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喻辞是一头被驯服的文质彬彬的野兽。

    轿车的后座上,喻辞和喻文州两个人分坐于座位的两端,中间仿佛有看不见的的天堑地壑一般。

    喻文州望着车窗外发呆,脑海里突然间浮现出这句父亲的友人和他玩笑时对父亲的评价。

    这个驯服者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他的母亲,宁语。

    喻辞和宁语的爱情经历好像《追忆似水年华》一样,看似流于纸上能书写出诸如《摩诃婆罗多》一般的史诗,但是如果要讲述起来,就好像三流的地摊文学一样乏善可陈。

    是老旧的贵少爷爱上灰姑娘吗?也不是。

    早在相识之前,宁语就已随着母亲宁夫人在G市打拼,成为G市有名的新贵千金,人送外号“香江明珠”。

    在一场宴会上,两人因共友介绍认识,喻辞对宁语一见钟情。

    天知道,面对着那双如同香江水一般波澜潋滟的眸子,见过大风大浪的他局促的连手放在哪里都忘记了。

    几乎是宴会结束之后,喻辞就对宁语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他打破了喻家继承人接受家庭教育的传统,入学了宁语的学校,以温和而不容拒绝的方式进入她的社交圈,进而试图赢得她的青睐。

    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喻辞追求宁语到了一种狂热的地步,却从来不直言。

    “追求她是我自己的行为,但是否接受是她的自由。”

    事实是,他确实成功得到了宁语的芳心。所有人接到他们两的婚礼请柬时,都认为是理所应当的。

    而在十三年后两人宣告离婚,所有人都讶异。没有因为财产纠纷而闹的歇斯底里,有的只是一张简洁的公告。

    整个世界,包括两个当事人都很快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喻文州不是。

    喻文州是从父母的爱里诞生的孩子。无论是喻文州自己,还是其他人都是这样认为。

    在以多子多福为家庭宗旨的喻家,只有一个孩子是极为离经叛道的事情。无数次的催生,喻辞和宁语都只是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有州州一个孩子足够了”。

    从喻文州记事开始,父母就是一起出现在他的生活里的:他有保姆,但是却很少和保姆相处。一直都是父母带他,保姆只是偶尔起到辅助作用而已。母亲会经常带着他去各种展览上观赏那些人类历史上的瑰宝,会带着他吃各种好吃的美食;父亲会在母亲有事的时候带着他去公司,在他面对作业不懂的时候点拨一下,偶尔也会笨拙的陪他打两盘游戏。

    更多的时候,是父母带他一起出去玩,一起在他人生每个重要的时刻留下印痕。第一次演讲时,父母坐在一起朝他投来的骄傲和充满爱意的目光;第一次获奖时,被父母抱在中间所感受到的两个人的温度;外出野餐时烧烤不小心把肉烧焦时一家人爽朗的笑声;陪他去游乐园,父母手拉手让他荡起秋千的失重感……

    突然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宁语始终都记得,离婚的那天,喻文州从楼上飞奔而下冲进她怀里的那种冲击感。那种感觉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直捶打着她的心脏,飞溅出愧疚心疼的汁水。

    她的孩子,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沉溺在父母和周围人的爱里。

    “是小少爷呢,喻夫人!”

    生产的力竭感还残留在身体里,幼小的婴孩被襁褓裹着放进了母亲的怀里。虽然脸还是皱巴巴小小的一团,宁语却从他的脸上看见了自己和喻辞。她能感受到这个流着她和他的血的小团子的心跳和自己同频共振着。一种伟大的爱意油然而生,而另一股微弱的意识却随着爱意在她的心里种下了根。

    为什么要叫我喻夫人?我有名字,我叫宁语。

    她想开口反驳护士,但是初见孩子的喜悦耗光了她的体力,于是话还没说出口,就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喻辞怀抱着他们的孩子,第一时间就发现她已经醒了。

    “阿语,谢谢你愿意为我生下这个孩子!”一向沉稳的喻辞这时候像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一样兴奋又手足无措,他把孩子抱近宁语。“想给我们的儿子取什么名字?”

