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策划部的日子比想象中舒心很多，因为有之前总助的工作经验打底，处理那些琐碎的小事也不觉得烦心。部门的领导也非常赏识她，时常夸她心细脑子灵活，俨然一副最热红人的样子。

    只是因为不再归属陆白榆的直管部门，两人在公司碰面的机会寥寥无几，但在对方那里的存在感却是一点都没下降。

    “听说了吗，Victor在欧洲那边又谈下了一个大客户。”

    “我怎么听说是出了质量问题，把那批货品全部急召回来了，赔了好些钱，Victor还在品管部发了好大的脾气。”

    “这就是Victor的厉害之处啊，因为处理够速度，处理方式够诚意，对方反而认定了咱们公司，不止追加了货品，还给介绍了新客户。”

    “难怪蒋媛这几天走路都恨不得昂着头呢，不知道还以为是她立了大功呢。”

    清脆的键盘声沉寂了下来，江望舒打字的手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敲起键盘来。

    听到声音慢下来，两个八卦的同事立刻噤声，互相对视一眼，用眼风若有似无扫过。

    江望舒假装没看到同事探究的神色，忽略同事们提到的名字，继续做着手上的工作，只是刚才还流畅的输入法好像突然出了bug，十个字里错了六个，她不停地按下删除键，试图让字句恢复正常。

    心思却没忍住跑偏吐槽道，生意上的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因为处理方式得当就追加订单，真当客户是圣母玛利亚吗？肯定又是陆白榆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本职工作确实做得很出色，难怪才没干几年就爬到了这个位子。

    只是谁能想到，昔日里立志要做科学家的人，现在会变成满身铜臭的商人。当然，她也没想到平日里对她多有照顾的人，会在实习结束的最后一刻，踢她出局。

    她自带的机械键盘混在众多的打字声中也格外抓耳，删除键的“咔哒”音一下又一下，像是江望舒内心迸溅的怒火。

    她从小到大都不吃亏的一个人，没想到再次吃亏，还是被同一个人绊倒了。

    刚才八卦的同事低下头在电脑上疯狂敲字：“你怎么就突然提了蒋媛的名字？你不知道咱这还有一个落败者吗？”

    即便新部门的领导摆明了要重用了她，也不妨碍同级的同事戏称她是“落败者”。这时候她的学历、长相和能力，反而带来了反效果，成为了蒋媛击败她的功勋上的花朵。

    与此同时，陆白榆那边也在就这件事进行讨论，江望舒的现任上级主管正在给他进行工作汇报。

    江望舒的上级主管叫万澜，是位已婚已育的职场女性，比陆白榆还大上几岁。工作能力很强，但因为生育哺乳问题，目前只是基层管理者。

    基本上所有的职场女性都有一个共识，想要坐到公司的高层，就必须断情绝爱、不婚不育。能平衡工作和家庭的，那得是超人。

    万澜就是在生育之后，重回职场，发现公司已经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重要的项目不会让她参与，美曰其名，怕压榨她和孩子的相处时间。

    在多次碰壁之后，万澜无奈之下进行了越级反馈，而当时被反馈的领导就是陆白榆。

    陆白榆非常重视，并在董事会中提出关于“改善职场女性被歧视”的提案，以国外客户对这方面的重视为由，以消费者群体女性画像占比为基石，收集了各大上市公司高层中的男女比例，打动了董事会。

    这也是为什么公司中不少女性职员都奉他为男神的原因，万澜和他之间的交情也是当时结下的。

    同事久了，工作汇报结束之后，就不免扯些有的没的。尤其是陆白榆第一次拜托她做事，不免要八卦上几句。

    “小姑娘工作能力不错，性格也好，怎么就舍得把这样的得力干将送到我这来？”

    陆白榆闻言轻笑，似乎对这样的评价并不意外。江望舒只要正常发挥，被领导赏识只是时间问题，当然前提是她没有在使小性子。

    虽然江望舒自觉自己和陆白榆距离保持得挺好的，但她总会在不自觉中露出那么一点点的胡搅蛮缠来，比如跟领导拍桌子，毫不客气使唤领导。

    但面对万澜，她就乖得像邻家小妹妹。听着万澜讲述她的乖巧能干，陆白榆不由得轻笑出声，想起她每次叫Victor时的样子。也许她自己都没察觉到，每次叫他的英文名时，她总带着丝丝揶揄，像是只知道他秘密的小狐狸，虽然狐狸尾巴藏得很好，但总会无意识露出“啊，我知道你过去”的狡黠模样。

    万澜看着Victor勾起的唇角，不明白自己讲的内容哪里有惹人发笑的地方。

    说实话，当初接到江望舒被调到策划部的通知时，她内心是有几分抵触的。实在是因为江望舒过于出名了，因为外貌引起轰动的实习生，过于出色的长相反而掩盖了名校出身的光环。

    但接触下来之后，发现这小姑娘思维敏捷、举一反三，虽然还带着学生惯有的毛病，但不愧是从Victor手底下出来的，做事细致又妥帖，让她不禁起了爱才之心。

    陆白榆拉回跑偏的神思，淡淡道：“好用不就行了。”冷酷的样子让人丝毫联想不到，他刚刚还在眉眼含笑。

    这一副撇清干系的样子，更是让万澜不由得胡思乱想了。

    “莫非是因为公司的那条制度？”万澜小心翼翼试探道，虽然没有言明，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那条规定没有在公司制度里，但却是不成文的规定——同部门员工之间不允许谈恋爱。

