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踪寻迹

    “还真是贪心呢,你们。不过,看在我收下了那位神使的一半灵魂,就再说一下你们兄妹的事。”彼岸花幽幽地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阿夕,“按照我刚刚说的,结果不是很明显吗?那位神明转世一直都是人类夕夏,但这一世,却是半妖。”

    “继续说。”

    “呵呵,原本你在你五岁那年就死了,但那位神使爱讨价还价,所以我不得不承诺,无论将来的你们找我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帮你们。我最厌恶违背承诺,所以在你的灵魂来到冥界时,我将其收留在了我的花海中,直到你的兄长到来。”

    “但那并不只是「源稚夕」吧?”阿夕问。

    “呵呵,与其说那是源稚夕,不如说是装有那位神使记忆的一具身体罢了。为了来到冥界,你那位兄长濒死之时,想起了自己身为神使的记忆,最终徒步来到了冥界,见到了我。”

    “……”

    只是……凭借着记忆而来吗?

    “我自然答应将你的灵魂交给他,但我实在看不下去你兄长那具怪异的身体——当初神使剩下的半个灵魂,如同蛇蜕一般,留在那具身体里。所以,我将那半个灵魂也收走了——”

    “……你——”

    “所以,你说的桃源乡中,怎么还会有他的灵魂呢?神使的灵魂,可全部化作了我这里的花泥。那所谓的桃源乡,不过只是他给你的一场梦。”彼岸花看着我说,“又或者只不过是他留给你的思念罢了。”

    “既然你将他的灵魂全部拿走了,那后来出现的阿夕和阿夜,他们又是谁?”

    “你说呢?灵魂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附着物罢了。他们的本质究竟是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本质……

    神格作神使……

    “那么……关于阿夜说的你帮他用花做了一个身体,其实是假的?”

    “从你们降临在世间之后,自始至终,我只是在伪神降临期间,有兴趣帮了他一下,把你们引入赛之河源。”彼岸花说道。

    “所以……无论是沉睡着的恶之面,还是已经消失的善之面,其本身就是……那位神明舍弃的神格?”

    “正是这么回事,我知道的都说完了。接下来是我的问题。那位神明自千年前堕落成人类,甘心在人间徘徊数百上千次,得到了什么呢?”彼岸花问道,“我偶尔有兴趣问了问曾经误入此地的夕夏,虽然每次都回答都不一样,她却十分满足。那么现在的你呢?”

    我……得到了……什么?

    这么说来……

    我确实已经在这人间过了许久。作为源稚紫这样的存在,感受着喜怒哀乐。可这样问起来,我却答不上自己得到了什么。

    与人相逢,与人分离;与妖相逢,与妖分离;与神相逢,与神分离。这所有的一切,都在夕夏曾经的记忆中浮现。

    每一次都很短暂,所以她的每一次生命都只为一件事活着,每一次都刻骨铭心。是成百上千次这样的刻骨铭心,仿若是深入骨髓和血液的诅咒,无时不刻提醒着自己什么也没有得到。

    手中空无一物。

    “……你还知道什么?”

    阿夕冷淡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回。

    彼岸花不顾阿夕的太刀,向我这边走了几步,又轻轻地垂下了眸子:“就算知道又怎么样?你们该不会觉得,从我这里强行带走神使的灵魂,就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神使吧?”

    “……”

    “没用的哦。那个神使,本就是神明造物。想要再次看到,自己恢复力量再创造一个不是要容易多吗?”彼岸花毫不忌惮地伸出手,抚上我的脸庞,带着隐晦又得意的笑容,“还是说,你也陷入了执念?”

    很快,她收起了笑容,微微皱了眉。

    我松开了抵住她胸口的箭矢,看着她说:“比起我和那个神明,你更了解的是夕夏吧?神格能有灵魂,能化作神使,那也是神明的恩赐。若我真是那位神明,无论是他的灵魂也好,神格也罢,直到现在也都是我的东西。不存在什么执念,我不过是取回我原来的东西。”

    彼岸花收回了手,忽然成了一朵红色丝状花落在了地上。

    ……刚刚自己险些又没控制住,轻而易举就被她带进陷阱,显然是那杯茶的功劳。

    我将手掌贴在自己的胸膛,还能清楚地感到心在跳动,可我更知道……自己还在确认……

    自始至终……

    我究竟是作为那位神明存在,还是作为「源稚紫」而存在?

