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带着刺骨的寒意。陆白榆起身把窗户关了，将桌上的文件简单收拾了下。
他靠在椅子上，脑子里工作还连轴转着，国外投放的品类不太受市场欢迎，要下架研发，重做市场调研。新的广告已经拍完了，要加速制作推广。后续一连串节日快到了，策划的方案好像还不太完善。
还有……明天降温了，要提醒一下隔壁那位加衣服，不要光着腿跑来跑去的，容易感冒。
想到这，他疲累中难得透出几分松快来。
陆白榆拿出手机划出备注是一顶王冠、一颗心的联系人，这还是她高中时拿他的手机强行改的。后来他换了手机，电话卡却没换，于是这个备注就延续到了现在。
他小外甥小时候翻他手机，还问他是不是存了公主的号码。他当时失笑，可心里却是认同的，可不是公主殿下嘛。
可是今天这位公主殿下，似乎心情不怎么好。连打了几通，都没有人接。
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拿了衣服车钥匙往外走，同时也不忘继续给她打电话。
江望舒正一个人坐在公交亭里，细雨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连绵不绝，有雨水溅到她的小腿上，纯白的小腿袜被染上灰色的水痕，但更多的是入骨的寒冷。
因她在这坐的实在是太久了，又穿着单薄的裙子，没有带任何包之类的东西。就有人猜测她是不是遇到了困难，问她需不需要提供帮助。她每次都是微笑着拒绝了。
但其实她是真的无处可去了。
她的父母等着她回去投降。她两个最好的朋友，一个说爱她，要不顾她的意愿跟她订婚。一个知晓了所有，却全程缄默。哪有这么可笑的友谊，一个个都站在她的对面。
“Hi，漂亮姐姐。”
正在她盯着地上的落叶发呆时，一杯热奶茶递到了她面前。递奶茶的人是一个肉肉的小胖子，穿着小学的制服，胸前系着红领巾，有点像儿童电影里的角色。
“你给我这个干嘛？”江望舒好奇问道。
“你漂亮，所以请你喝。”却见小胖子熟练地戳开另一杯，坐在她旁边大口地喝了起来。
刚才差点跟人骂起来，她确实有些渴了。但要让她喝一个小孩儿请的，她心里着实有点过意不去。
小胖子似乎是看出来了，对她说道：“今天奶茶店搞活动，第二杯免费送，不要钱。”
这可是他非要请她的，江望舒这么想着，于是拿过奶茶喝了一口。珍珠椰果奶茶，带着股儿暖意划过她的食道，她的最爱让她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
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江望舒也有了心思搭理人了。
“哎，你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她戳戳小胖子胳膊，问道。
“我刚从补习班出来啊，要等公交。”小胖子理所当然道。
他从背后将书包卸下，江望舒这才注意到他背了一个超级大的书包。她拎了一下，险些没拎起来。
“背这么多书，你学习一定很好吧。”江望舒猜测他是个小学霸。
小胖子摇摇头，“才不是，我们班上的学霸都不背书包的，他在学校就把作业写完了。”
江望舒突然想起了陆白榆，他确实不怎么写作业，即便是高三，而自己却要苦哈哈的写他出的卷子。
“这些可恶的学霸。”她将奶茶杯放在一旁，义愤填膺道。
“漂亮姐姐，那你怎么这么晚了也不回家？家里人不会着急吗？”小胖子一脸天真望着她。
也许是雨浸透了她的心理防线，她竟然开始对着一个小孩儿倾诉起来。
“我……没有家了。”她语调带着些茫然，竟然比一旁的小学生语气更像孩子。
公交牌背后，陆白榆仰起头，盯着树上的枯黄残叶，听她娓娓道来。
“小胖子，你被你父母踢皮球过吗？”这次她说话的语气很平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怕他不好理解，她补充道：“就是，谁都不想要你。”
“辅导作业的时候算吗？他们就是不想教我写作业，才让我来上补习班。”小胖子皱着眉说道。
“不算不算，他们只是想偷懒而已。”她轻快地回道，“要那种把你扔到大街上，或者扔给旁人，都懒得回头看你的那种。”
“你肯定没有这样的经历，因为你是一个可爱的小胖子。”不待小胖子回答，她便自问自答道，“不像我小时候就不招人喜欢。”
“我父母离婚后，我被判给了妈妈，她又把我扔给姥姥带了几年。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和朋友，我的性格变得偏激起来。但所幸，我的姥姥性格更加古怪，所以制得住我。”
