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甜贞

    稳住身子，一手摩擦着媳妇儿的胳膊，另一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像是下了重大决定似的，程可则对她说到：

    桔公岛位于西沙群岛，那个岛不大，解放后，只有一家渔民在上面守岛、并在周围海域以打渔为生。

    媳妇儿那细细的鼻息轻柔的吹在他的颈边，这段日子以来，他们两个倒是很少这样温情脉脉。

    自打媳妇儿去上那个学习班，这才几天的工夫啊，她就像那被搬到背阴面而晒不到阳光的花朵，大有“枯”的架势，面对仨孩子的时候她一切如常，等到在面对他的时候，她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比一天的笑脸少了。

    作为她的丈夫，他当然不希望自己满心呵护的朵花枯萎，至于以军属们的所谓出身问题而开设的学习班，他表面上不吭声没态度，实际上却认为那就是整|风|式的瞎搞。

    付矜瑜搂着他的脖颈，娇滴滴地问：程可则你说说嘛，那为什么叫桔公岛啊？

    程可则：刚不是说了嘛，小岛，小岛，面积不大，也因为它的形状像颗桔子啊。

    付矜瑜：哦，只有一户渔民守岛，确实是小岛，嗬~

    呵~

    你呵什么，讨厌。付矜瑜不依地轻拍了一下他摩擦自己胳膊的大手掌。

    媳妇儿轻轻拍的这一下，倒叫程可则想起一件事儿来。

    好久以前，在他还是营长的时候，带领尖锋队又一次的成功偷袭了一个军港码头，顺利地带回来五条机帆船和若干武器。首长很高兴，当场特批了一瓶烈酒、一包花生米和一包地瓜干，特许他们当晚加餐，酒足饭饱之后战士们陆续散去，也许那一回林立霆喝多了几杯，才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了那一句话：

    程小子，你知道吗？文化人娶妻，要不书香门第，要不江南女子。

    当时他就是个带兵打仗的，满脑子都是战役战术，老林的那句话顺着烈酒也就穿肠而过了。后来，他追求心爱的小瑜，两个人结婚之后，他才恍然明悉，无论是贤良淑德、还是柔情韵味儿，他的媳妇儿都是占全的，此刻亦是。

    这会儿媳妇儿那娇软的身子倚在自己的背上，程可则很是受用，他继续向她念念叨叨的交待：

    桔公岛虽然小，但它上面有一口明代的古井，那上面有淡水，适合人居住，这说明南海自古就是咱们国家的地盘。解放后也有海洋学家考察队随军船上去勘探过，专家说，桔公岛虽小却符合农业生态的条件，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桔公岛荒废了几百年，而今那座小岛几乎快被海鸟霸占完了。

