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和傲霜一同前来的还有几个嬷嬷并十来个侍婢,众人齐齐簇拥上来,摘去孟柔鬓边木簪,解开她的衣裳襦裙,重新给她套上身能见人的行头,来不及沐浴,就用带来的香胰子在她脖颈后头猛刷几下,而后才带着她往后花园去。

    碧玉湖西北岸有座高拔奇峻的假山,上有题名为翠嶂,这一带山石重叠,奇木参差,形成如插屏一般宽阔的屏障,将整个后园与前院分隔开来,两人拨开遮掩着的花木从石阶爬上去,转了几个圈,到达山顶时视野豁然开朗,这是后花园里地势最高的地方,从山顶俯瞰下去,整个江府都尽在眼中。

    平台正中有座凉亭,公主的舆轿就停在里头,也不知是怎么抬上来的,舆轿边立着戴帽簪花的胡服女官,还有侍卫、医工等随扈数十号人,崔氏、郑瑛和江婉都侍立在亭外,孟柔垂头走过去,按照方才嬷嬷教的规矩,俯身朝舆轿行拜礼。

    “民女孟柔,拜见公主殿下。”

    舆轿四面用彩纱遮掩着,孟柔不敢抬头,也不知道里头究竟有没有坐着人,好半晌才听有女声问:“她就是那个孟氏?”

    崔有期答:“正是。”

    她看一眼身侧的孟柔,心头滋味复杂难言。

    同上回笄礼时一样,晋阳公主这回上门前也没有任何预告,只说是上回院子没逛完,这回要接着逛。

    江府园林虽严整,又哪里比得上皇家禁苑的玉树琼楼,再说晋阳公主是圣人最宠爱的女儿,御赐的公主府邸占有兴道里半坊之地,里头塞满了天南海北的奇珍异宝。自家院子只怕都逛不过来,倒一而再地往江府里跑,还次次都摆出这样大的阵仗,崔有期不清楚她葫芦里买的什么关子,也只能依从她的意思,拆了门槛把鸾驾仪仗让进来,又陪同着登上翠嶂山。

    听郑瑛说,上回公主的仪仗也停在这里。

    若说是逛园子,为什么总在同一个地界待着?

    崔有期不清楚她到底想要做什么,想着郑瑛与驸马是亲戚,江婉也行过及笄之礼,就叫上两人作陪。

    可公主却嫌弃人太多,搅扰了她的清静。

    “殿下本无意惊扰令府,各位都去都忙自己的,一切照旧就是。”女官说道,“听说府里有位姓孟的娘子,不如就让她来陪侍吧。”

    竟是要见孟柔。

    女官上下打量孟柔,确认身份,便领着她进亭子,躬身钻入轿内。

    进了里头才知晓舆轿为何这样大,床榻,香炉,桌案,灯柱,一应俱全,简直就像一个稍小些的卧房,地上还铺了层厚厚的毛毡毯,时值仲秋,天气越发冷,轿内却极温暖,甚至还有些闷热。

    孟柔一进来便被这暖香气冲得脸都红了,她不大舒服,借着躬身的姿势扯了扯领口。

    本以为无人看见,却听见一声女子轻笑。

    下意识抬起眼,只见一容貌端丽的女郎正倚在榻上,梳高的发髻松散垂着,金线穿着各色宝石米珠网在上头,眉间一点朱砂红钿,唇红齿白,天气已然转冷,她却仍穿着一身薄薄春衫,赤着一双腿,随意曲在榻边。

    无一处不慵懒,无一处不精致。

    孟柔看见那双含着妩媚笑意的眼,吓得立马埋着头,缩成个鹌鹑样,又引起公主一连串笑。

    女官把人带进来后就又退出去,轿内没有旁人,公主朝孟柔招手。

    “你过来。”

    孟柔磨蹭着往前去,又见公主染着蔻丹的手指了指脚踏。

    “坐在这里,”公主随手端起一盘果子递给她,“给我剥葡萄吧。”

    孟柔低垂着头接过,把瓷盘端在膝盖上,她从没见过这样小的“桃”,比樱桃还要小,皮也薄,稍一用力就会掐破,青绿色的汁水溅了满手。

    她硬着头皮剥葡萄,余光瞥见公主托着腮,一双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半晌听公主问道:“我听人说,你是江铣屋里的?”

    按照嬷嬷交代的,她得站着回公主问话。

    孟柔不知道该不该放下手里的葡萄,仓皇抬起头,公主手掌下压示意她免礼。

    孟柔便屈身坐回去。

    “问你呢,你是江铣的女人?”

    江铣?

    她根本没听过这名字,公主大概是弄错了。

    孟柔摇头道:“我郎君叫江五。”

    “江五?”晋阳公主怔住,随即笑起来,“这可真有趣,你竟不知道你男人的名字。”

    看孟柔懵懵懂懂,公主大方为她解释。

    “人生下来有姓有名,有字有号,又有行第。就像我,因父皇赐的封号是晋阳,外头人便通称我为晋阳,我在家里行九,父皇、兄长,还有亲近些的下人,便就会唤我一声九娘,可这也不是我的名字。”公主道,“我姓嬴,名兕子,嬴兕子才是我的名。

    “江铣也是如此。他出身兰陵江氏,族中行第五,叫他江五倒也不算错,可这并不是他的名。对了,你可知道他的字是什么?”

    孟柔摇摇头。

    她连江铣这个名都是头回听见。

    嬴兕子托着腮又问她:“像你这样的人,会喜欢什么?”

    孟柔又是一愣。

    她这样的人?

    孟柔不知道“她这样的人”算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又摇了摇头。

    公主又问了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譬如孟柔是哪里人,安宁县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又问她平日是怎么生活的,安宁县同长安城究竟有哪些不同,她似乎对孟柔很好奇,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到最后,就连孟柔左邻右舍是姓什么、做什么的,全都问得清清楚楚。

    孟柔也说不清这算不算陪侍,总之公主叫她剥葡萄,她就剥了,公主问她的话,她也就答了。

    天色渐晚,虽说公主仪仗与旁人不同,但为了避免麻烦,赢兕子还是决定赶在宵禁前离开江府。

    孟柔捧着碟子问:“这葡萄……”

    公主身边的女官回答:“是公主赏赐给孟娘子的。”

    说罢遮上帘帐,十二抬的大轿如来时一般,被浩浩荡荡地抬下假山,离开江府,只剩下孟柔捧着瓷碟发怔。

    她竟见到了公主。

    那可是当今陛下的亲生女儿,她不但见着了,还知道了公主的名字。

    庙里的神仙人人都能参拜,可天底下见过公主真容的,又能有几人呢?

    公主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走了,好似当真是来逛院子的,但崔有期并不敢轻忽,立刻把孟柔召去主院问话,孟柔不敢隐瞒,一字一句全都说了。

    至于那碟子葡萄,贵人有赏赐,原本是该分送给各院长辈同辈,但晶莹的葡萄都被孟柔剥得坑坑洼洼,崔氏看都懒得看,挥手就赶她走。

    孟柔只好把碟子端回院里,同珊瑚砗磲分着吃了。

    今夜江铣又没回来。

    临睡前,孟柔恍恍惚惚地想,江铣名字里的铣,是哪个字?

    她所识得的统共就那么几个字,没有一个是同音的,便是蒙也蒙不出来。

    瞎琢磨没一会儿,孟柔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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