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喻文州的手撑在白皙的大理石洗手台上,用肌肉线条勾勒的手臂,现在只有无力,那双堪称艺术品的手,如今却比大理石还苍白。

    他抬头望向镜子里的自己,眼下的青黑已经掩盖不住了,也无心去掩盖。

    在病床上沉睡着的她,会不会做着和我一样的梦呢?

    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自从医院一夜,他便陷入了无边无尽的轮回梦魇。喻文州虽痛苦,却也明白,他不可能逃得掉,也不想逃掉。

    每个人的高中都有遗憾。

    如果是今天之前的喻文州,他也许会对这句话一笑而过,却不赞同。对于他而言,有叶卿笙,就不会有遗憾。怀抱着她,就感觉身上所有洗不清的污秽与罪孽都会被洗涤原谅,他会被允许,在她进入天堂之时得以伴随身旁,沉浸于永生永世的美梦当中。

    可喻文州是今天的喻文州了,是今天之后的喻文州了。

    他坐在沙发上,旁边放着两个抱枕,是Q版大头的两个人。他还记得她一时的心血来潮,并不美观的针脚就明晃晃的在不同颜色的布料上存在着。少女拉着口子,自己如临大敌的夹着一团棉花往里塞,不时听见她慌乱的喊声。那样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以后却不会再有了。

    他们的爱情就像这幼稚的针脚一样,笨拙的把两个色彩斑斓的人生缝合在了一起。但缝合并不代表着融合。喻文州明白,如果一块布失去了色彩,会毁灭一个整体。

    “爱情并不能支撑一切,文州。”

    那个人面对母亲的离开,只是摩挲着他的肩头,说了这样一句话。

    喻文州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明明是那么相爱的两个人,到最后落得这么荒唐的地步。

    如果是环境的问题,他已经逃离了那个圈子,只想好好和她在一起,可为什么还是会重蹈覆辙?

    不甘心,不甘心要把爱人亲手推开,但是他不得不放她走。

    如果爱情最后会演变成禁锢与束缚,那不如早些,断的干净些,好过多年后爱的消磨蹉跎,好过落得一个兰因絮果的结局。

    自己果然还是他的儿子,喻文州自嘲。面对同样的境况,居然还是做了同样的选择,即使厌恶。

    他不愿意让自己的爱变得这样破败,那不如让它和那支琴曲一样,停留在最辉煌美好的时候,停留在无人可超越的时候。

    所以他要亲自拆开,把丝线收归己有。就算里面的棉花像被束缚已久一样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就像他们旧日的美好回忆的流逝,他也不得不做。

    会有另外一块漂亮的布,会有另外一个人,用他赤忱的心和娴熟的手艺,重新塞满柔软的棉花,用细密的针脚,缝制一个全新的抱枕。而那针脚被细心掩藏起来,变成天衣无缝的艺术品,被她抱在怀里,被她视若珍宝……

    光是想着,他就感觉自己被扼住了咽喉,失去了呼吸的权利。心脏被紧攥揉捏,疼痛自躯干延伸至四肢,再到大脑,几近麻痹。

    他将头埋进两个抱枕之间,独属于爱人身上的气息抚慰着他的同时,让心脏被撕扯的痛苦愈发强烈。

    喻文州一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唯独这一次,他束手无策,却不得不做。

    叶卿笙本就耀眼夺目,应该成为众人的焦点。在她光辉灿烂的未来当中,不应该有看不见未来的喻文州存在,不应该和坠入深渊的他一起陨落,不应该牵挂着现在他这样一个人。

    自己已经抛弃了之前的一切,不再是校园里那个被众人崇拜的学生会长,也不再有傲人的身世,他只有一腔孤勇,和几乎是致命的缺陷。

    他知道自己该去寻找一个契机,去浴火重生。

    如若是遇见她之前的他,会毫不犹豫纵身跃入赤焰当中,哪怕粉身碎骨。

    可喻文州遇见了叶卿笙,就像坚不可摧的阿克琉斯拥有了唯一的软肋。他胆怯了,不是因为害怕自己的失败,而是害怕如果失败了,深爱着他的她该怎么办?失意的他该怎么继续和自己光芒万丈的爱人在一起?

    他不怕流言蜚语,但他怕流言蜚语会刺穿爱人的胸膛,让原本璀璨夺目的宝石分崩离析,失去光彩。

    “文州,我很快就回来啦!好想你啊,家里什么都好,但是没有你,总感觉心里好空啊。”

    我的爱人。

    胸口的闷痛和喉咙的酸涩让他说不出话。

    我该怎么向你说出那番我都无法听下去的话语?我该怎么向你宣告这段完美关系的结束?我该怎么向你断绝我对你无止尽的爱意?

    “叶卿笙。”

    到最后,他只是艰涩的从心脏吐出她的名字,以为这样就能将她的痕迹从他生命里抹去。

    “怎么啦文州?”

    声音把欢欣沉淀,化作勉强掩饰的不安。

    敏感如她,怎么会听不出接下来的发展?只不过装傻而已。

    智者装起愚痴来,总是比愚者更胜。

    “我们分手吧。”

    最爱的人深谙什么样的话语和什么样的行为最伤情。

    仅仅只是一句话,能让两个人的身心凉个透彻。

    “今天不是愚人节,这个玩笑我不喜欢。”话筒那边传来极力压制但还是颤抖的声音。“听说最近G市新开了一家餐馆,里面的白切鸡是一绝,你肯定喜欢,我订好位置了,你只要有空,我现在回来,我们立刻就去……”

    面对着如同壁垒一般的沉默,她最后只剩下了三个字。

    “为什么?”

    “你会有更好的未来,只是这个未来里,不会有喻文州。”

    再多说什么也没用了。再挽留就失了最后的体面了。默契运用在这样的地方,只会让疼痛加倍。好像迫切想要说些什么,却都觉得哽在喉口,无力说出,徒留遗憾。

    于是就这样,沉默伴随着时间流逝,通话以一方手机的电量不足关机而终结。

    那么炽热的相爱,直至终尾,都不愿意歇斯底里闹一场惹得难堪,只剩一段平淡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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