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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虽然安佑不赞同博夫人去找博王后,但博夫人想了两天,还是入宫去了。

    送走了博彤,如今这都护城中博姓之人就只剩下博王后自己和姑姑博夫人。自己又不能时常出宫,因此对于姑姑的来访博王后很是高兴,甫一见面就将姑姑姑父和两个表妹的近况都问了一遍。

    “都好,”博夫人笑道。又问起神秀这几日怎么没去丞相府,“他两个姐姐都盼他去呢。”

    神秀如今跟着崇文馆博士在读书,学业上繁重许多。

    博夫人跟着叹息了一回:“小小年纪学业这么重,可要好好看护他的身体,万不可不要累坏了他。”又劝博王后放宽心,“纵使课业重,也是为了他好。你可不要太过心疼维护。”

    为人父母便是有这一点奇怪处:虽然口中抱怨担忧自己孩子学习太苦,但若是有谁顺着话头劝说天家贵胄何必如此吃苦之类的话时,心中反倒要不高兴,以为劝说之人浅薄。只有如博夫人这般劝说,才觉得称心。

    姑侄二人就着如何调养孩子身体说了一回,渐渐说到了博彤。

    博王后以为博夫人要为博彤说项,先摇头道:“姑姑,不必再劝说。我已写信回去要求家中严加看管,博彤未出嫁之前,总不叫她再上来。”

    博夫人心中为博彤遗憾,口中却道:“此事你既然做了决定,自然是听你的。只是我有些为博彤可惜,她最是爱热闹的一个人,如今正是大好年华,却叫困在赭石城里,不知多么无聊呢。喏,前些日子给我的信里也是一通抱怨。”

    “就是因为她年纪太小,一心贪玩,怕惹出事来,所以才叫他回去。都护城中确实热闹繁华,待她以后出了嫁再过来也是一样。”

    博王后没有将月余前那个下午之事说给姑姑知道,到底是给堂妹留了颜面。

    博夫人觑着侄女的神色,就知道博彤之事一时还不能转圜,便换了话题。

    为博彤说情不过是顺口之事,今日她的主要目的却是为了生意之事。

    博王后听姑姑说完,微微皱了眉,先问道:“这事,姑父知道么?”

    一个常把让王后好好的做王后挂在嘴边,一个开口就问姑父知不知情,这姑侄二人都是有点意思的。

    然而博夫人并没有表现出受到冒犯之意,而是笑着道了声自然知道。

    “正是与他说过,我才入宫和你说呢。”

    博王后仍觉得不太相信,进一步追问道:“姑父也赞同吗?”

    “这是我们博家做生意,你姑父赞不赞同的又有什么关系?”博夫人带了微微惊诧反问道,接着又将情况说了一遍。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消请你在大王面前说一声,咱们家这门生意就能顺风顺水的做起来了。”

    然而博王后想了一时,摇了摇头:“姑姑,此事或许不能成。”

    “哦?怎么说?”博夫人已将此事从前往后捋了一遍又一遍,自觉周全,丝毫不觉得博王后还能找出什么问题来。

    “如今,朝中正加强对婆罗门教的管控。若我们家此时与婆罗门教合作,不等于与朝廷法令作对吗?”

    博王后到底是王后,虽然深居内宫又年纪轻轻,却依然锻炼出了该有的眼光。

    博夫人闻言一顿,过一时笑道:“你放心,与婆罗门教的合作我必然不会对外宣讲。我还要为我的货源保密呢。婆罗门教那头,我也会要求他们不得公开与我们家的关系。你就放心罢。”

    然而这不是保密不保密的问题,而是根本就不能这么做。

    博夫人皱起了眉,她很快找到了反例:“如今北道各国都约定不得与焉耆做生意,可你看那张家的小娘子不还是往焉耆去了吗?可见虽有法令要求,多少还是可以通融一二的。”

    “张家是张家,我们家是我们家,不能混为一谈。”

    “你的意思,张家有特权,可以为所欲为,咱们家就只能老老实实蹲着?”

    这事实在与张家并不相干,不论张家怎么做,也不能证明他们博家就可以违背朝廷法令。

    博王后不想再争论下去,再说下去该夹杂不清了。

    “姑姑,不必再说。我作为王后,博家作为外戚,不能带头违反法令。此事不能做。”博王后做了最后的陈词。

    博夫人薄唇紧抿。然而她虽闭上了嘴,一股气却心不甘情不愿的在胸腔内上下游曳。良久,她勉强压下那股气,起身道:“既如此,那我知道了。”

    说完行了一礼就要走。

    博王后忍不住在后喊了一声“姑姑”,博夫人停住脚步,微微侧头等着博王后的下文。博王后却只道了一声“回去路上小心”,博夫人笑了笑,走出了高盛宫后殿。

    从宫城出来之后,博夫人噙着冷笑端坐在车内。走了一时,她忽然用扇柄敲了敲车壁:“转头,去清凉寺。”

    如此好的机会,说什么也不能就此放过。

    到了下午,庾神秀放了学来看母亲。如今神秀已经八岁,早已经进学,正跟着崇文馆博士学习,日日不缀。

    一进殿,庾神秀先去拜见了母亲,又去逗妹妹,带着妹妹疯跑了好一阵,直到他们母亲喊停下来,才手牵手的乖乖去见母亲。

    博王后先摸了摸女儿的手和背,命人带小公主去换衣服。又摸庾神秀的额头,见他额头上满头的汗珠,便一面替他擦汗一面道:“都八岁了,还天天带着妹妹到处疯。”

    这种责备也是母爱的一种表达。庾神秀年纪虽小,却理会得清楚。他昂着头,脸上带笑,任由母亲把他整张脸擦了一遍。去换过了衣服,他回来坐在母亲面前,回答母亲的每日一问:今天学了什么?有没有什么问题?晚上睡得好不好?等等等等。

    庾神秀一一回答了。末了,他忽然道:“母亲,我想拜那位李大儒为师。”

    博王后听后一愣,问:“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你不是已经跟着沈博士在学习了么?”

