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莱侧躺在床上借着透光的窗帘看着床头那个长了两个耳朵的银色闹钟，她看着秒针一顿一顿的走着，越接近那个数她心跳就越快，秒针顿的那一下针尾还在微微颤着，她长细的眼睫也跟着抖。
终于，闹钟腾得一下响了起来。
她利落钻出被窝感受初冬骤冷的空气。
还没有亮的迹象的冬夜像一潭死水，她拉着一个能上飞机的小行李箱背了个吉他站到了自助提款机前。
她穿了个加厚的黑色卫衣，可还衬的她整个人薄的不行，收脚的复古蓝女仔裤裤脚扎进了她已经踩软的马丁靴里。马丁靴几乎没什么鞋跟可行李箱的轮子撞上它时还是有点动静。
“咚”的闷厚一声，程莱看着自助提款机上那一小串数字刚刚清晰地认识到这六年她都干了点什么，她直接把所有现金都取了出来。
自助提款机上显示您的余额为……“0”。
得，又得从头开始。
把钱塞进背包里，她看了遍四周，跨了个国度的地方她好像怎么待都待不熟，抬手拦了辆也是刚刚出车的出租车，它玻璃上的雾气还没散干净。
程莱一上车就笑着跟司机师傅说：“师傅早上好，我去机场，我要回家啦！”
司机师傅被她的开朗惊了个激灵，右手举起朝前一挥也说了句，“出发！”
程莱下车的时候直接给司机师傅塞了几张大票，她一点也不想把这边的钱揣兜里了还没有回去了再找银行去兑的麻烦呢，果不其然，她算的很准，给吉他办完托运后就剩下三个硬币了。
她坐在飞机上靠窗的那边，安顿好坐下时外面已然天光大亮，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天上不只有远处泛着金光的太阳，还有淡蓝色天幕下如一团白雾一般的月亮。
飞机起飞时，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她恐高，本来那几年坐飞机的频率已经快让她克服这个恐惧了，可最近这两年她都没有坐过飞机，感受到失重的那一下她脸都白了。
“姐姐，姐姐，你还好吗？”
程莱闭着眼睛皱着眉感觉好像有人在叫她，模模糊糊看见前排座椅时，有一道胳膊伸了过来帮她拉下去了遮光板，她稍微好了一点。
她这边的三人座中间坐着一个小姑娘。
“没事，我没事了，谢谢你。”她说着没事的嘴唇还泛着白。
“姐姐你是不是恐高啊，没事，不行的话你跟我聊聊天。”看起来应该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关切地给她提着建议，而且她说的是中文，久违的中文。
“好，谢谢你。”
小姑娘给她递了颗糖，又把自己的平板打开往她这边推了推是要跟她分享的意思，“姐姐，最近有个微电影还挺好看的，我们老师也给布置了让写观后感，要不咱们一起看看？”
程莱点点头，片头放完的时候她还没意识到什么，直到她看见了外文的“主演：程莱”，她下意识的揪住了卫衣的领口往上提了提。
还好小姑娘看得认真，只是小声地跟她说明着这个公益微电影和她老师给布置的作业。
“我今年小学六年级了，明年秋天升初中，老师虽然让写观后感但还给了一个副主题是《我的梦想》。微电影是同一个女主角演了六个女性角色，她们都做着不一样的工作，我觉得她们都很厉害，好像里面有的工作很少有女生做的。”
程莱缩在椅子里，声音隔着卫衣闷闷地发出来，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第一个“交警程莱”出场了，外面下着瓢泼大雨，程莱穿着黑色的上面带着荧光反光条的警用雨衣站在视线不好的交通事故处疏散着车流。
她的眼睛也被雨砸地睁不开了，哨子还在用力吹着，有些雨水甚至进了嘴。
雨滴砸落迸溅的声音混着刚才耳鸣后听什么似乎都还隔着一层东西的音效直往她脑子里钻，她头开始隐隐作痛了。
第二个是骨科医生程莱，她下锤稳准狠，每台手术也几乎都是一头的汗下来的，骨科确实涉及到一些体力活，骨科医生程莱平常是会去健身撸铁的。
第三个是博士程莱。
第四个是面临优化的白领程莱。
第五个是电工程莱。
最后一个是小货车司机程莱。
很多日落日升时她在路上，偶尔也披星戴月的在路上。
