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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第二日一早,张昙一行所有人同韬姚及他的随从一道,自都城而出,向北而去。

    焉耆是名副其实的山地之国,北部的高大山脉余系延伸到整个国家。西部的山地虽不如北部高大,却也崎岖陡峭。

    天气炎热,一行人骑着快马,昼行夜伏,种种颠簸自不用多说。这一日,经过数日奔驰,已遥遥可见前方一线波涛似的山脉自东向西横亘在天际。那里,就是泽兰道。

    众人向着山脉疾行。当分不清到底是深蓝还是深紫的山脉渐渐无法与天空分认时,天色已然暗淡,夜色降临了。

    山地之中,白日气温最高,夜间气温也降得最快。天色一见暗,众人当即停步下马,寻找适合过夜的地方。

    当篝火点燃,火光照亮一方小小天地时,夜风已如冰凉的水,将每个人浸湿。

    漫漫长夜,夜幕低垂,这上下四周的黑暗有如深渊。虽然有篝火相对,仍不能抵消人心中的不安。这样的夜晚适合聊天,也需要聊天。这一晚,众人说起了大王子的那条船的下水礼。

    时至今日,只要一说起,众人依然忍不住回味那日站在甲板上的感觉:潮湿的的海风迎面吹来,前方是真真正正的平坦和一望无际。不过是脱离了地面,那一刻却仿佛站在了另一个世界上。

    真是奇妙的感受。

    韬姚未赶上下水礼,自然也无法与众人感同身受。他裹着毛毡毯,盘腿坐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然而火光浮动,它任意在人的脸上投下光影,随心装饰着人的表情,叫他的沉默也显得柔和两分。

    当夜众人说了一时,后来裹着毡毯各睡了过去。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张昙就醒了过来。火堆已然熄灭,只有余烬。众人蜷缩着,仍沉沉睡着。她悄悄起身,想走出去活动活动身体。刚出来,便见坡上韬姚正盘腿坐着,眼望着前方灰蒙蒙的天地。

    他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转头看了过来。也许天光未开的清晨总是格外寂寥,一如韬姚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神情。

    张昙披着毯子,微向韬姚点了点头。她在坡上站了一时,觉得风冷得很,正要再下去,忽然韬姚道:“坡下有溪水。”

    张昙并不发愁早上如何洗漱,但既然有水源,去洗一洗也不妨。走了一时,忽然听到后面也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韬姚也下来了。

    溪水冰凉刺骨。它的源头是远处山上的雪水,此刻又是绝早的清晨,自然水温不高。张昙沾了沾水便算了,韬姚却扎扎实实捧水洗了一回脸。

    往回走的时候,韬姚忽然道:“听说在图兰别院,张娘子曾为我仗义执言?”

    张昙却不知道自己何时仗义执言过。韬姚笑了笑:“我这人虽然记仇,却也知恩图报。谢过张娘子高义。”

    他刚刚洗过的脸红白一片,给人一种洁净异常的感觉。他这一时似乎又好了,从昨晚一直持续到早晨的沉默似乎终于随着那一捧水冲刷走了,现在终于能好好说话。然而张昙领教过他的多变,道了一声不必客气,就不再多说。韬姚也不再说话,二人一前一后的回去了。

    收拾过后,一行人再度出发。十余日之后,他们终于到达了韬姚的封邑,泽兰道。

    进入泽兰道地界后并不多做停留,一行人又径往首府柬达而去。柬达其城,位于一处宽大山谷之中,城外也有河流和草地树木。韬姚的府邸正在城中。

    这一日下午,他们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终点。入付后,韬姚命管事给张昙一行人安排住宿,又道:“诸位一路辛苦,且先休息二日。”