    宁语和喻辞早就在这个孩子出生前翻了好几遍字典,但此刻她还是思考了很久。

    “文州。”许久,她开口。“就叫喻文州。”

    文是他们两名字的共同点,州是水中的一片陆地。但她觉得,州更像是被无数的水孕育而诞生的结晶。而喻辞的爱就像温柔的水和宽厚的土地包围着她,让她安心。她希望这个孩子也能成长为这样的人。

    喻文州确实如同她和丈夫的期望一般,长成了一个出色的少年。但也许是他太过于让人安心和超越年龄的成熟稳重,让作为母亲的宁语忘记了,他也只是个还刚上初中没多久的孩子罢了。

    于是被喻文州抱住的无声挽留中,宁语只能默默的回抱她鲜少露出脆弱神态的孩子,企图能够抚平他心中的惶恐不安,而不是应允留下。

    无论是宁语还是喻辞都知道,这是一场既定的离开。而离开不是因为不爱了,而正是因为深爱着,才会下定决心,一人放手,一人离开。

    只有喻文州不知道。但他也还是选择了送母亲离开,因为他无数次的感觉到,母亲那些笑容背后的疲惫和不快乐。

    幼小的他曾经翻开过被束之高阁的厚重相册——年轻的母亲手持奖杯的喜悦,在辩论赛上自信驳斥对手的神采飞扬,与合作方志在必得的握手……那些是他完全没见过的母亲的样子。

    他印象中的母亲,是每天温柔笑着看他上课陪他玩耍,细心养着花圃里那些他叫不出名字的美丽花卉,和其他那些跟她一样的阿姨婶婶们聊天喝茶的。喻文州甚至一度认为母亲就是那样没有棱角的大家闺秀。

    尽管是这样,他还是听到那些叔叔伯伯们总是说母亲不够贤惠,说父亲娶母亲简直是离经叛道之类他不爱听的话语。甚至父亲在场的时候他也能看到那些叔伯状似无意的和父亲提起,而父亲四两拨千斤的拒绝后转移话题。他也知道母亲其实不喜欢养花,不喜欢和那些看起来被养在温室里的阿姨婶婶们聊天,也不喜欢各路亲戚向他或者是父母说“文州该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他也清楚,在诊断书下达后,母亲背着他哭泣过很多次,和父亲整夜寻找治疗手段不知道多少个夜晚……

    他知道的,母亲对于作为“喻夫人”是不快乐的,甚至他自己也成为了禁锢母亲的囚具之一。既然如此,他选择接受母亲离开的事实。

    喻辞却很清楚的知道,在宁语离开之后,喻文州变了很多。尤其是在那件事发生后,喻文州的手虽然恢复了大部分的功能,但是被医生宣判了演奏钢琴的死刑。表面上他还是那个温和稳重,完美的喻氏继承人,实际上他心里的某一个部分永久的锁上了,钥匙随之丢弃在须弥世界中无处搜寻。以往喻辞还能和他有所交流和外出游玩,现在父子两一个月甚至都很难说上一两句话。他试图寻找一个能让喻文州敞开心扉的机会,也和宁语交流过很多次,最终两个人一致决定——将喻文州送去外面的高中就读。

    圣德高中是喻辞和宁语经过多方面挑选和考量后的最终选择。这所高中在G市的另一个区,可以让他们能够监控喻文州的情况,却又给予他适当的自由。同时圣德高中接收的学生都是和他们同样的家庭出身,但是生源来自天南海北,可以提供一个文化碰撞和开放的环境。并且由于圣德高中的学生大多数选择出国留学,校内的课程和学习安排十分轻松自由,只要学生完成了学校规划的学期目标,剩下的时间都归学生自由安排。这也方便了他们随时根据喻文州的状态灵活安排他的培养计划。

    喻辞特意叮嘱学校封锁喻文州所有的档案信息,把他当一个普通的学生去看待。而喻文州也不负众望,在入学考试中和另外一个女孩并列第一,刚开学就作为男生学生代表发言。在学校里如鱼得水,很快竞选上了学生会会长。

    一切都按照喻辞最合心意的可能性发展,如果不是对话框里来自喻文州那寥寥无几的消息,每个月一次“完美无瑕”的心理测量表和心理医生“适应障碍(F43.2)伴情感抑制、自我认同紊乱及社交退缩”的诊断,他真的认为只是多想了,自己的州州还是那个温和,在爱里幸福长大从未改变的孩子。

    但对于喻文州而言,那个在人生海海中拾起他心门钥匙的人,才刚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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