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慢……”我在门口等着，眼看村子里的人都一个个去了花火大会，我却还在门口等素笺，一边抱怨，一边用烤鱼逗弄伊吹。
“抱歉，久等了。”门后终于传来了声音。
“哎呀，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本来这件浴衣放好了，结果被我家孩子弄乱了。”邻家是一个在京都开店的老板，他满脸歉意地跟着一起出来。
“不不不，没事没事，是我们麻烦您了。”
“这说的什么话。我不在家的时候，照顾我母亲的事也是麻烦你了。”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光说话，还是快点去吧，不然花火大会要结束了。”
“嗯嗯！”我点了点头，把烤鱼丢给伊吹，便踩着木屐往出村的方向走。
“嚼！嚼！喵！你这家伙做的鱼越来越好吃了。”伊吹说。
我没说话，只是看向前方。
“为什么不说话？突然就变沉默喵？”
我瞥了一眼被素笺抱在怀里的伊吹，也看到他的手——似乎是为了配合我，素笺总是变成和我年龄相仿的男性。就好像，他也是一个人类，在跟着我一起长大。
可我很清楚，他们或许是妖怪或许是别的存在。为什么来到我的身边呢？或许是受哥哥所托也说不定。
这应该是认识素笺的第五年了吧？
看惯了他小时候那张桀骜不驯的脸，现在变成那样温柔的模样，我总是不习惯。尤其是……总会不自觉地在他身边紧张起来，连现在也是。
只是看了一眼他的手，居然想到「如果被牵着」就好。
我到底是怎么了啊……
被人触碰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哥哥说过了。
“不就是换了身衣服嘛喵……”
我回过头，依旧不出声。
素笺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走在我身后。
走到穿过树林的时候——
“等等。”
“怎、怎么了？”我没敢回头，只是僵硬了身体停在原处。
我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素笺走到了我的身边：“虽然在你身边施展了结界，其他人没那么容易接近你，但到时候应该会有很多人吧，我们各抓一头。”
他将一根树枝的一头递给我，那里被小心地用布裹住，不会硌手。
我依旧没敢看他，只是用手指抓住了树枝。
“怎么了？是因为去人多的地方害怕吗？”素笺温和地问。
“嗯……有点。”
“那我们就去个比较远的地方，那里人少点，也能看到花火。”
“……？你还提前踩点了吗？”
“这种事我还是会做。”
“这种事有什么骄傲的啊……”
然而，换作以前，素笺要和我因为这个事吵好久，但他现在只是发出愉快的轻笑。慢慢地，他走在了我前面，照顾着我的脚步，一点点朝着人声鼎沸的花火大会走去。
花火大会是在隔壁村子举行，因为离京都比较近，所以还是有一段距离。
素笺选的地方是花火大会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那里有零星的摊子摆着，偶尔有小孩子在四处跑动。
“终于有了点感觉！”我有些兴奋，松开了树枝跑到山坡上，回头问，“从这里就能看到吧？”
素笺站在离我不远处，山坡上也摆着摊子，路旁的树上挂着灯火，白色衣摆和金发随微风而动，双手却藏在黑色袖子之下，停在那里温和地笑着看我。
我觉得自己的心在快速地跳着，又生出一种罪恶感，为了防止他们看出不对劲，我立刻转过了身。
等了有一会，素笺才来到我身边。
“给。”
“啊……苹果糖……谢谢。”我小心地接过，然后坐在了山坡上。
我们一边聊着闲话，一边等着那盛大的花火，不知道是伊吹还是素笺，提起了“到了我这个年纪应该会有喜欢的人”的话题。
“喜欢……”
“喵喵喵？没有嘛？”伊吹趴在素笺肩上，猫咪胡子险些碰到我，然后被素笺一把提起。
“大概……是有的吧。”我转过了头，“但是……不能触碰好可惜。”
“我会再想想办法。”素笺说。
“都说了不要找了，你旅行的主要目的，不是除恶扬善吗？那是比我更重要的事吧？”
“……会很不方便。”
“都过去了十几年，再不方便，也习惯了。”
“我都说了……有没有喜欢的人，该我问了。”我看了下素笺，“你呢？有喜欢的人吗？”
素笺愣了一下，然后转头看我，金色瞳眸中流露的是一种我不明白的情绪，那里有我，又好像并不全是我：“嗯，有。”
我不由得呼吸一滞，内心开始慌乱。
“谁啊？”
“你。”
与巨大的慌乱袭来的，还有震惊和欣喜。
就在这时，深色空中绽放出夏日第一朵花火，素笺在这时，也挪开眼眸，看向花火。
“村子里的人，还有那些我遇到的人，没遇到的人。”
