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小楼这几天都在写信，纸团扔了满桌子满地，仿佛一个灵感卡壳的早古作家。她想写一封手写的分手信，寄给张东，算是缅怀逝去感情的一种仪式感。写着写着，她忽然觉得不对劲，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如果张东从来没有对她动过真情，那她写再多的真情实感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被他再次轻贱的笑料罢了。

    分手信最后自然是没有写，只给张东寥寥发了几个字，“分手吧，别再来找我。”微信手机全部拉黑了事。

    心中必然是难过的，时不时痛到宛如刀绞，让虞小楼怀疑她得了心脏病。有时候虞小楼期待张东来她家找她，害怕他不来又害怕他来。她意识到心乱的那个人是她才对，张东倒是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快活了，男人为什么这么心狠冷漠。于是她找了个机会，跟着公司新开的项目去了西塘出差。新拍的网剧是一个江南古装剧，好山好水好景色，是古代霸道总裁和灰姑娘的故事，当然各种矛盾误会之后，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现实中的大多数情况却未必如此。

    虞小楼跟的是个裙子都买不起的穷剧组，劣质的服化道，全靠后期调色和滤镜来弥补。穷剧组必然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得上，又是一人身兼数职，从早忙到晚，卷到天昏地暗。好处是实在没有时间去心碎，去想张东，这也正是虞小楼的目的，否则以她的资历根本不可能去跟这个项目。同事们多多少少知道她和张东的事情，这个时候免不了闲言碎语，远离是非也算是此行的另外一个好处。

    在西塘半封闭式的待了差不多一个月，虞小楼觉得她好了，即便回去有再多的困难，她也有勇气去面对。

    回到公司的第一天晚上，虞小楼就在公司楼下见到了张东，她不知道他等了多久，她走出办公大楼时已经接近十一点了。

    就像人有旦夕祸福，天也有“不测风云”，下午还晴朗的天气，一下子就乌云密布起来。乌云厚厚地压满天空，大风卷着枯枝败叶和塑料袋在空中飞舞着。

    虞小楼假装没有看到张东，从他身边快速而过，张东一把抓住了虞小楼的手。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他看着她的双眼，他的眼睛里反射着射灯的光芒，就像落入人间的星辰。虞小楼深知自己的颜狗属性，对着这样的脸和眼睛毫无反抗能力。

    虞小楼甩开张东的手，避开他的目光，“不要纠缠我了，你要再来我就报警了。”

    “小楼，到底发生了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你自己心里清楚，那天在帆船俱乐部，我都看到了。”虞小楼说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她以为一个月的时间，她已经可以看淡，没想到见到张东，情绪仍然可以这么激动。

    张东想了半天，“你是说安吗？那天我们碰巧遇到的，我都和她说清楚了。我们要是真的有点什么，怎么可能让你看到。”

    虞小楼冷笑一声，“是呢，我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谁不知道你们男人，一边可以写出来‘曾经沧海难为水’悼念亡妻，一边又撩到才女为他苦等半生。也许你别的女朋友们能和平共处，我可不行。留着你的情话和她们说去吧，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也永远不想再见到你了。”

    一道闪电劈下来，雷声隆隆，倾盆大雨瞬间就落了下来，就像每一部偶像剧里分手时的场景。张东紧紧抓着虞小楼的手腕，两人在大雨里被淋到透湿。

    虞小楼说着说着不由得泪如泉涌，在大雨之中，倒是也看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不要碰我，不要再在这里拉拉扯扯了。给彼此留点尊严不好吗？”

    虞小楼一把推开张东，就往马路对面跑去，幸好驶来的车子车速并不算快，车主急刹车大骂一句之后急驰而去。

    张东吓坏了，他赶紧追过去，“小楼你冷静点。你现在不想见到我，那我就不见你。我们都冷静一下，好吗？”

    虞小楼没有理他，冻到上下牙齿打颤，在雨中奋力跑着。张东追上她，“让我最后再送你一次，你这样不行的，会生病的。”

    听到“最后”这两个字，虞小楼心里又难过了起来，她停下脚步，她紧紧盯着张东，血红着双眼，用尽全身力气怒吼了一声，“滚开！”

