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机

    秋高气爽的时节,正是诗会游宴的好时机。

    登过宁国公府的门后,北齐不少世家府邸设宴邀约宾客时,皆会给魏宁侯府递上一份请帖。

    叶琦铭收了忠平伯府家送来的帖子,好奇道:“宁国公府的面子这么大?”

    “有齐帝的授意吧。”叶瑾舒头也不抬,“叶家作例,往后其他武将归顺北齐就没了后顾之忧。”

    功夫是做给世人看的。

    既然相请,叶家初来乍到不好推拒。

    “二哥,我就不去了。”

    在宁国公府赴宴是赵凌的情面。她毕竟身份尴尬,多一个人知道样貌反而多一分危险。

    叶琦铭点头:“好,有我呢。”

    叶瑾舒寻的借口也简单,称病,水土不服即可。

    她在府好生“休养”了几日,清涵郡主还私下命人送了些滋补药物来。

    这位郡主的一番好意,让叶瑾舒哭笑不得。

    近几日萧询许是忙于公务,无暇理会于她。整顿一国税收,可不是件小事。

    叶瑾舒松口气,二哥宴饮赴得多了,也能听到些外间消息。譬如康王爷有意给清涵郡主议亲,世家中有适龄子弟者皆在表现。

    康王府是正经皇族,当今陛下也要尊称康王一句皇叔。若是娶了康王膝下唯一的郡主,对自身仕途,对家族大有裨益。

    难怪那日在宁国公府,不少世家公子对她抱有敌意。

    “还有啊,”叶琦铭接着往下说,自觉无关紧要,“我听人议论起,昨日早朝时礼部奏请让齐帝纳妃,齐帝答允了。”

    “当真?”

    没想到妹妹感兴趣,叶琦铭回忆一番,多说了几句:“齐帝即位至今一直空悬后宫,朝臣几次奏请要陛下选妃,都被压下。”

    “许是解决了徐州这个心腹大患,有此兴致了罢。”

    “有理有理。说真的,若是这位陛下再拖延下去,都要让人怀疑有何隐疾。”

    叶瑾舒饮茶的手一顿,没有多接话。

    萧询纳妃,对她而言是一大善事。

    她诚心祈愿萧询早日觅得佳人。

    ……

    明日便是赴任的日子,兄妹二人各自分别。

    北齐行三省六部之制,中书、门下二省协助帝王决策,尚书省执行。尚书省下辖六部,吏户礼兵刑工,工部地位位居最末。叶瑾舒为都水清吏司六品掌簿,有单独的值房。与她同官阶的共有三人,共掌水利修缮,工程费用供销。明目虽如此,但四人之中由谁做事,由谁担虚名一目了然。叶瑾舒同抚远伯府的那位公子一般,日常只需应卯,并无多少要事。

    拜见过工部尚书大人,她在工部的日子还算清闲。

    兄长则在西山兵营中,十日轮换一次回府。

    当了数日差,一向风平浪静。

    六部与翰林院同在宫城脚下,闲暇时分,叶瑾舒受刘喻之邀,往翰林院弈棋。

    自他们二人在宁国公府寿宴相识后,刘喻一直惦念着那盘未尽的棋局。因叶瑾舒称病,故而未能相邀。

    二人对弈互有往来,叶瑾舒胜四负六。

    她落下一枚黑子,对侧清俊温润的公子出身清贵文臣世家,同赵凌一样为萧询伴读。只不过赵凌作为新胜的少将军,盖去了他大半风采。

    棋品见人品,二人弈棋时从不谈其他,心底渐有惺惺相惜之感。

    “承让。”叶瑾舒险胜一招。

    二人细细复盘眼前棋局,他们分出自齐梁,彼此切磋能进益不少。

    估算着到了时辰,叶瑾舒起身:“我先回工部,告辞。”

    刘喻礼貌颔首:“改日再与叶公子切磋。”

    叶瑾舒笑着应下,又道:“我有一事想请教刘兄,不知可否?”

    “自然。”

    散值后归府,用晚膳时叶琦铭道:“你这半月常去翰林院对弈?”

    “工部无事,无妨。那位刘修撰刘大人是真心爱棋,也是官场中难得的心思纯正之人。”

    叶瑾舒如此说,叶琦铭没什么不放心的。

    虽然陷在北齐,但日子还是要好生过下去。

    ……

    “叶大人!”

    行走在宫道上,叶瑾舒听到熟悉的声音回身。

    女子一身娇俏的红裙,因脚步走得急,鬓边的步摇晃着。

    “郡主安好。”叶瑾舒拱手一礼。

    能在此遇见叶家三郎,清涵郡主有些惊喜:“我入宫来给姨母请安,可巧碰见叶大人。”

    叶瑾舒在工部为官已有半月,清涵郡主转换了称呼。

    宫中的淑宁太妃,与康王妃乃是嫡亲的姐妹。昔年姊妹二人一嫁入宫中为妃,一嫁入康王府,传为了一段佳话。

    “听闻叶大人近来身子不适,可好些了?”

