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身符

    温嬷嬷入内殿通传时,见自家娘娘仍旧在摆弄那副弓箭。

    “娘娘,陛下的御驾半个时辰后会到长庆宫。”

    御前的人待长庆宫甚是热络,有何消息会及时道来。

    “知道了,嬷嬷去膳房瞧瞧晚膳预备得如何。”

    “是,奴婢明白。”温嬷嬷领了吩咐,这等事务,交由底下的小丫鬟她亦不放心。

    打发走了人,叶瑾舒方从一旁角落取出了那幅匆匆掩起来的绣棚。

    好像……越绣越丑了些。

    她凝眉琢磨一会儿,最后决定接着往下绣。

    酉时一刻,萧询到长庆宫时,叶瑾舒已预备妥当。

    “陛下万安。”

    随着行礼的动作,她露出皓腕上带着的石榴石缀明珠宝串。萧询认得这一件是自己新赐给瑜安的生辰礼,套在她的腕上,衬得人肌肤如玉。

    他扶起了人,携她一道入内。

    容妃娘娘的生辰,膳房备膳可谓用足了心思。

    今夜陛下特意陪着容妃娘娘过生辰,又留宿长庆宫中,阖宫对容妃娘娘之盛宠愈发明了。

    ……

    今岁春猎定于三月初二。随着帝王出行日子迫近,宫中上下愈发忙碌。

    叶瑾舒擦拭着自己的弓,听温嬷嬷偶尔说起外间的消息。

    “……昨日的马球赛,听闻翊王世子不慎坠马。”

    叶瑾舒手中动作一顿,脑中浮现那人模样:“为何会如此?伤得如何?”

    具体情形温嬷嬷并不知晓,不过此消息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不会有假。

    “几位太医都去瞧过,世子殿下虽未伤着骨头,但怕是要好生将养一阵。”

    “那么,三日后的春猎,世子便要请辞了?”

    “应是如此罢,毕竟世子身体要紧。”温嬷嬷不疑有他。

    叶瑾舒笑笑,看起来,这次春猎确有古怪。

    萧译是个聪明人,他既忙不迭避开此事,想必萧询也是默认。

    她仔细收好弓,为避嫌疑,一直未让造办处造些箭来。

    “舟车劳顿,嬷嬷替我留守长庆宫罢。”

    长庆宫需要有看顾之人,圆桃随行服侍她已经足够。

    “奴婢明白,定不让娘娘忧心。”

    娘娘第一次随驾春猎,温嬷嬷带着几个大宫女将一应行囊检查过三遍,又时时添上些不足之物。

    能跟着娘娘出宫,圆桃很是兴奋,临行前一晚几乎难以成眠。第二日是顶着眼下乌青,来服侍娘娘起身,惹得温嬷嬷怪罪两句。

    梳妆时,叶瑾舒望着外间黑沉沉的天色,乌云浓密,无端压得人心上一紧。

    雨具已备齐,好在天色虽昏沉,一整日倒未下雨。

    北齐春猎之地为齐平山,由齐高祖亲自赐名,离京城三百余里。若是车马慢行,来去总要三五日路程。

    围猎的帝王仪仗绵延数里,八千禁军随行护卫,蔚为壮观。

    叶瑾舒与帝王同乘一驾车马,帝王御驾后,是北齐其他王公世家的车队,肃然有序。

    马车外的风景变得愈来愈陌生,随护在周围的卫士佩剑,服制与禁军有些不同。

    叶瑾舒放下帘子,若是她没猜错,这便是万骑将士。

    万骑乃明帝在位时所创,从世家与禁军子弟中挑选,是一支千人精兵,听凭帝王号令。

    万骑人数一直未有定例,不过萧询应有扩充。

    一连赶了三日路,路上已无闲散行人。

    这一段沿途每隔五里便有警哨,越往前走岗哨越密。

    直到黄昏时分,队伍陆陆续续停在了行宫外。

    虽与北齐皇宫无法相提并论,但这一处猎宫占地不小,本就是专供皇室狩猎居住之用。

    “不安营扎寨么?”叶瑾舒有些失望。

    “天气不大好。况且春猎多是居于此。”萧询解释一句。

    先行的五百禁军已经整顿好猎宫的守卫,世家各自收整安顿。

    叶瑾舒分到的房舍唤作春绮殿,离萧询的居所晗光殿只隔了一道院落。

    圆桃领着侍女重新布置了屋子,摆上娘娘惯用的物件。

    “娘娘一路累着了,奴婢服侍娘娘沐浴歇息罢。”

    叶瑾舒在圆桌前坐下:“先不急。”

    她传来此处的管事,想要张齐平山围猎场的粗略地势图。

    原本以为不难,孰料管事一脸为难,不敢做主。

    叶瑾舒只得吩咐圆桃去请高进来。

    她退而求其次:“可有猎宫周遭的图册?”