“那时候我喜欢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往外跑，但我又不认识路，也没钱。所以就找一个公交站，一坐就是一整天。”
“就像现在这样？”小胖子吸了口奶茶，对着她发问。
江望舒酝酿良久的沉郁气氛，被他吸溜奶茶的声音给冲散了。她拍了拍公交站的长椅，笑着说：“对，就像这样。”
“我那时候总想着我父母会来接我，但等来不是板着脸的姥姥，就是擦着汗的洛焱。洛焱是我的发小，那时候他住城东，我住城西，每到周末或者放假，他就会来找我。”似乎是回忆起了美好的事物，她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
“那你们感情一定很好，我想和我们班的学霸当朋友，但他家离我家太远了，我们不能一起放学，所以我就放弃了。”小胖子天真地说道。
“对，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我也以为我们能做一辈子的朋友。”
江望舒垂下眼，试图掩盖眼里的湿润。但再多的愤怒都无法遮盖她失去一个朋友的事实。
背对着她的陆白榆沉默地听着，目光落在虚空中，像是在描绘着时光里那个独自坐在公交站的女孩儿。
原来这就是她对洛焱那么执着的原因，因为是不辞辛苦赶来找她的朋友，因为从小相伴的情谊，因为是认定了要一辈子当朋友的人。
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懊恼笼罩了他，他应该早一点认识她的，哪怕再早一点点就好。
但他也前所未有的庆幸，没有早点认识她，不然就会像洛焱一样，被早早钉死在朋友，或者哥哥的身份上。
话匣子打开了，她也不顾一个小学生能不能听懂，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姥姥常说我是个倔脾气，容易过得不好。要像我妈一样没心肝，这样才能获得快活。”
“当我姥姥过世后，我真的做到了。”说到这，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夜雨微蒙的半空，似乎能穿透云雾雨幕看到天上的星子。
“我妈当时不想带我是因为她再婚了，但因为我姥姥过世了，她只能把接回来。还好我继父对我妈是有几分真情在的，愿意对我这个拖油瓶一视同仁。”
但她没说的是，她回来没多久，继父就有了他亲生的孩子，即便是再一视同仁，人的心也是偏的。逐渐的，她在这个家变成了多余的人。
“等到高中的时候，我开始喜欢谈恋爱，一段接着一段。”她低头看向小胖子问道：“你谈过恋爱吗？”
小胖子摇摇头，问道：“可是，老师说了恋爱是互相喜欢的两个人才可以谈的。姐姐，你能一次性喜欢那么多人吗？”
江望舒忍俊不禁，“当然不能啦，我只喜欢我自己。但……”她似是想起了什么。
“唯独有一段，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那就是初恋喽！”听了那么多，终于听到点值得八卦的，小胖子叫出了声。
江望舒勾起唇角，“我都谈百八十段了，哪里算初恋了？”
“第一次喜欢的人，不是初恋是什么！”纯爱战神小学生激烈反对道。
“好好好，听你的。”江望舒被他吵得头都大了，“我的初恋，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说到这，她的词汇量开始逐渐匮乏。
小胖子嫌弃地撇撇嘴，“姐姐，你得说他怎么好才行，长得帅气，学习好，还是对你好？”
“都有。”这一刻，她倒有些羞涩了，纯情的像个小女孩一样。
“他好的不像个正常人类，优秀、谦逊，但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他寻常人的一面。他也会被父母指责，也会无力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偶尔还会陷入无辜的麻烦中，但最重要的是……”
“你知道有句话吗？”
“那不是我的月亮，但有一刻月光确实照在了我的身上。”
“这是当时喜欢她的女生在表白墙上写的话，而我当时的反应是，不管之前怎样，这些月光今后都属于我。”
小胖子沉默了半晌，道：“姐姐，你是土匪吗？”
“可能恋爱中的女生都是土匪吧，想抢夺劫掠关于喜欢的人的一切。”江望舒轻声说着，语气中还带着小女孩儿独有的娇俏。
一亭之隔，陆白榆叹气出声，为自己从未没有了解她。不过，更多的是，压抑也压抑不住的嘴角。像是有福灵剂在他的胸口炸开，好运和欢乐一起汹涌而来。
“但你知道吗？不久后，我就准备跟他提分手了。”
寂静的秋夜，她的话淹没在雨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