公益微电影的最后一幕是六位都站在她们职业最关切的东西或者最高的信仰前，电工程莱站在纵横交错的高压电塔前的安全位置，医生程莱站在希泼克拉底誓言前，诸如此类……
微电影甚至还是双语字幕的，她拍的时候以为只是大学生的期末作业找不到人了又经常在酒吧听他们唱歌公益出镜帮他们完成了作业而已。
她平常不怎么上网，只是邮箱还用着，前段时间国内有家传媒公司给她发了邮件说觉得她在公益短片里面的表现不错，希望她到公司面试，面试的内容是演员相关的。
所以她回来了。
但其实还有点别的复杂的原因，只是她现在有点不愿意想，她还是没有底气没有把握的回来了。
程莱半张脸都掩在卫衣里，只有眼睛骨碌碌地装作不经意地去看小姑娘的动向。
小姑娘眉头紧锁的掏出纸笔，写完标题便迟迟的写不下字了。
程莱等了一会儿看小姑娘没有认出来她，慢慢的身体又坐直了，下意识地仰头拉伸，看着小姑娘犯愁的样子，想起来某人对她这个差生的无可奈何。
“妹妹，你将来想做什么呀？”程莱轻缓地问道，听说现在的小孩子主意都挺大的，还是得慢慢来。
“我想做经纪人。”
“做经纪人？”程莱第一次听到这么新鲜别致的想法，“经纪人是做什么的呀？”
“就是给自己的艺人做规划，包装，谈资源的。”
程莱听得有点表情不自然，眼睛微微睁大了些，现在的小孩子都懂这么多的吗？
妹妹侧过头来看她，她平常追外娱，最喜欢看男团女团的舞台，她还喜欢看特写镜头，在论坛上看那些凭某一个五官识人的帖子对她来说没什么难度，可眼前这个姐姐的眼型很特别，是她从来没见过的。
眼前这个姐姐的眼型第一眼看过去是桃花眼，再看她的眉眼却没有桃花眼那么温敛，多了些丹凤眼的飞扬把整个人的气质都拔高带冷了些。
“姐姐，之前有星探跟你要过联系方式找你做练习生吗？”妹妹一脸真诚地看着她问。
程莱听了之后笑了笑说：“妹妹，姐姐年纪大了都可以去做星探了，没人找姐姐做练习生。”刚说完她突然发现面前这位妹妹的表情不对劲了，她抱起平板把平板背对着她举着，看看平板又看看她。
小姑娘的表情鲜活的不行，脸上一会儿嗔一会儿喜的，红扑扑的，她的表情就有点僵了。
好在妹妹没有难为她，只是一边敲着平板屏幕一边跟她说：“姐姐以后要注意表情管理了，要不大家就都知道姐姐在想什么了。”
程莱有点尴尬的摸了下鼻尖。
小姑娘的网上冲浪速度不是盖的，很快就查到了这位姐姐的一些经历，只有零星两句，“程莱曾为W.W公司的练习生，后出演了公益微电影《她们的工作》出现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程莱看着小妹妹，其实她现在有点尴尬，恨不得飞机上有个地缝，不行不行，那就要出大问题了，只是面对着小妹妹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小妹妹倒是一脸坚定小腰板挺得特别直的跟她承诺，“姐姐你接下来要是去娱乐圈发展，我一定会支持你的。”
程莱笑了笑变成了自己小时候大人催自己学习的样子，眼睛示意妹妹的纸笔，“不用啦，你好好学习就是支持。”
“其实这些不影响我学习的，只是调剂”她似乎怕程莱不信接着说：“我夏天的时候参加夏令营已经过了北城一中的夏令营，而且我是奥赛一等奖，偶尔看外面的团综还会学学语言。”
程莱再一次被震住了，可能她真的是年纪大了。
飞机平稳落地，同一趟航班的人又各自汇入人流，好像人和人之间只有短暂的交错才是真的，那一瞬开心就够了。
程莱走到人流稀少处，静静打量这个她无数次日夜停留的机场，物是人非了。
那张巨幅海报也静静地映在她眼中，他脚上蹬着一双马丁靴裹着他的脚踝，程莱记得他踝骨的样子，她以前还抱怨过自己脚踝不好看，怕舞台上穿高跟鞋效果不好。
无垠的黄沙戈壁里，他一身休闲工装的打扮背后有一辆黑色越野破势而来。
这家汽车公司找他打广告有好也有不好，好在周回的商业价值很高，他大奖拿过不少，认可度很高，不好也不好在他这个人，一开始看这个海报注意力都在他人上，看了会儿才注意到是车的广告。不过，还是好在他够吸引人。
程莱看了会儿缓缓地低下头，以前这个人是连拍照都不肯的。
左肩蓦地被人拍了一下，好像那半边身子都麻了，程莱转身时余光又扫到了那张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