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病

    后续这场闹剧,自然以大汉和闹事者灰溜溜头也不回为终。

    宁听兰站起身,卷起针包,放回袖中。

    她又郑重其事对围观邻里都鞠了一躬,清声说:“此人证词,在场诸位皆可作证,我泰安药铺并未开错药方,也非率先挑事的人。”

    平日里她露面虽然不多,但前药铺铺主李郎中却是帮携了许多邻里。

    今日听闻她遗留下来的孤女还穿着孝服,就被如此欺压,曾经受过恩惠的邻里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纷纷都出言道:“在场的人都听见了,绝不会让别人的脏水泼到你们泰安身上。”

    还有几位大婶看宁听兰娇滴滴一个小姑娘可怜,从家里摸了一些菜塞给她。

    宁听兰推拒几下,拗不过,便收了,温声说谢。

    等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完,慢慢的,看热闹的人群才在下急的大雨里匆忙离去。

    宁听兰驻在原地,终于吐出了那口从早上就压在心头的气息。

    她轻声嘱咐学徒和赶来的鸣婉把药铺打扫一下,把微微不整的衣领扶正了,余光瞥见门口还有人没走。

    宁听兰扭头望去,只见一辆没什么特色的马车停在门口,马夫支着草帽,看不清脸。

    方才宁听兰被层层包围住,看不见外围的人,不晓得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见人不走,便迈步走到门前,问:“这位先生,你是要看病么?”

    马夫闻言,晃了晃手,哈哈笑道:“那可不是我要看,我身体硬朗着……”

    话音未落,马车内似乎降低了些许温度。

    马夫猛地打了个磕巴,“不对,我其实,其实身体挺虚的,不过不打紧,不是,是没轮到我治,对。”

    他话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姿态恭敬,宁听兰看出那恭敬是对着马车内的人,心中猜测,是他的主人家要看病。

    而这位陌生的先生到现在也并未出声,宁听兰秉持着医者的素质,隔着窗问:“那么是您要看诊么?”

    她的医术方才有所体现,可马夫见惯了手段,心中猜测不过就是一些装模做样的雕虫小技,大概只能糊弄糊弄别人,糊弄他都不够,更不要说车里这位。

    于是忙接过了话:“不是,我们来此只是询问,你们药铺可卖药材?”

    药铺平日里除了接诊病人,也要买卖药材,补贴点家用,宁听兰从马车边收回目光,说:“自然卖的,不知你们要买些什么?”

    马夫从兜里摸出一张药方,随口道:“我们要的可不少,你们铺里的药恐怕不够,能拿出多少便是多少。”

    宁听兰伸手接过,闻言轻笑一声,道:“二位是才进的城吗?”

    马夫奇道:“何出此言?”

    “只要在平城内的人,都会知晓我们泰安药铺奇药甚多,任何短缺的药材,来我们铺内,都能补上。”

    “为何?”

    宁听兰一边展开药方,一边向他解释:“因为我平日并不常在铺内,而是在各处地方采药,什么药稀奇采什么,越多越好。”

    马夫刚要问下一句,身后马车忽而响起:“你不跟着郎中学医,为何在四处采药?”

    谈起这个,宁听兰的笑意微微收敛。

    因为当年李仪为了争得出名的名头,什么病危险,什么病别人不敢治,她便治什么,这些病多是疑难杂症,药方开得刁钻。

    为了让母亲无后顾之忧,宁听兰一边拿着医书,一边去外地采药,久而久之,便也成了习惯。

    这些私事,不足为外人道,宁听兰便道:“我们铺诊金开得低,自然要从其它的地方进补一些。”

    闻言,马夫扫了眼她身后的铺子,小,当真是小,不难看出来这些年支撑得十分艰难,她说的话倒也叫人挑不出错处。

    在他打量之时,宁听兰也垂首,打量着这张药方。

    作为常年浸润在药材中的人,她一眼就能够看出,这药方四处打不着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绝不是一个完整的药方。

    而是将所要的药材混入其中,用其余的药材混淆视线,好让抓药的人看不出来病家的病症到底几何。

    可什么样的人会讳疾忌医?

    又或者是说,什么样的人才会隐瞒自己的病情,不为外人所知呢?

    宁听兰外出采药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遇见过这般警惕不肯让她瞧的。

    她经过战火,不是什么也不懂得的小孩,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于是表面上只是说:“我铺里恰好有十之七八,两位稍候。”

    她拿着这个药方,转身便往仓库的药房走去。

    等她走远了,马夫没忍住嘿道:“瞧她那样,我还以为常年采药能看得出来什么端倪呢,原来也看不出来这障眼法。”