    付矜瑜有听却没懂，她略微只知道一点点，在广茅的大海上有些小岛上并没有淡水，只能依靠储存自然降水来使用，守岛人的生活是非常清苦的。

    她对于能出行桔公岛非常的期待，收回胳膊变换了一下姿势，两人背对着背坐着，付矜瑜摊开手又握成拳头上下看了看，自言自语地琢磨着问：

    这么有意思呢……桔公岛，桔公岛，像颗桔子那么大。

    仰头往后靠去，她的头轻轻敲了敲他那宽厚的脊背，随意的问了一句：哎……程可则，那有没有像橙子那么大的岛啊？

    程可则不疑有他：有啊，橙公岛啊。

    付矜瑜改坐为趴，竖起双肘托着脸颊，娇憨憨地发问：真的假的，我随便猜的。

    随便猜就让你猜着了。

    侧坐过身，看着媳妇儿怡然自得的小样儿，他笑了。程可则没哄她，位于中沙的海域上确实有一座橙公岛，生活在那上面的渔民有七八户呢。

    双手一击，付矜瑜翻身爬到床头倚坐，笑开颜色决定：

    哎呀，好，我们就去桔公岛了。啊~美丽富饶的西沙群岛啊，我们祖国的一块明珠，一块瑰宝。

    程可则见媳妇儿高兴得忘形，他也乐：行了，行了，你们母子四个这下满意了吧？不会驱逐我了吧？

    不驱逐，不驱逐。请问程先生，你是要去洗澡不，我给你拿换洗衣裳啊。哦，对了，今晚没有红烧肉，但是明天一定有，你要早点回家吃饭啊。

    说着，付矜瑜滑下床沿、脚步轻快地为他找衣裳去了。坐在床边的程可则边笑、边有些无奈的摇头、抚了抚略有些褶皱的床铺，只要能使她开心一些，他也就安心了。

    ……

    不知道程可则是怎么帮她从学习班请到的假，反正，她躲在家里收拾行囊，暂时可以不去上学习班了。

    那天，不晕船的母子四人先搭乘客轮中转，客轮靠岸之后，就像地|下|党接头对暗号似的，他们在找接人的渔船的时候，人家也在悄悄的寻找他们。

    还好，母子四人这个特征很显眼，不一会儿，一位典型的渔民模样的男子上前与付矜瑜打招呼，之后热情地邀请他们上渔船。

    话不多说，渔船朝着汪洋的大海深处驶去，一直躲在船舱里的付矜瑜其实没闲着，她在忙着给孩子换装——自制的防晒衣。

    在岛上出门必戴大檐帽，可是出海更不能少了防晒衣啊。

    防晒衣是付矜瑜用棉麻布做的，穿到身上像是宽松版连体装，从头包到脚，只露着一双眼睛，她在脚踝、腰间、手腕、帽衫口鼻子处都做了活动抽绳，可自由的拉上拉下和穿脱。

    灰白的棉麻衣裳上绣着孩子们的画作，样式新颖、倒不似那么单调。只是，当他们走出船舱那一时刻，真把于大舟给吓了个趋趔，好在他在船上待惯了，下盘还算稳健，身子只晃了两下，便稳住了。

    这程军官的家属和仨孩子身上是穿的啥呀，一身白衣裳包得严严实实，于大舟瞧着他们就像四个木乃伊，活的。

    换好衣裳，双胞胎蹦蹦跳跳的就去了渔船中间，眼睛露在外面，脸上护着面罩，小手也被包在防晒服里，他俩扒着船板往海里看。

    程军洋：妈妈，在大船上海水还是蓝的，怎么换到小船上，海水变成黑的了？

    程军海：对呀，妈妈，海水不应该是蓝的吗？

    付矜瑜背靠着船板坐在船舱边，女儿乖巧的倚坐在她腿上。在客轮上她就观察到了，她家孩子没一个晕船的。对着双胞胎招招手，示意他俩靠过来：

    宝宝，你俩过来，咱们靠在一起啊，你们认真想想，海水有颜色吗？

    嗯？

    没有。

    对呀，咱们之所以会看到不同颜色的海水，那是因为天气和太阳光折射的原因。等你们长大了，学到的知识多了，就会更了解海洋了。

    知道了，妈妈。

    察觉到船老大时不时投射过来的目光，付矜瑜不必低头便知定是他们母子四人身上的奇装异服惹出来的。交待好双胞胎不能乱跑，她出声问到：于大哥，是不是我们的衣裳吓到您了？

    于大舟：没有，没有，只是您这是……

    付矜瑜解释到：于大哥，这是防晒装，海上紫外线太强了，我担心去玩了一趟回来，得变成非洲兄弟那样儿了，就给自己和孩子一人缝了一身。

    哦，哦，您手真巧。

    于大舟心想，这可真浪费布。像他们渔民只在海上打渔，打到的渔获定时定量交给集体，多出来的鱼可以自己吃也可以以鱼换物换些口粮或日用品，他们没地种，也就没有各类票据，一年到头也穿不上一件像样的衣裳。

    渔船摇曳在浩瀚的大海上，朝着既定目标前进，许久许久之后，于大舟提醒他们说，前方高出海平面的小岛便是桔公岛，那上面也是他的家。

    船还没靠岸，一阵海风吹来，先闻到的是臭气熏天令人作呕的粪味儿。

    母子四人均隔着面罩捂着口鼻，仨孩子都叫唤臭，好臭……付矜瑜忍着异臭问：于大哥，这里怎么这么臭啊？

    于大舟倒是见惯不怪，依旧乐呵呵地：不怕，不怕，这处刚好是风口，上岛之后走到鸟粪山后边就没那么臭了。

    鸟粪山？

    于大舟：是啊，程军官没有给您介绍吗？这桔公岛上啊，有好几座大型的鸟粪山呢，堆在上面好几百年了。

    付矜瑜：哦，有的，他有说这桔公岛上几乎都被海鸟给霸占完了。

    不停的安抚叫唤太臭、好臭的孩子们，付矜瑜不免在心中暗道：程可则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怎么不说清楚，它会这么臭啊。

    于大舟：是啊。

    ……

    这风口的臭味儿确实能让人头晕加恶心，渔船靠岸后，于大舟将臭得龇呀咧嘴的双胞胎抱到岸上，他回过身想接程军芯，这小家伙早就捂着小鼻子攀在妈妈身上不动弹了。

    付矜瑜抱着无尾熊似的女儿小心地步下渔船，于大舟提着他们的行李箱前走在前面，双胞胎踮着脚尖紧紧地跟在妈妈左右。

    绕过位于风口处最新鲜的半座鸟粪山，上面盘旋着乌泱泱数不清的海鸟……又越过几颗两三人都怀抱不过来的古老大榕树，他们来到平坦的路面上，奇妙的是，风突然就变小了，臭味也变少了。