    众人谢过。当夜休息无话。

    第二日韬姚并未现身,张昙等人便在城中转了一回。柬达虽是泽兰道首府,但众人有意看了一回,也看出一种焉耆常见的贫瘠来。

    倒是在城中见到了两处婆罗门寺庙。有婆罗门寺庙并不为奇,张昙他们在焉耆国中见过大大小小不胜枚举的寺庙,但是在此地,在韬姚的封地之上见到婆罗门寺庙,总叫人感觉奇异。

    歇过了两日。在第三日一早,张昙一行人再次出发,随韬姚快马向泽兰道南部而去。

    金精矿脉,正在泽兰道南部的群山之中。

    自柬达出发,疾行不过三五日,便到了金精矿场。说是矿场,其实就是一片被掀开了肚皮的豁口以及一排石屋。他们到时,矿工早已下矿,只有提前接到消息的矿场主事前来迎接。

    张昙先前虽已多少预知开采的困难,但一踏入矿场,一种弥漫的人力不可为的无力感当即向人扑了过来,叫人心猛的往下一坠。

    高大似不可逾越的山,遍地散乱尖锐的石块,以及那随时仿佛可以张口吞噬的洞口.....荒凉,是用旧了的形容焉耆山地景观的词语。但是此处的荒凉,更有一种随时可以将人掩埋的冷血战栗之感。

    这里的金精矿石,全靠人力开采挖掘。要多少人力和时日,才能在这样高大荒凉的山中挖掘出矿脉?

    阮叔随矿场中管事去细瞧开采出来的物料,张昙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法动。韬姚走过来,他看到了张昙的神色,沉默一时,笑道:“张娘子心中不忍?”

    这个笑如此随意,显得他无知无觉。

    张昙没有说话,面对这样的笑,她不想说话。韬姚一同看着眼前的矿场,淡淡道:“张娘子若果然心中不忍,议价时不妨给个好价钱。如此,才是对这些人最好的怜悯。”

    他去国两年,这金精矿场也停了两年。直到前些日子王府管事接到他的信,说有人要来看矿场,管事才将原来那些挖矿人又叫了回来。

    徒手开山,乍听之下确实艰难得让人不忍,但什么事情最初不是从徒手开始的呢?张昙的不忍他自然懂得,但落不到实地的不忍没有任何用处。他需要将这个矿场运转起来,需要源源不断的需求,如此才有机会增加人手,增加工具,不然,开开停停,永远只能停留在徒手开山的阶段。

    韬姚让张昙给个好价钱,这是生意人的惯常口吻,也带着生意人的冷血。都是生意人,这点意识和冷血都有,但张昙没有言语。

    一时阮叔同管事一道走回来,先向张昙微微点了点头:此地确实产金精且品质很好,就是产量似乎低了点。

    韬姚微微一笑:“老叔想必也看到了,金精的开采颇费人力。”其实这一大片都是矿脉,只要有需要,随时可以扩大产量。

    这是要价的惯常口吻,阮叔笑了笑。

    韬姚又带着他们沿着矿脉从头到尾走了一遍。不得不说,矿脉绵延之长,令人惊叹。

    前后所有都看过了一遍,两方人便在矿场管事的小屋里当场议起了价格。议价颇不轻松,一方不说漫天要价,报出的价格也远超阮叔的心理价位;阮叔的出价不说低到地心,也击穿了韬姚府中管事的底线。

    张昙与韬姚分别坐镇一方,然而这种你来我往讨价还价的过程向来漫长,虽说也有趣味,到底也只有那么多。二人便先后出来。矿场管事铺了毛毯,又洗干净杯子茶壶忙着烧茶水。韬姚用焉耆语对他说了一句话,管事便行过礼,到矿上去了。

    一时何罗也走了出来。韬姚看着他出来,笑道:“何师傅不在里面一同议价?”

    何罗虽做过焉耆王的座上之宾,但身份仍是张家的账房。

    何罗笑道:“我只管进出账,至于价格到底怎么样,听任东家做主。”说着他还似模似样向张昙拱了一拱手。

    张昙笑了笑,让何罗也坐下。

    前面便是矿场,将目光再放高放远一点,是灰蓝的天和脱了水似的连绵山脉。何罗坐着望了一回天。人无聊的时候便容易无话找话,况且何罗心中确实有点疑惑。

    “看着这天空,倒叫人想起图兰的海面。”何罗开口道。韬姚向他瞥了一眼。

    “先前大王子曾提过,想开辟海路前往东土。我高昌地处内陆,从未曾想过海路也可连通。那日听如此说,颇有种开了眼界的感觉。”何罗接着道。

    韬姚笑了笑。

    接下来自然就该转到为何不想办法从陆路重开商道的话上去,何罗琢磨了很久,觉得站在焉耆的角度来说,恐怕从陆路开辟还是要比海路靠谱。韬姚却把话岔开了:“何师傅此番来我焉耆,一路所闻所见,比之贵国,如何?”