“这算什么回答啊……”我感到手心黏糊糊的，出的汗让我浑身不舒服。
眨了眨眼，随后也看向了天空。
“不是喜欢。”
人声从小坡下传到我们这。
“我爱着你，爱着这个世界的所有人。”
就在他说这样的话时，我觉得喉咙有什么被堵住。
“你这家伙的回答，已经怪到让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我嫌弃。
素笺笑着：“那你就当我喜欢你了。”
“……谁要被你喜欢啊？”我别过脸，只觉得脸上发烫。
花火大会一直持续到深夜，在我看倦了，便决定离开这里回家的时候，发生了动乱。
“我去看看，一会就回来。”素笺起身说，“伊吹，你和她一起待在这不要走开。”
伊吹自然是点头，然而我的心里却生出一种隐秘的、难以说明的不安。
“等一下。”我喊住他，然后快步走到他面前，“伸手。”
素笺伸出手，我将一个狐狸面具放在他手上，朝他做了个鬼脸：“要快点回来哦，不然我会被狐狸妖怪捉去当新娘哦。”
素笺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戴上了狐狸面具离开。
因为刚刚的动乱，坡上的摊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在坡上等着的，只有我和伊吹。
“为什么不说喵？”伊吹突然问。
“什么？”
“哼哼，本喵可知道得太多了。你喜欢他吧？”
心事被直接戳穿，那样的不安和慌乱又回到了我的心里，却又带着期待。
“谁啊？”
“就是本喵一直跟着的小金毛呗。”
我沉默了。
“话说回来，你连猫都不能碰吗？”
“啊？”
“本喵还是很大方，小鱼干给到位是可以摸摸。”
“伊吹你今天好啰嗦啊。”
“本喵是怕你难过？！本喵知道，要他说喜欢某个特定的存在，是不可能的。”伊吹说，“心里在意，却不会说。即便没有什么使命，什么任务，这也改变不了。”
“这不是挺好的吗？”
“啊？”
“素笺喜欢所有人，我觉得很好，说明他会以所有人优先。我们这算是和平的地方，但你们遇到的一定不全是那样和平的地方，如果有人站出来阻止战争或者灾祸，那样是不是所有人都会得到拯救呢？”
“……”
“怎么了？伊吹。”
“之后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离开？反正你有小金毛的结界，怕什么？”
“……”
“偶尔也为自己考虑考虑吧喵，人类的时间是很短暂的。本喵觉得你和他是同样的人。会因为喜欢想要去触碰，但也会因为爱克制。”
我看着伊吹严肃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哈哈哈……原来伊吹你也有这样的时候吗？”
“喵？不许笑喵！本喵是在为你的幸福，也在为小金毛考虑喵！一直这样，本喵也很累啊！”
“但是……哈哈……”我擦着眼泪说，“为什么啊？”
“这个的话……”伊吹没说下去。
我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就算再怎么模仿，你们也不是人类，也不会是普通的猫咪。你们有你们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人生要过，就像在纸上用笔画出的两条线，就算是相交，也不会太多。”
“……”
“伊吹，你说得对，人类的时间是那么短暂，当星星的光彩落在身上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幸福了。说没期待是假的，可是还更多人需要星彩，所以一直停在我这是不行的。”
在我说完，强烈的波动从远处传来——
“坏了喵！你的结界……”伊吹跳了起来，“我们快躲起来！”
“不用吧……素笺回来了。”我说着，指着坡下那个最显眼的人说。
“噫……虽说这样，但本喵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附近也没地方能躲吧？”
我四处看了看，只能顺着树爬了上去。
伊吹趴在树梢上观察情况，好一会才冲我点了点头。伊吹跳下去，正好落在素笺的怀里。
我并没有跳下去，只是还坐在树上。他抬头看过来，正好看到了我，本想说什么，却有一个跑来的小孩子扑在他身上。
然后是更多的人聚集在他身边，说着感谢之类的话。
我悄悄地看着这一切，等到人散得差不多的时候，我才跳下来。
我这才看到还有一个小孩子在他身边，只是因为浴衣有点大，挡住了。素笺正半跪在小孩子面前，说些什么。
“再等等吧。”伊吹走过来说，“现在的小孩子真缠人。”
我安静地等着。
“喂，那小孩子注意到了我们诶。”
“因为伊吹是猫吧？孩子对猫很感兴趣。”
“才不……喵？怎么跑过来了？”