    张东结结实实被吓到了，他松开手，没有再多说什么，看着虞小楼向远处跑去。

    这一次虞小楼倒是争气，仿佛憋着的这股子怒气，像是一件铁布衫，护她健康，让她在雨中淋了这么久，也没有生病。

    安阳不知道从哪里很快得到了消息，他迅速出现在了虞小楼的视野里。

    “但是和你还是不可能。”虞小楼笑道。

    “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哪儿能这么快趁虚而入呢。说好了什么话都可以和我说，你却没有告诉我，我也很难过。”安阳做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你和王璐璐都没错，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根本做不到。不过虽然分手了，但是我也不后悔。”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不知道是应该难过还是欣慰。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一直纠缠你，你要怎么办？”

    “应该不会吧，如果他的激情能保持那么久，那我倒是会重新考虑我和他的关系。”虞小楼笑道。

    安阳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虞小楼会这么回答，他认真地问道，“你是认真的吗？”

    虞小楼也认真地想了很久，“我是认真的。”

    安阳叹了口气，“希望张东对你是真心的，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受伤害。”

    那天之后，虞小楼有时会在公司楼下看到张东的车，但是他真的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的眼前过。虞小楼还是有些心烦，想着要是现实世界里能一键屏蔽就好了，她也就少了触景生情的痛苦。

    当张东再次出现在虞小楼面前，已经是半个月之后，虞小楼稍微冷静了下来，把各种可能性想了一遍，仍然觉得无解，她过不了她心中那个坎，那么她和张东的关系就不可能顺遂。她觉得她会因此随时随地地作起来，作到最后，总归不会有好结果。

    张东看到虞小楼愿意见他，已是欣喜万分，他恨不得一股脑儿把所有的话和他的心都掏出来给虞小楼看。

    但最后张东只紧紧抓住虞小楼的双手，“我和她已经断干净了，请你相信我，我和他们都断干净了。小楼，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我们生活圈子差太远了，强行在一起也不会有好结果的。”虞小楼推开张东的手，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她想起来张东用细细的画笔在她指甲上画的那些色彩美丽的图案，她想起来每一个值得回忆的瞬间，都是那么的甜蜜。她的心很痛，她还是舍不得张东。

    “小楼，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我会用行动向你证明。”

    虞小楼被张东的话深深触动了，她从没见过张东这样。张东身上有一种疏离的气质，可能他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所谓，于是对人对事似乎都隔着一定距离，这也让他在任何场合都显得淡定自若不紧不慢。现在他却在她面前如此迫切、恳切地哀求她，这是虞小楼以前从来不曾想到过的。她想起来他对她说过，他的心乱了，因为有所求所以想得到，因为求而不得，所以彻夜难眠。这一刻，她忽然有点相信了。

    “其实我早想问你了，和我去美国好吗？在美国谁也不认识我们，我们就能远离现在的一切，重新开始。”张东问道。

    虞小楼看着张东的眼睛，她能看出他的紧张不安和期待。

    “去美国？”可是去美国真的可以解决他们根本上的问题吗？那句“还是你会玩”始终是她心里无法拔去的刺，她不知道他们口中很会玩到底到了什么程度，这让她深深的恐惧。她真的看不透张东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算他真的爱她，他以前的生活那么混乱，即便到了美国远离现在的一切，他就可以安定下来了吗？就算他能安定下来，一时的激情又能维持多久呢？万一他变心了怎么办？她很难想象在孤立无援的大洋彼岸，她将会面对些什么。就张东短短那一句话的时间里，她的心中已经涌出了无数的问号。

    “我知道这很难决定，也知道你的顾虑。美国的绘画市场更规范一些，你想继续画画也可以，你想去艺术院校深造也可以，你并不是因为我放弃了现在的一切，美国反而让你有了更多的选择。

    “可是我怎么出去呢？”

    “如果你愿意，可以作为配偶出去。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等到你申请到你想要读的学校。”

    “可是我工作很忙，没有那么多时间一边学习一边工作。如果我想要学习，就得脱产，我也没有那么多积蓄留学，更加不可能找父母要钱。”

    “你还有我啊，你需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我不想欠你的。”虞小楼犹豫了一下，还是斩钉截铁地说了出来。

    听到这句话，张东整个人松垮了下来，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好，我不勉强你了。也希望你能认真想想我的建议，人生的重大改变，对每个人来说都不容易。我只希望你能明白，如果你愿意去美国，可以不是因为我，可以有你自己的追求，好吗？小楼。”

    虞小楼的脑子很蒙，她敷衍地点了点头，努力学习对她来说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她不知道她还有没有这个精力和毅力去做这件事。除了张东，她并没有任何想要出国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