    “娘娘恕罪。”高进恭敬道,“猎场凶险,陛下吩咐,您无事只在春绮殿便可。”

    此话已然直白,沉默片刻,叶瑾舒命人送了高进离开。

    ……

    春猎多以祭祀仪典为主,真正留给狩猎的时间不过两日。

    白日里大部分光景,除了在春绮殿中,叶瑾舒便是安静地伴在帝王身旁,看着他登上高台,进行着帝王尊属而又乏味的祭祀仪式。

    晚间她有时入晗光殿侍寝,这仿佛才是她此番随行唯一的用处。

    一晃十日过去,明日就是入山围猎之期。

    萧询为君主,会率北齐世家子弟亲往。

    北齐皇室以弓马得天下,百年来子孙后人从未敢废弛。

    等此次围猎后,就到圣驾回銮之期。

    今夜不是十五,但月光很好。

    叶瑾舒望向天幕,繁星闪烁。行宫的天穹,仿佛更加寥廓。

    “陛下,容妃娘娘在外求见。”

    夜已深,春日的夜里仍带寒意。

    萧询顿了顿,道:“让她进来罢。”

    他今夜并未传召瑜安。

    “有何事么?”抬手止了人行礼,萧询淡淡问道。

    叶瑾舒一语未发,只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到了萧询掌心。

    “这是什么?”

    “平安符。”她言简意赅。

    烛火下,平安符的金龙绣得栩栩如生,彩线中掺着的金线闪着光,用作龙眼的黑曜石更是华贵。

    这极为考验绣者的功底,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叶瑾舒未否认,萧询心领神会地拆开系带,从里间竟又取出了另一枚平安符。

    这一枚的绣功逊色许多,上头唯一绣着的一朵花歪歪斜斜,都看不出是何花。

    “陛下带着罢。”叶瑾舒移开了目光,不忍多看自己的手艺。

    平安符中似有旁的物件。萧询打开,倒出半枚铜钱在掌中。铜钱遭过火噬,天长日久已辨认不出上头的字迹。

    “借陛下一用。”她道,“很灵验的。”

    萧询仔细将平安符归好,分明已贴身收了,口中却道:“当真?”

    他将人揽入怀中,叶瑾舒一五一十道:“我被困在代郡中时,就是它保佑我脱身。”

    这半枚铜钱,十几年来从未离开过她。

    此话一出,殿中原本旖旎的气氛散去大半。

    萧询无言,最后只轻轻在她唇畔落下一吻。

    “早些睡罢。”

    这一夜叶瑾舒宿在了晗光殿中。

    翌日,她目送君王率众纵马离去,那道身影渐渐消失在密林之中。

    ……

    滂沱大雨来得毫无防备,春雷惊起,闪电划破苍穹。

    雨势缠绵两日,到了第三日傍晚,依旧未见君王归来。

    整座猎宫陷入了令人不安的沉默。

    第四日,第五日,依旧未有半点消息。

    靖平王所居的青原院外,围着不少留居猎宫的世家亲贵,他们多是上了年岁,未参与行猎。

    因春猎少杀生,故而靖平王留下镇守猎宫。

    否则他的箭出,有违春猎初衷。

    只是任亲贵们如何盘问,青原院始终三缄其口。

    碍于靖平王素日的威仪,众人只得悻悻退开。

    等到了第七日,一位浑身浴血的兵士冲入猎宫之中。

    “福王世子勾结苍南军谋反,已逼近猎宫五十里外——”

    等到此消息传入叶瑾舒耳中时,猎宫上下几乎已人尽皆知。

    萧询留下的五十暗卫尽忠守在春绮殿外,皆为精锐。

    “本宫是去青原院。”

    猎宫此时尚算安稳,暗卫长没有阻拦,只带人跟在容妃娘娘身侧。

    青原院的管事是靖平王心腹,才好生打发走了世家亲贵,却不敢拦容妃娘娘的路。

    得了主子允准,他请了容妃娘娘入正屋。

    “王爷同陛下,早就知道有这一场乱局罢?”见到靖平王的第一句话,叶瑾舒如是问道。

    顾昱淮眸中闪过意外之色,原本以为是来寻求庇护的小姑娘,此刻竟出乎意料的镇静。

    “我们有多少人?”叶瑾舒接着道。

    顾昱淮道:“禁军加上各府护卫,约莫七千人。”

    “对面呢?”

    “苍南军四万人马,分向猎宫的有半数。”

    以七千对阵两万,叶瑾舒点头:“足够了。”

    “何以见得?”

    他既问,叶瑾舒便答。

    猎宫三面环山,周遭山势陡峭,无后顾之忧,易守难攻。

    叛军数万之众,未必全心全意跟着福王府造反。

    倘若萧询早有布置,有靖平王领兵,七千兵马绰绰有余。

    顾昱淮挑眉,听眼前的小姑娘有条不紊一一道来。

    “世家之中,可会有福王内应?”她道出自己心中的忧虑。

    若是猎宫中有福王的人手,怕是难办。

    “无碍。”

    叶瑾舒旋即了然,萧询那处有人质在手,靖平王亦有防备。

    “怕吗?”顾昱淮的声音温和下来。

    叶瑾舒摇头,却道:“只是王爷既明知福王府会趁势作乱,为何不多带些人马?”

    饶是再胸有成竹,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

    顾昱淮声音肆意张扬:“带的人多了,本王怕他不敢来。”

    恍惚间,叶瑾舒仿佛能看见那令羯族人闻风丧胆,在战场上银袍长枪、意气飞扬的顾家少将军。

    “回春绮殿待着罢。”靖平王的声音给人无比安心的力量,“不必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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