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在面试的时候听到这个问题，大部分人的反应不都应该是抓紧时间表忠心，说决心，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反正现在好话得放的跟不要钱一样。

    可她定住了，连人带神儿都定住了。

    是，她差不离孤注一掷的跑了回来，可她对于东山再起或者说站上山顶是真的没想过。

    气氛凝滞到莉莉安觉得后背发汗，拎着自己廓形西装的领子散了下热。

    程莱的视线慢慢从上挪到了地面，看着地上白到反光的地砖，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有。”

    简答的有点冒傻气和真诚的“有”。

    她有野心但是不信野心能实现，并且不太为野心而前进了。

    “王艺妍，你下去一趟。”周回站在整面玻璃前说，他发型还没做，为了配合造型头发留的稍长，发稍的阴影拢着眉眼投在茶灰色玻璃上，他垂眸看着下面，表情无懈可击，王绝也看不懂。

    “那合约呢？拿下去吗？”王艺妍拿不定主意，看看自己老爸又看看自己老板。

    王绝看看自己闺女跟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别想那么周到，这不正主还没发话呢。

    周回看不了程莱那垂头丧气样儿但眼睛还是垂着，她跳了很多年舞，仪态像是被钉在板上一样成了型，她的肩背颈腰不会塌，但她的人是塌的。“合约不用拿，等她明天来上课我跟她签。”

    王艺妍踏着铁艺楼梯走下去，“程小姐，恭喜，面试通过啦，欢迎加入欣春，如果你愿意的话。”

    程莱先走上去跟王艺妍握了下手，其他面试官打过招呼先出去了。

    尽管王艺妍早在网上看过无数遍她的照片和拍的公益片，现在还是忍不住打量她，程莱一进来就脱了外套，她是按照选角的标准过来面试的，她上身穿了件大圆领黑色薄线衣，下面也是穿的修身的裤子，腿长腰细有胸还有胯，王艺妍看的已经有些欠缺形容词了，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表达在脑子里打转。

    完蛋，她已经还是幻想眼前这个漂亮妹妹怎么一步一步上桌登顶了。

    程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脸颊上多了一片薄红，有点不自在眼神乱走了一下。

    王艺妍意识到了自己的目光真是没个把门的，她自己都犯愁，“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在上面我有点看不清你，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王艺妍，咱们公司主要是有两个演员经纪人另一个是王绝。”

    王艺妍说完突然冒出来点老成，两只手像奥利奥一样夹住不对是握住程莱的手，表情很诚恳的说：“我真的挺想跟你合作的，不代表欣春的立场，仅我个人来说。”

    程莱还挺惊讶的，但她还是有两个很在意的点，看着眼前这位稍许有点跳脱的经纪人，她直接问了，“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一下。”

    王艺妍点点头，带着点鼓励的眼神等着她问。

    因为她看出来了程莱现在的紧张甚至超过了她一开始来面试时的紧张。

    王艺妍拉着她坐下，顺手点了两杯冰美式，以后这个苦玩意儿离不开手了，密密的点了两下头，“你问，慢慢问，随意一点，现在是你对我们双向选择。”

    “公司有潜规则吗？包括拿角色的方式。”程莱放在腿上掩在桌面下的手绞在一起，脸上的表情带着冷淡的睥睨感。

    玻璃房里装着特制的对楼下的收音系统，周回开门走人的步伐顿了一下，还是茶灰色的玻璃把他眼里的神情都掩去了，只剩下关门后气流导致的玻璃震荡。

    王艺妍刚刚一米六，她还蹬着八厘米恨天高不过坐着倒是跟程莱差不多高，这说明这姑娘腿长比例也忒好了，她不由得也坐直了以公司和她个人的职业生涯保证公司和她对艺人的一切工作规划都走正规途径。

    “第二个问题是合同有电子版吗，我想先看看。”程莱收到她的回答后感觉胸腔里紧着的那口气彻底松了，这才提了留有余量的第二个问题。

    王艺妍对于程莱放松下来的肩颈线条尽收眼底，她的指尖的桌面上点了几下，有几个抓不住的念头从她脑袋里闪过，她一边试着去想一边回复她，“我有电子版的，加你一下发给你，你先看看明天签正式的合约，一式四份，我们这边留两份，老板一份法务一份，你自己拿一份剩下一份你可以另找律师或者信任的人再保存一份。”

    “不过奉劝一句，妹妹，可能没什么人是值得信任的，你自己掂量着点。”

    冰美式送来了，王艺妍继续想一个机关木仓一样突突突突地跟她聊着，“合约咱明天签，但是工作可能得今天开始做可以吗？”她自己说着从手边的手提包里拿了两本剧本给她。

    程莱还有点没缓过来的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了剧本。

    “今天晚上有个给前段时间颁奖礼办的庆功宴，不对媒体开放的，你正好去碰碰这个项目的团队，你的角色已经定下来了，女三，咱公司还有点小钱，但是两个月后进组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靠自己。”程莱到酒店门口下车时默念了一下这三个字，可下了车冷风刮过她胳膊时她还是想咬下唇，想了想化的妆堪堪忍住。

    酒店大厅用八个大柱子撑起高高的高顶，每个角落都有凸出来的雕塑，她一眼看过去找不到通往二楼的楼梯，这酒店在故弄什么玄虚？

    有人迎过来验证了她的身份才把她带到正地方，她看着眼前呈现丫字状的楼梯，丫字下面那一竖，高的有点过分，像是什么朝圣之路，程莱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还是踩上了第一阶楼梯。