    而所谓的哥哥,究竟是作为那位神使的一面存在,还是作为「源稚夕」而存在?

    “不用再去找她了吗?”阿夕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

    强忍着心中复杂的情绪,我看向阿夕。他有些不解,又好像在担心。

    我向他摇了摇头。

    “那你的身体怎么办?”

    “不知道,但总会有办法。现在还不到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

    “那也不能再拖下去了。”阿夕既严肃又认真,“既然你不知道的话,那就稍微听我说说。”

    “……?”

    “从日轮之城出来以后,我就一直在寻找阿夜口中神明的踪迹。其中最大的突破口就是八岐大蛇。所以我问了八俣远关于那位神明的事情,但很可惜。”

    之所以可惜,是因为阿夕从八俣远那里得知,八俣远对那位神明并不非常清楚。他知道的和我们知道的,并没有太多不同。

    据他自己说,他不过是千年前八岐大蛇灵魂坠入狭间时分裂出的一块碎片,在神明逃离狭间时,跟着一起出来了。八俣远所见证的,不过是神明变成人类夕夏后的千年旅程。

    “我知道的所有,都和曾经的神明,几乎毫无关系。”阿夕有模有样地学着八俣远的语气,“说到底,那家伙看中的是夕夏,不是你,也不是那位神明。”

    “……那么,阿夕,你是怎么想?”

    “八俣远说的吗?”阿夕摇了摇头,“只能信一半。原本我以为阿夜那样做,是想给你留下选择,但如果彼岸花说的是真的,他……那位神使,是希望你能……”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阿夕没有再说下去了。

    “千年的记忆,真长。”我向着冥界的出口走去,“我到现在,都没有全部看完。真是的……执着了这么久,又得到了什么呢……”

    “……阿紫?”

    “……说回正题。”我呼了口气,看向了阿夕,“既然八俣远问不到,那就只有去问八岐大蛇了。话说回来,你和八俣远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那不重要。”阿夕顿了一下,立刻偏了偏头,避开了我的眼神。

    “那般若那个时候,带着你们去了哪里?”我上前一步,终于想起了这样搁置已久的疑问。

    “……那也不重要。”他依然拒绝回答我。

    “所以说你在瞒着我什么?”

    “没有。”阿夕终于转过头来,“这里你不能待太久,赶紧回去吧。”

    “啊……难道连你也不在意我了……”

    我听到他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带着我们去找了源赖光,在那里,我们知道了所谓的真相。至于八俣远,他不过是临时的同盟关系。”阿夕还想说什么,但他忍住了,也上前一步,拉着我的手向前走去。

    “阿夕……”

    “还有什么要问?”

    阿夕的手,并不如阿夜的手那样温暖,甚至感受起来,比我的手还凉,却也不像八岐大蛇那样,冷到我想逃离。

    微微抓紧了他的手。

    以往的夕夏身边,都会有神使在身边陪着,连自己也强烈感受到那种无微不至的关照,甚至想到这里时,会因此感到无比孤独。

    ……这也是我厌恶夕夏记忆的原因之一,她太完美了,也太善良仁慈了。

    “没有了。”

    阿夕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松开了。

    “不一起离开吗?”我有些疑惑。

    “还有些事。”他说。

    然而,我却没有松手:“既然这样,就带上我吧?”

    “我要去调查一下冥河,你还是现在就回去。”他任由我抓着他的手,却显得有些无措,“如果你想知道我调查了什么,我回了平安京,就会来找你。外边有八俣远送你回去,不会有什么问题。多少四处打听一下能维持身体的办法——”

    “是是是。”我耐着性子打断他的话,“真是的,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啰嗦了?”

    “……那你快走吧。”他就着我的手,朝我这边轻轻地推了推,看向我时,又顿住了,“从刚刚开始,你就有些……心不在焉。是因为我说的那些话吗?”

    我微微抓紧了一下他的手,最终还是松开了:“不是。”

    “……”

    “阿夕如果有喜欢的人或者妖怪,又或者有想要做的事,还是尽早丢下我为好。”我笑了说。

    “我不会做那种事。”

    “……也就是有喜欢的人或者妖怪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避开了我的眼睛。

    “那什么时候说?”