    游承在马车听见这句,不置一词,心里却想,未必。

    她翻动药方时,呼吸声有滞缓,而后徐徐,那是深思的样态。

    药方上多是常见药材,他不认为一个郎中会因为药方的药多而多思考了须臾。

    多半是看出来了什么,但为了明哲保身,什么也没说。

    倒也机灵。

    宁听兰一眼扫过去,将药方记了七七八八,从药房里将上述药材熟练而迅速地挑拣出来。

    她是熟练工,边挑,还能抽空思考,那位坐在马车里的人会是什么病。

    在药方反复推敲,宁听兰发觉有几味药材平平凡凡,聚合在一起,能起到止血之效,还有几味药材,混在一起,便是静心宁神,有治愈失眠的效果。

    取到最后,宁听兰将药材摆在桌上,一份份核对份数。

    核对到最后,宁听兰的目光停在一味药材上,直觉不对,思考了片刻,却一时之间想不出问题在哪。

    她想不出来,便索性不想。

    尽管她医者心病作祟,想要为马车内的那人诊治,可她也知晓,如果病人不愿意主动坦白病情,那么就是求着去治也白搭。

    再者,治了,恐留下后患。

    她已招惹了平安药铺,还不知道之后他们会怎样报复回来,这主仆二人身份更是莫测,还是不要招惹比较好。

    将大大小小的药材尽数打包好,撂得很高,马夫不让宁听兰动手,非常主动地把药包全搬进了马车后悬的盒内。

    边搬,他问:“宁郎中,你说你店铺里常年进药材,有几味药材十分罕见,不知你有没有见过,或是听闻?”

    对于医术方面的疑问,宁听兰都比较有耐心,道:“你说。”

    “百灵芝,紫竹香,不夜牡丹。”

    宁听兰乍然听闻,先是一僵。

    百灵芝,生于陡崖,喜阴暗潮湿,多生于雾天,有愈合百病,根治百毒之奇效。

    但因生长环境苛刻,百灵芝十分稀缺,宁听兰问遍了临州,才从崖上摘得那么一株。

    她想借此吊住母亲一条命,可惜紧赶慢赶,仍是没赶上。

    据她所知,能用到这种药的,生的可都不是什么小病。

    其它两味药有些陌生,但大约也同理,毕竟她翻遍医书,能叫她陌生的药名可不多。

    坐在马车里的这位,麻烦可不小啊。

    宁听兰微微沉默着,马夫当她作沉思状,没有打扰,只是搬完了药材,她仍是思索着,不由问道:“是没听过么?”

    宁听兰先打量他几眼,道:“听过如何,未听过又如何?”

    “听过,自然就是要向你买这些药材,”马夫放下一袋钱,又推了一张纸条,“没听过,那便帮我们打听打听,我们这段时日都要住在城里,你若有消息,便来这个地址。”

    这一袋钱是买刚才的药材的,宁听兰手背一触,便知分量,微微一喜。

    竟是那么阔绰,药钱多了五倍还有余。

    表面上,她却并未着急,稍稍沉吟,才道:“我仓库里刚好有一株百灵芝,不知可否解燃眉之急?”

    马夫闻言喜上眉头,这段时日他看见一家药铺都要进去问一句,都快习惯了不得回复。

    此时忽然有了消息,忙说:“不管出价多少钱,我们都买!”

    宁听兰抿唇,说:“这倒不是价格的问题,而是十分难采,我也只有一株,后续能不能供得上很难说。”

    她实在舍不得丢下这位大主顾。

    于是,她试探着问:“我可否能探一探你家主人的脉象,再作定夺?”

    若是难解,她理所应当能够与他们结成稳固的交易关系,若是不难解,那也能大挣一笔。

    马夫闻言,为难地去和他家公子商量去了。

    他本以为以游承的性格,恐怕不会接受,却不料游承稍作思考,便道:“让她过来罢。”

    闹剧结束后,游承短暂掀帘瞧了眼,望见了她的那套针法。

    游承常年受伤,常年扎针,一眼看出她使那套针法不偏不正,十分稳重,得是有足够深的功力才使得出来的举重若轻。

    况且,游承还记得,宁听兰无意说出的“你们二位”。

    他坐在马车内,几乎没出过声,仅凭外面判断,猜测里面有二三人也是可能,她却以十分笃定的口吻说“二位。”

    只有一种可能,她隔着雨幕,听到了呼吸声。

    医术怕是不容小觑。

    让她试试也无妨。

    更何况,军中多生事端,那几位看不得他好过,使劲往他的药方里下功夫,再不会比现在这副被毒掏得虚空的身躯更麻烦了。

    马夫不知内情,万分震惊地请宁听兰过去马车旁,为了不让淋到雨,他拉着马车几乎躲到了檐下。

    宁听兰站在马车边,说:“我给你探一下脉。”

    游承掀开帘子,探出一只手。

    那是一只很稳健、分明的手——或者说,一个常年练武的人的手。

    这样的手本该充血有力,而宁听兰端详几息,却见指节微微泛白,失了几分力度。

    扶上脉后,宁听兰更是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受过重伤,内伤。

    略杂乱,心肺积了内伤,似乎还中了毒。

    宁听兰确认了,顺口道:“可否出来,让我观一观你的面色。”

    得看了面相,她才能确认,他中的毒,是不是她猜的那一种。

    身旁,马夫却微微色变,脱口道:“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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