“都说了是因为伊吹。”
“喵？！”伊吹瞪了我一眼，“你欠本喵三袋小鱼干。”
伊吹不情不愿地向前走，素笺则跟在小孩子的身后。小孩子看到伊吹，立刻露出了笑容，伸手抱住了伊吹。
如果……
我是说如果……
我能和素笺结为夫妻，有了小孩子，会不会是和现在这样？
我看向素笺，却发现他也正看向我——我们会不会在想同一件事？
不可能的吧，绝对不可能啊……这种事也绝对不会发生。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一个柔软的物体抓住了我的手——
那是……
什么时候……？因为这么多年被素笺保护着，所以反而松懈了……吗？
孩子仰头看我，而我的手上，正是他的手。他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姐、姐姐……和我……一起……看猫猫……”
是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孩子，也不是我们村子里的，是其他村子的小孩子。那瞬间，我突然觉得之前的所有慌乱都是为此刻准备的。
我抬头，看到素笺正神色惊恐地向我这跑来。
“对了，今年之后，就不要再回来了吧。”我说。
“为什么？我们被讨厌了吗？”素笺困惑地问。
“怎么会……”我回避了他的目光，“你们应该有很多事要做吧，每年都回来会很耽误你们时间吧？我会没事的。”
“说的是真话吗？”
“当然是真的了！”
“嗯，就刚刚这句是假的。”
“没有的事！所以，可不可以？”
“说真话。”
因为，越喜欢就越想触碰你，但我如果触碰了，或许才真的见不到你了。
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
可此时，自己也在跑向他，他向我伸出手，我也终于触碰到了他。他紧握着我的手，让我能毫无顾忌地扑进他的怀里。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好开心……”
还能感受到他手上的力度，他的身体，他的气息。我扬起头来，踮起脚想要亲吻那张熟悉不过的脸——
“这一路上非常感谢，再见了，须佐之男大人。”
—
那里没有人，唯有掉下来的衣物，残留着主人存在过的事实。
“消失了呢。”伊吹走到他身边说。
“还会再见到吗？伊吹。”
伊吹没能回答，就在刚刚一瞬间，那种待在她身边，令伊吹不适的感觉突然消失了，并不是远离了，而是真的消失了。
“她刚刚和我说，谢谢我……”
抱着那空空如也的浴衣的金发青年，只是低着头，金发遮住他的表情——
“明明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是不是我们没有再遇见她……是不是一开始不再相遇，她就会好好地活着——”
“你是不是听漏了一句？”伊吹努力抬起猫猫头看向天空，“本喵还听到她说，她好开心。”
“……”
“……你先想想，本喵去别的地方转转。”
伊吹离开了须佐之男，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随后长叹一口气：“我只是只小猫咪，我为什么要背负这么多？”
那是夏日的一个下午，房间里只有阿夕和伊吹。
“她是人类……为什么？”
“因为我的诅咒。”
“喵？！什么？！本喵还以为是祝福。”
“没办法，祂们不同意用赐福，只能是诅咒。也因为是这样，她才克制地爱着。她依旧是人类，但是非常长寿的人类，不可以被除我以外的存在触碰，更不可以被人发现那片星空——不然，「自我」会彻底消失。”
“喵喵喵？祂们？你不是说你不记得了吗？”
“……人类很脆弱。从她以人类的身份来到这个世界，她的生命就已经快枯竭了。我并不是立刻就找到的她，而是在冬天的河里找到的。结果，就算是以我的全部来再换她活下来的机会，也不过如此。”
“门后的星空怎么回事？”
“我的礼物。”
“喵？”
“那里可以存储回忆，不过……能看到的也只有你，须佐之男和她了。”
“……”
“抱歉，祂们并不认可我，所以……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伊吹，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是说，如果……她被除你之外的人碰了或是喜欢上了谁而主动碰了谁——”
黑发青年露出了无奈，难过却释怀的笑容：“那就不要回头，继续向前走。”
不要回头，继续向前走……
猫会有眼泪吗？
伊吹不知道，只是当再次抬头，星空如同来时那般美丽，闪烁着柔和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