    这次他却对上了我的眼睛:“等我想好了,就和你说。”

    -

    被阿夕送离冥界后,出来的我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走了一段路,这才不经意间看到八俣远正闭着眼睛躺在一块石头上。

    我走到那块石头旁边坐下来,思绪些许分散。

    “怎么了?你们又吵架了?”

    八俣远没有睁眼,只是依旧悠闲地躺着。

    “……我们经常吵架吗?”

    “说经常也不对,只是总觉得你们的关系很微妙。一个需要支配,一个愿意被支配。可是,一个想要独立,另一个则渴求依靠。怎么想都会觉得,这两个人能够说得上话,也是不可思议。”

    “关于我以前,也是这样吗?”

    这回他倒是睁开了眼睛,想了一会,然后用手比划着:“以前?以前不是软软糯糯的一小只吗?”

    “……”就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于是我起身,“回去了。”

    “那么,你想要知道哪个你?是作为源稚紫的你,还是作为夕夏的你,又或者,是曾经高天原的神明?”八俣远坐了起来,微微眯了眯眸子。

    “……”

    “回答不上来吗?这样的话,就算你知道了,也不会知道要做什么?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盲目地追寻着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若是如此,这个故事,意外的无聊。不过,你想要知道我都会毫无保留地说给你,结果怎样我就不能保证了。”

    “……”

    “这就是为什么会有孟婆汤那种东西了。对妖怪和神明而言,没有生死轮回,而人类不同。人类短短几十年,如果不让其忘记今生,来世便无法找到自己是谁,要做什么。”说着,八俣远也站了起来,“但是说这些也没用了,那半个神格,结果到头来,也没有逃脱你的控制。”

    “……我的控制?”我迈开步子向前走去,“这话错了。他是心甘情愿地被我控制,也是心甘情愿地被我吃掉,当然也是心甘情愿地将夕夏的所有都告诉我。”

    “说了这么多,最了解自己的,不就是你么?”八俣远跟上来说。

    天空依然黑暗,透露下来的星光极为微弱。

    “那么,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我再次询问他。

    “嗯?这个问题你之前也问过,需要我再次确认吗?”

    “目的是我么?不,目的是夕夏吧?”我说,“八岐大蛇的目的,则是那位神明吧?”

    “哦呀?”八俣远那张和八岐大蛇一模一样的脸上,嘴角微微向上提,却没有八岐大蛇那般嘲讽意味,“我的目的,你说的不错,只是记录和见证,想要看到关于她的所有故事。至于我的本尊,到底是什么目的,我就不敢确定了。可是,就算你知道了这些,你会变成和夕夏那样的人吗?”

    “她?”

    “既然你已经有了每一世夕夏的记忆,就该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善良?仁慈?不,这些都不是。”八俣远温和地说,“是那种你身上没有的——愿意为所有生灵献身的觉悟和行动。你与我印象中的她,差了太多。这就是我认识的‘你’。”

    “哼,就算是这样,那又如何?我确实不可能成为夕夏那样的存在,因为我从心里就厌恶那样的存在,所以我也完全不想成为那样的存在。那种微不足道的‘善’,竟然能将你打动,这才不可思议。”

    八俣远那双紫色眼睛泛着光——

    那是所有蛇类在将要攻击时的动作,可他接下来却收敛了光芒,颇有非常无奈的意味在里面。

    “……这可真是头疼,顶着一模一样的脸说话,还是些原本她听了,会难过的话。我还没生气,你就先嘲讽起来了。话说回来,这不是你先问的问题吗?”

    这家伙……如此诡辩也太不像话了。

    “没错,是我问的问题。”我赌气地回答。

    “好啦好啦,都是我的错了。”八俣远又温和地笑起来,一只手则在用力地揉着我的头。

    “……”

    之后,我们不再提起这些事。关于我的身体维持一事,八俣远倒是说了三个办法。一是到白川山找到永生之花,二是到永生之海去,找到人鱼肉,三则是前往天域,找到由忉利天种下的金莲。

    永生之海和人鱼肉我都有所耳闻,至于其他两个……姑且信他。白川山也似乎听谁提到过……

    将我送到了平安京的郊外,八俣远就和我告别。

    “就走吗?”

    “我还是不接近这里比较好。”八俣远望了一眼我身后的路。

    “因为八岐大蛇吗?”

    八俣远听到这个名字后,弯腰低头和我平视着:“是也不是。老实回答我,非要在我和他之间,你会选谁?”