    私底下违反了却也没并有什么处罚，这条规定的意义，只是警醒大家不要把私生活带到工作里来。即便恋爱了，也请悄悄开始，悄悄结束。

    当然，假如恋爱的两人是直属的上下级，那就另当别论了。因为有利益关系在，即便是私下里恋爱，一旦被发现，也是要严肃处理的。是以，万澜这才试探性地问了一下。

    陆白榆闻言，轻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万澜对此的阅读理解是，她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于是她也轻笑了下，用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也对，那可是最公私分明不过的Victor，怎么可能会喜欢上自己的下属呢。还为了喜欢的小姑娘，特意求人办事。只怕是真的欣赏江望舒，怕埋没了人才。毕竟，小姑娘也值得不是吗？

    另一边，罗希裹着毯子参与一场关于男女对于前任看法的探讨。

    罗希道：“据心理学家测试表明，男女之间对于前任的看法不一样，男性渴望临时关系，女性渴望长期关系。男性渴望多个伴侣，而女性则更喜欢长期、忠诚的伴侣。”

    “所以，他们对待前任的态度也就截然不同。”

    罗希举例指向江望舒：“例如我们舒舒，她更希望跟前男友老死不相往来，最好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对方坟头。”

    被说到的江望舒露出一抹假笑，然后接过话茬：“但是男人一般在分手之后，还是会对前任的念念不忘，甚至求复合……”她摇了摇手机，示意自己经验丰富。

    “所以，你觉得一个男的，他可能会真心讨厌自己的初、恋、女、友吗？”江望舒双手撑在桌上，带着几分压迫性看向房间里唯一的男性。

    正在咬着吸管喝饮料的洛焱被吓得呛到，咳得满脸通红。

    洛焱将杯子放到桌上，说道：“这人跟人之间都不一样，我怎么知道？”

    江望舒双手抱胸，以眼神逼视道：“那你个人而言呢？”

    还是大男孩样貌的洛焱突然扭捏道：“那、那应该不会……”

    江望舒看向罗希，对方立刻得意道：“你看，我就说吧！男人怎么可能会讨厌自己的初恋。”

    不过罗希还是用质疑的眼神瞟了瞟洛焱，问道：“你确定你还记得你初恋是谁吧？”

    洛焱立刻做出一副被羞辱的样子，挣扎道：“我怎么可能不记得。”

    见他恼怒，罗希讪讪道：“花花公子嘛，以防万一，以防万一。”

    听到“花花公子”的字眼，他不由得紧张起来，余光瞥向江望舒，那人却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根本懒得瞟这边一眼。

    他压下嗓子里的不适，攥了下手心，道：“但如果这个人是陆白榆的话，我觉得还真有可能。”

    江望舒立刻抓捕到了信号，反驳道：“我哪里有得罪他，他凭什么讨厌我？”

    洛焱苦笑一声道：“你们恋爱时期的事，我不太清楚。但单看他在你们重逢之后的行为，我觉得是。”

    听到这样的言论，江望舒不自觉抠起衣服袖子来。

    罗希看到她的表情，立刻打起圆场来：“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陆白榆平时里对舒舒不是还是挺照顾的，请她吃饭，还帮她接送江语晨，哪有对讨厌的人这样照顾的。”

    洛焱扒拉下头发，那张称得上纯良长相的面孔上露出了几分冷酷来，他淡淡道：“至少是不喜欢。”

    听到“不喜欢”，江望舒顿住了。

    他开始逐步分析道：“要看一个男人喜不喜欢对方，你要看他的行为对自身的利益有没有造成损伤。”

    “他是请舒舒吃过几顿饭，但舒舒不也自费给他买了一堆不便宜的工作用品。他接送江语晨，也不过是顺路而已。请他们过去吃饭，是不是因为他弟弟的邀请？”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直勾勾盯着江望舒，直到对方被迫跟他对视，才缓缓说道：“他将她调离了自己的部门。”

    “喜欢一个人，会不自觉想见她，会换位思考。他不知道，舒舒被调走，她会不开心吗？他不知道，他这样的行为，会让舒舒产生自我怀疑吗？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喜欢一个人，是不会让对方不开心的。”话音到最后，几近弱不可闻。

    作为旁观者的罗希将他眼中的喜欢、挣扎、怜爱，甚至是痛苦，都看得一清二楚。只可惜他最想传达的人，却辨不清他眼中的内容。

    罗希垂下眼，几乎忍不住要叹出气来。他不明白让江望舒认定对方不喜欢她的行为，是在反向操作。

    江望舒的行为模式，不是逐爱，谁喜欢她，她就去喜欢谁的安全模式。她更像是去征服，去证明的强盗式思维。

    果不其然，坐在那里的江望舒思索了片刻，说道：“既然他不喜欢我，那让他喜欢我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