    于大舟指着前方：您看，前面那座军用帐篷早就搭好了，炊具也架好了，程军官交待说您带着三个孩子就住那里面，到了晚上可以带孩子们看看星星。

    好的，谢谢于大哥。

    随后，于大舟放下行李箱，朝家的方向指了指，他便回了位于芭蕉林后面的石屋，那里是他的家。

    ……

    双胞胎在平地上转了又转，看了又看，俩小家伙纷纷向妈妈报告。

    程军洋：妈妈，这里都是鸟粪山，好臭。

    程军海：妈妈，这是桔子岛吗？没桔子吗？

    程军芯紧张得两腿紧紧贴在妈妈腰间，拼命拒绝下地：臭臭，臭臭，妈妈，妈妈，不下来，我不要下来。

    都不想纠正儿子，这里是桔公岛，不是桔子岛。被臭味熏得头晕的付矜瑜低声哄着女儿对她说，只是将她放进搭好的大帐篷里，那里面不臭。她才愿意松开紧抓着妈妈衣裳的小手爪，程军芯走进高大的帐篷里，转了两圈，眼见到处是干净的，小家伙一屁股坐下便不动了。

    付矜瑜站到帐篷边上朝四周远远的张望，这座小岛上留给人的活动空间真的不多了，到处是高耸如云的鸟粪山啊。俩儿子围着几座巨大的鸟粪山跑着转圈儿，时不时的还追着几只低飞的海鸟跑来跑去。

    拉下手腕上的抽绳，将裹住手掌的面料固定到手臂上，付矜瑜开始查看程可则事先给准备好的野炊器具，有一堆柴火、铁架上有一口小锅、还有一大铁桶的饮用水，铁桶下半部还装置着水笼头，拧开就能出水，准备的挺齐全，在锅子下面点燃柴火就可以烧水做饭了。

    程军洋一手抓着一只鸟蛋跑回帐篷边：妈妈，妈妈，你看，有鸟蛋，那边还有好多呢。

    程军海跟在哥哥身后跑着，他的小手里也握着两只鸟蛋，看到妈妈在烧水，他轻轻放下鸟蛋说：妈妈，这里的鸟粪山都是C型的，都是C型的。

    自岸边一路走过来，除了那座新鲜的鸟粪山上盘旋着的海鸟是乌泱泱的，别的鸟粪山上方的虽然也有海鸟，但是不成群，这一点也很奇特。

    不过，在这座小岛上，实实在在随处可见海鸟、鸟粪、鸟蛋和鸟蛋壳，所以呀，鸟蛋确实很多，只是它们是否新鲜就有待探究了。

    付矜瑜边干活边和俩儿子交流：大洋，把捡来的鸟蛋放下吧，等一下妈妈来检查它们有没有变成坏蛋；大海观察的很用心啊，鸟粪山居然都是C型的，那挺有意思的；妈妈这就烧火给咱们做饭，好吗？

    程军洋两手抱着胳膊摇摇脑袋：不要，妈妈，不想吃饭啊。

    程军海站在旁边也说：这里太臭了，妈妈，我们喝水就行了。

    被儿子逗笑，付矜瑜感觉自己的头也没刚才那么难受了，她微笑着对俩儿子说：那咱们也不能只喝个水饱啊。你们俩仔细闻闻，这里不算臭，咱们已经离开风口儿，来到岛上了。还有，你俩别跑了，把鞋子脱下来放到外边，和妹妹一样，进帐篷去休息，提包里有你们的小水筒，拿出来喝两口水啊。

    好的，妈妈。

    兄弟俩合力拖过妈妈收拾的提包，拉开提包的拉链，将各自的小水筒找出来，又拉下面罩上的抽绳，露出两张板正的寸头俊太小脸儿，之后各自对着小水筒仰头喝水，兄弟俩还帮着妹妹拉下她面罩上的抽绳，小心奕奕的喂妹妹也喝了两口水。

    打开行李箱，水烧开后，付矜瑜往沸水中撒下一把干面条……

    芭蕉林那边跑过来两个黑黢黢的孩子，从一座鸟粪山后头探出头来往帐篷这里瞧。付矜瑜搅动面条一抬头发现他俩，想必他们是于大舟的孩子，扬起笑脸正要招呼他们，人家孩子可能是见她在煮饭，立马缩回去不见了踪影。

    付矜瑜只看到了两个男孩儿，其实还有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女孩儿跟在后头，她跑的没有哥哥快，还没等她跑到地方，俩哥哥已经调头往家的方向跑了，不明所以的她又跟在后头往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