    “哈?”我颇为疑惑地望着他,但八俣远那双紫色眸子透露出了笑意。

    “你还会站在他那边吗?”

    “……”

    “就是说——”

    八俣远正要往下说时,他突然伸手拽着我,把我护在怀中。

    对于身体衰弱的我,只能感知到一点阴阳术的气息。

    “哼!你这家伙,竟然欺负良家少女!”

    我借着八俣远的手臂,往外看了一眼。那是一个手上拿着木偶的女木偶师,神情愤怒,一手叉腰,一手手指着八俣远。

    ……良家少女?指谁?

    我环顾了四周,可周围除了我和八俣远,就只有那个木偶师了。

    难道是误会了?

    “那个……”

    我正要出声解释,八俣远却先开口。

    “我可舍不得欺负她。”

    他怀里本来就冷冷的,听到这个话,我忍不住打了个抖,从他怀里钻出来。

    “既然你不和我一起回去,那就快走吧。”伸手推了推他,我又看了一眼那个木偶师,“那个……我和他其实认识,他也不是什么坏人……”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没办法了。”八俣远若有所思地看向木偶师,“你不觉得她手里的那个木偶很眼熟吗?”

    “诶?”我的目光停在木偶师手上的那个木偶,又打量了一下。

    ……各种意义上,确实有些眼熟。

    再回头时,八俣远已经不见了。

    我走上前去,木偶师则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那个……你们真的认识吗?”

    “当然了。”

    木偶师脸上露出了惊讶又难以置信的表情,虽然如此,可她还是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不知道你们认识……刚刚,真是不好意思啊。”

    好奇怪。这种熟稔的对话,就好像她认得我。

    “没关系,你也是好心。”我再次打量她,总觉得有些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啊哈哈?是吗?我也觉得你有些眼熟呢。不过,我是第一次来京都,听说新年的京都很热闹,所以我想趁着新年的时候,用木偶戏大赚一笔呢。”木偶师说到这个时,眼睛闪闪发光。

    “原来已经新年了……啊啾!”鼻尖还残留着八俣远冰冷的气息,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诶?你感冒了吗?我这里有衣服。”木偶师从她背着的竹筐中,找出一件衣服,一把把我裹住,“现在呢?好多了没有?”

    “多谢。”我自己整理好衣服,然后问,“那么,你现在就进去平安京吗?我们可以顺路哦。”

    只要我不迷路,应该不会带错路。

    “不用不用,我过几天再进去啦。”木偶师把她手中的木偶晃了晃。

    啊,果然很眼熟啊。

    “话说回来。”我盯着她手上的木偶,“这是你做的吗?”

    她显然也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得意起来:“当然!这是我将要在京都表演的节目——鬼童丸之乱!”

    我感到自己的嘴角有些抽搐。

    “看来你很感兴趣呢,到时候就请你多多捧场了!”木偶师笑得十分开心,又举起那个小小的鬼童丸木偶,向我挥了挥手。

    真是个令人怀念的名字。不过,能做得这么相像,难道是见过了他吗?

    “鬼童丸?”我装作疑惑地问了一句。

    “就是鬼域赫赫有名的修罗鬼啊,你不知道?”木偶师有些惊讶。

    “原来如此。”我笑了起来,“看来您见过他呢。”

    “诶哈哈哈哈,这个嘛……我怎么可能见过。我只是个普通的木偶师啊。”木偶师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了,“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欢迎你到时候来捧场哈!”

    她连衣服都没要回,就快步离开了。我立在原地,看着她跑远的身影,稍微有些在意。

    “真是个奇怪的人……”我这么说着,朝京都的方向走去。

    离京都不远的时候,已经能看到有零星的人在郊外了。所以,我打算在一棵树下休息片刻,再走回去。

    靠着树干,我哈了口气企图暖一暖手,却发现一旁还靠着个人,发出呜呜咽咽低沉的声音。本以为那个人是在哭。但仔细听了听,才发现是用树叶吹出来的声音。

    这个调子……总觉得是在哪里听过。

    稍微疑惑了一下,我转头看去——

    身形似乎长高了点,甚至也懂得掩盖住血腥味,更重要的是,给我的感觉,好像没有变。

    “本来只是好奇,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我眨了眨眼,再次确认眼前的妖怪,“哎呀,真是好久不见了,师兄。”

    那呜呜咽咽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放下手,将手中的叶子扔了,却只是偏了偏头:“好久不见,小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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