    这个问题和之前问张昙的一样。

    何罗没有迟疑:“贵国幅地辽阔,占山靠海,君主贤明,百姓和乐,有大国之象。”

    韬姚却笑道:“何师傅话未讲完,我替你说完罢:然而土地贫瘠,百姓贫困,受制于人。”

    这话一出,顿时安静。何罗向韬姚拱了拱手,道了声二王子心怀社稷苍生,令人感佩。

    韬姚笑了笑:从小到大,他收到的恭维太多了。小时候都夸他天资聪颖,必成大器。那时候他不觉得这些话有什么问题,因为他确实觉得自己聪明过人。但如今他长大了,面对心怀苍生这样的恭维之语,他反而羞惭起来。

    真是越大越回去了。

    等了这一时也不见结果,何罗便起身又走进去看两位主事议价去了。

    张昙也坐乏了,正要起身也进去看一看,忽然阮叔走了出来。

    价格谈判在两位主事的拉扯之下终于算是有了点进展,然而仍比阮叔希望的价格要高。“若按照王府管事的报价,”说到这里阮叔向二王子拱了拱手,又转向张昙汇报:“再加上如今照城和曹国的关税,如此算下来我们实在是无利可图。”

    阮叔之所以当着二王子的面来汇报,不过也是一种谈判策略罢了。

    然而出乎阮叔的预料,张昙默算过一回,开口道:“既然确实谈不下来,那就这个价格罢。”

    “主家!”阮叔惊讶的喊了一声。

    跟在阮叔后面出来的王府管事面上露出笑来。

    阮叔很可惜,觉得这个价格还有很多空间,但既然主家拍了板,他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违拗,他当即换个方向,扭头向韬姚道:“二王子,我们主家给了如此好的一个价格,是我们与您合作的诚意。此番商谈,不仅是为了价格,更想与二王子谈一谈独家供货之事,未知二王子意下如何?”

    这自然可以。韬姚向王府管事点了点头。阮叔拱手道谢,两位管事于是再度进去商议文书。

    待人都进去后,廊下又安静下来。韬姚忽然蓦的笑了一声,道:“张娘子如此心软,可算不得好生意人。”

    这话未免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思,不过这是韬姚说得出来的话。张昙笑了笑,没有理会。

    灰蓝的天幕上那层蒙蒙白雾此时愈加浓厚起来,几乎让人看不到原本的天色。韬姚看着天,忽然淡淡道:“张娘子放心,这笔生意,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一时文书条款商议妥当,两位主事各拿给自己主家看。这笔生意两位主家都谈得如此客气,文书条款自然定得也合理。张昙看过,正要点头说可以用印,韬姚却放下文书,向张昙道:“张娘子,我的印章这回没带过来,不如等回柬达之后再签字用印。”

    今日一切都谈得很顺利,却未想到了最后却有了破折。阮叔不免看了张昙一眼。张昙也不知韬姚是什么意思,但上赶的不是买卖,她点了点头。

    虽然最终文书没有当即签下来,留了一个遗憾和小小担忧,但这一日实在可做得张昙一行辗转万里的结点。

    这一路自高昌出来,一路经历北道各国,过葱岭,到焉耆,过哈尔达,暂留图兰,又到柬达,最终踏足这个矿场,这一路上众人心里都绷着一根弦。但现在,那根弦终于可以松一松了。

    人一轻松,笑容不自觉地就多了起来。何罗笑道:“可惜此地无酒,不然可畅饮一番。”

    “若想喝酒,回了柬达管够。”韬姚如此道。

    于是一行人笑着再度上马,往柬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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