,便又转头收回了目光。

    文书韬姚已经备好,拿给张昙看过,又从侍从手中拿过一张帖子递给了张昙,里面有商号名称,地址和主事人姓名。张昙草草看了一眼,合上了帖子。她没有说话。

    韬姚自笑道:“文书里的交货地址就是这帖子上的地址。另,还有一事要与张娘子说一说,张娘子听了恐怕会很高兴。”

    他说的是关税之事。

    “我已与教中说好,金精便由他们代为托运交付,照城和曹国优待婆罗门僧人,对僧人所携带之物的关税可减免至二成。届时贵府只需派人在康国接货,如此,既免却你们奔劳之苦,也可省却大额关税。”

    说到这里,他一笑,“张娘子,我说过这笔生意不会让你吃亏。”

    张昙该高兴,作为生意人,能省如此一大笔关税,怎么能不高兴。然而张昙却看着韬姚,问道:“如此说来,二王子是为了这金精生意,才改弦更张,皈依婆罗门教?”

    这句话说得不老道。

    韬姚脸上的笑淡了下来,并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面无表情看着张昙:“张娘子不满意?”

    从昨日直到现在,张昙满腔都是说不清楚的感觉。但韬姚该不该皈依实在不干张昙的事。她勉强压抑住情绪,道:“还请二王子不要将两件事情关联起来,一笔金精买卖而已,我担不起如此大的名头。”

    说着她起身要走,韬姚却当即起身,挡在了她的面前。

    他低头看着张昙,轻声道:“张娘子这是不想领情?”

    这么说不过是顺着张昙的话逗一逗她而已。然而在张昙猝然扬眉看过来的目光中,韬姚忽然后悔,后悔自己将事情弄得如此复杂。

    张昙原想直接走开,却在韬姚说出那句不想领情时又改了主意。她重新站定,看向韬姚。

    韬姚预感到接下来的话语他不会喜欢。人与人之间的来往往往如此有趣:你希望她说话时她想走,你不希望继续谈话时对方却准备好了长篇大论。

    事与愿违,大概是人生的必然。如此想着,他笑了笑,又坐了回去,垂眉伸手给自己倒了一碗茶。

    张昙果然说了一篇长话。

    “二王子,我是生意人。生意人向来薄情重利。重利,不必过多说明。今日我却想和你说一说,这薄情到底是何意。其实说来也简单,生意面前无父子,亲兄弟明算账,都可作为注脚。然而我以为它还有一层意思,那就不接受大过利润之外的情谊。我只为付得起的情谊付账,超过者,恕我无法接受。”

    韬姚嘿然笑了一声。

    张昙底下还有许多话要说,但是情绪激动时说出来的话往往把握不好轻重,因此她又咽了下去。

    她字字句句都是撇清,韬姚却一句话又将人拉了回来:“未想到,张娘子如此厌恶婆罗门教。”

    “难道你喜欢?”张昙忍不住反问道。当初那个故意烧伤僧人,被放逐两年的武钲,难道就仅仅是武钲?

    韬姚咧着嘴唇笑起来:“张娘子,孩童才论喜不喜欢。我不是孩童了。”

    “那你论什么?”

    韬姚没有说话。张昙终于没有忍住,从昨天到现在的那把火,彻底烧穿了附加在她咽喉之间的枷锁。

    “自入贵国开始,不说百姓明明穷困潦倒,却依然节衣缩食供奉着婆罗门教。只说你这番回来,大王和王后为了补偿你,举行了那么盛大的加封礼。你明明痛恨婆罗门教,你甚至因为他们被迫去国两年,可你转头就皈依了他们。你不仅背叛了一心为你的父母,更背叛了两年前的自己。

    那些百姓因为信奉此教,穷困麻木至此,却还一心撒钱求保佑。婆罗门教保佑了他们什么?!是保佑信众脱离穷困,还是保佑他们衣食温暖?什么都没有!你明明知道他们是骗子,你却选择沆瀣一气,助纣为虐!”

    “那个叫武钲的人死了是吗?留下一个叫韬姚的,准备同流合污,共同欺骗他的百姓?”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身份?”

    韬姚白着面孔,眼睛里墨色翻涌,他直直看着张昙,冷冷道:“这句话,我也想拿来问问张娘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身份?”

    张昙站了起来:“我自然清楚我的身份。我只是恐怕你...”德不配位四个字就在嘴边,虽然张昙满腔怒火,但她到底还残留了一丝理智。

    “恐怕我什么?”韬姚目光如火,语气却低微得近乎在唇齿间拉扯,“张娘子不必客气,尽管说,我洗耳恭听。”

    张昙直视着他,冷笑了一声,径自走了出去。身后,传来一声激烈的瓷器破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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