    她低头看着每一阶台阶，看准了才踩上去，裙子是借的，等会儿结束了还要还回去，不能弄破了。

    走了这一竖的一大半时右脚脚腕突然软了一下，不是她不够小心，这个不是可以避免的问题，她没在意接着往上走，高跟鞋碰上大理石岩板地面，一声清脆的“哒”，是她自己发出来的声音，可她却像是有了什么感应，抬头向上看。

    他站在拐角处，西装搭在臂弯，扣子也不是十分规整的扣到顶，但他的表情一丝也不散漫，发丝也安生地被约束向后，完完全全的露出了他的脸，像是一个严谨古板的人不小心被人窥探到了那松懈一刻。

    他不尴尬，窥探的人才尴尬。

    她不尴尬，看到的人才尴尬。

    这节芭蕾课对她来说上的太煎熬，下课又跟妈妈吵了一架，不管怎么说她都一概觉得自己没耐力不肯吃苦，两个人在舞蹈班外面不欢而散，程莱自己拉上罩在练功服外面的黑色长款羽绒服往新家走。

    这片房子真够老的，灰扑扑的一片，她一边哭着一边用眼泪落下去还没蓄满的间隙打量她新家周围的样子。

    只有楼梯的五层家属院老房子，一楼门洞还煞有介事的装了个蓝色漆的防盗门，防盗门右下角掉了一大片漆露出橘棕色的铁锈。

    程莱穿着白袜子的腿绕着避着那块儿铁锈，离得还十万八丈里远呢，哪儿可就挨着她了，防盗门一合上，程莱的泪珠子两滴一起落了下来，连手也懒得举起来擦了，她家在四楼，她腿特别疼还开了胯上楼上的艰难，这一路又走热了她把羽绒服拉链拉开了。

    楼层之间的楼梯拐角处有一个小小的平台。

    意外就发生在三楼和四楼之间的楼梯小平台上。

    程莱“呜”一声“哇”一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终于爬到了三楼半，最后这半层腿跟有千斤重一样实在是迈不动了，她索性靠着墙站着哭也顾不上什么干净不干净了，正哭在兴头上眼前半层上正对着她的门开了。

    周回刚才是因为那一阵“呜呜”声惊醒的，他在房子里到处找声音的来源，找来找去发现是外面传进来的，晚上六点，谁家这么早就开始训孩子了？

    客厅卧室的窗帘都严实的紧闭着，屋里黑了个透，他闭上眼睛听着手表秒针的走动声，听着门外的呜呜声，“咚”的一下侧倒在了沙发上，因为睡不好，他眼睛里的光就更加虚焦淡化，仔细去看中间还有一个刺人的尖点。

    周回穿着短袖直接套上了羽绒服打算出去找安静地方去，一开门，看见了半层楼下的她。

    老居民楼楼梯转角的小平台处没有窗户，但还是留着一个框，框里老槐树下的昏黄色路灯暖的他眯眼，那锐利的一点往后藏去。

    眼前，不对，可以说是眼下站着一个哭的眼红脸红鼻子红的小姑娘，看着跟他是同龄人，呜呜声戛然而止，可那几滴透明的东西没来得及收住直直往下坠，灰黑的水泥地上有两三点地方更黑了。

    周回皱了下眉。

    程莱侧过脸去，胡乱抹了两下转回来顶着一个圆圆的包子头抬头看他，下了定义，一个长的很好看比她舞蹈室所有舞伴都好看的但是很凶的男生，还是她的邻居。她这会儿脸好烫，不会是发烧了吧，没事儿发烧了也不耽误跳芭蕾。

    周回看到了她的一身打扮，里面是皮粉色的练功服，白色的袜子一直跟到胯上，他的眉又皱了一下，这个小区三天两头有人丢东西的还没有监控，跟他有什么关系。

    周回“咚”的一声一把把门推上了，两个人这才被震回神儿，一个上楼一下下楼，高低交错了一下。

    两人各自走了半层都停下了，程莱小声“呜呜”了起来，周回从楼梯栏杆螺旋上升的中空处往上看了一眼，两个台阶并作一步下了楼。

    但他稀奇的没走远，买了两瓶房子里有几箱的矿泉水又兜了回来。

    “噔噔蹬蹬”的一步一个台阶的紧密上楼接过了程莱手里死活也进不去锁孔的钥匙，“咔哒”门开了，他拉开门等着人进去还给人关上。

    呜呜声彻底没了。

    那年是初三寒假，那年她十五岁，今年她二十五岁了。

    这个楼梯修的给人一种好像来这里受难朝圣一样，但它有个目前程莱认为的优点，它足够宽。

    程莱不再扶着栏杆上楼，她斜着上的，跟他拉开了一个对角线，对他视若无睹，是她愧疚的视若无睹。

    可她没想到丫字楼梯那一点一撇绕过去是一个闭环了的圆。

    程莱看着面前西装已经穿戴整齐了的周回，颤颤巍巍的伸出了右手，“周老师您好，我跟您是一个公司的，哇，好荣幸啊，能在这儿遇到您。”

    庆功宴大厅前有两个一人高的鸟笼子，在门两侧对称放着。

    左边的鹦鹉喊：“马屁精！马屁精！”

    右边的鹦鹉叫：“胆小鬼。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