    “不一样。这位李大儒学问更好,儿子想拜他为师。”庾神秀道。接着又说道:“我听说大哥已经拜李大儒为师,我也想拜。”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博王后笑道:“你好好先跟着沈博士学习,等学问有长进时,再拜李大儒为师。”

    博王后这话很有几分哄孩子的意思。庾神秀虽然还是孩子,却已然有了质疑精神:“可是我的学问不是一时半会能有长进的。李大儒只讲学三个月便要回东土,那时我怎么去拜师?”

    “那就先不拜,等长进了再说。”

    “可大哥为什么能拜?”庾神秀叫了起来。

    “因为你大哥学问比你好啊。”

    庾神秀噔的站了起来。愿望不能满足,令他终于有了两分孩子任性。他跺着脚,喊道:“我不管!我就要拜师!”说着,就气呼呼跑出去了。

    博王后在后面喊之不及,庾神秀一眨眼就跑不见了。博王后眼看着庾神秀的侍从们跟着追出去,停下了脚步,很是无奈:孩子真是大了,动不动就跑,让人追都追不上。

    今日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来提些不可能做到的要求。

    她这里说等会儿拿住了神秀要好好教训一番,环銮扶着她笑道:“小王子身手真是敏捷。”

    博王后回头半嗔道:“这个就不必夸了罢。”

    环銮抿嘴一笑。

    晚膳时,高昌王见庾神秀不在座,问起来,博王后便道:“我说了他一顿,他生气自己去了。”

    高昌王向来喜欢小儿子聪明机灵,便问神秀怎么了,要挨一顿说,又命人去看一看,博王后拦着不让去,将事情说了,末了道:“我话未说完他便跑,您说是不是该骂一顿?”

    高昌王听完,点头道:“是不该。母训未了,如何能跑。”只是,也不知神秀一个人,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呢?

    博王后无奈道:“都说父严母慈,怎么如今您反过来了?做错了事,就该好好反省。您再派人去安慰他,等会儿他心里就只知道委屈。”又道:“我早命人去看了,有什么事会报回来的。”

    高昌王最怕听人唠叨,忙道:“好好好。那就吃饭罢。”

    这明显和稀泥的态度叫博王后忍不住轻瞪了丈夫一眼。浅怒薄嗔,自有别样风情。高昌王哈哈一笑,握住了博王后的手。

    深夜,高盛宫后殿内室。帘幕低垂,一室静谧。博王后于朦胧之间,忽然感觉身旁一空,接着仿佛又感觉外间有橘黄烛光一闪而过。

    她人困倦,叫睡意遮住了眼,一时竟没能醒来。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过了一瞬,她脑中忽然清明,坐起身来,发现身旁的位置果然空了。

    她起身下床,披着衣裳,趿拉着便鞋向门口走去。打开门,就见对面远远燃着一片烛光。

    门外侍立着宫人,见门打开,博王后散发批衣出来,忙俯身行礼。

    “大王又去书房了?”博王后轻声问。

    宫人道是。于是博王后亲自持灯,穿过内堂向对面的书房而去。

    书房之内,高昌王手持书卷,眼睛看着烛火。

    博王后在门口看了一时,轻轻走了过去,手扶上了高昌王的肩膀。高昌王一惊,他久视烛火,视线叫照得有些闪烁朦胧,转过头看了一时,才看清原来是博王后。

    他面上露出笑来,伸手覆住肩上的手,道:“你怎么又起来了?”

    博王后轻轻叹了口气,道:“大王不在,我睡不安稳。”又问:“大王怎么不睡?”

    “做了个梦,梦醒了睡不着,出来坐坐。”高昌王见博王后神色困顿,便推她让她自去睡。

    博王后却挨着高昌王坐了下来,伸手抽走高昌王手中书卷,道:“夜间看书伤眼。大王要看也等到明日再看。”

    夜深露重,低语缱绻。博王后困得很了,眼眸低垂,烛光之下,她肌肤细腻融融。高昌王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怜爱来。他伸手揽住博王后,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去睡罢。”他在博王后耳边道。博王后脸窝在高昌王颈间,闭着眼睛低声道:“一道去。你睡了,我才能睡得着。”

    他们是多年夫妻,刚成婚那两年,博王后还有一些少女的娇俏,会撒着娇说许多甜蜜的话。然而高昌王觉得没有哪一句比现在这句带着淡淡疲倦的话更令他动容。

    他伸手搂住博王后,让她完全坐了上来。然后一手抚着她的手臂,一手将她脸上沾染的几丝秀发拂开。博王后便这么靠在丈夫身上,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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