    “有劳郡主挂念,不过是水土不服罢了,并无大碍。”

    瞧他气色如常,清涵郡主点点头。

    叶瑾舒适时道:“陛下召臣尚有要事,不便多留,先行一步。”

    难得遇上,清涵郡主本想与他多说几句话。只不过皇兄召的人不可耽搁,若是叶家公子能得皇兄器重,也是件好事。

    二人在宫道口分别,叶瑾舒去往朝宸宫,清涵郡主则往寿安宫的方向而去。

    这一段插曲并未放在叶瑾舒心上,萧询今日要她留宿宫中。

    “明日非休沐之期,臣尚需应卯。”

    “怎么?”

    “是。”

    叶瑾舒安静下来,皇帝有兴致,容不得她是否愿意。

    月光黯淡,帐中旖旎。

    近半月萧询召她并不多,每次……愈发久。

    叶瑾舒数着时辰,说是纳妃,也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呜——”

    走神引起了帝王的不满,叶瑾舒在榻上已然不同萧询较劲。

    数回下来,萧询在此事上略微有点长进,是他将来的后妃有福。

    动静久久未歇,不知过了多久,叶瑾舒昏昏沉沉睡去。

    怀中人面颊绯红,也只有此刻,叶瑾舒在他面前才会显露出几分本性。

    叶家三公子也好,代郡中的瑜安也好,从来都是笼罩一层厚厚的面纱。

    他很期待她揭下面纱的真实模样。

    ……

    醒来时日光已大盛,叶瑾舒浑身酸软,知道今日应卯是赶不及了,干脆披衣回到偏殿中接着睡去。

    无人搅扰,这一觉直睡到午时。

    叶瑾舒服了汤药,又换上昨日入宫的官服。

    温嬷嬷服侍她更衣,替她系好官服的盘扣。

    四下里无人,温嬷嬷轻声道:“姑娘准备一直这么下去吗?”

    叶瑾舒的身份她并不知晓,只是姑娘每每入宫皆着男装,又从不在宫中多停留,想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姑娘……已是陛下的人,总该讨要个名分才是。”

    避子汤药服多了毕竟伤身,眼见着陛下近来召幸愈来愈少,姑娘还是要趁受宠时得个名位。

    “嬷嬷,我这样便很好。”

    叶瑾舒知道她一番好意,却不能领受。

    以后,这位心善的嬷嬷会有新主侍奉的,她不过是个过客。

    “大人可算来了。”

    甫一踏入工部值房,崔令史立刻迎上前。

    令史乃九品官职,多为协助工部事务的副手。叶瑾舒为六品掌簿,工部按制调拨了一名令史给她。

    “有何事么?”

    叶瑾舒在工部一向无事,难得缺了半日,亦未想着隐瞒,不过少半日俸禄罢了。

    兄长在兵营中,十日方回府轮换一次。

    “左侍郎大人召几位大人去议事,改在未时。”

    原本定的巳时,偏偏叶大人不在,才耽搁下来。

    “好,我记下了。”

    叶瑾舒不得不感慨自己的运道,难得缺半日卯,就赶上了事。

    好在午后工部的议事厅中,侍郎大人提起的不算什么要事。

    京郊需新修一座堤坝,用以农田水利灌溉。

    那处不少田地隶属官家,中书省提请修筑堤坝,门下省并无异议,交由工部执行。

    工部承担此项事务已驾轻就熟,层层摊派下来,现需要都水清吏司一位掌簿亲自前往勘探督工,报上额费用度。

    此事少则一月,多则两三月,要在京郊住下。

    算不上什么好差事,出身抚远伯府的廖掌簿事不关己的模样。

    张林二位掌簿对望一眼,都水清吏司的活计多年来是他们二人分管,左不过是从他们二人中择一位。

    叶瑾舒却发觉,侍郎大人的目光点在自己身上。

    人选未定,左侍郎要他们四位商议一番,三日后报上。

    叶瑾舒颇觉奇怪,左侍郎的意思显然是属意她前往。

    回到自己的值房,后脚廖掌簿不请自来。

    他是抚远伯府三公子,靠着祖辈荫封得了这个官职。另外两位主簿平日里少与他往来,他心里也明白,闲闲度日罢了。

    如今工部里拨来了新人,他是有心将叶瑾舒划到自己这边的。

    旁的不提,但就叶家三公子这副样貌,也是很愿意让他相交的。

    来者是客,叶瑾舒泡了茶相待。

    廖掌簿饮了口茶,一语中的:“叶大人可是在想,为何左侍郎会让你前去?”

    他开门见山,叶瑾舒倒喜欢这份直爽。

    “愿闻其详。”

    虽说政事平平,但抚远伯府的公子颇通人情世故,消息更是灵透,否则也不会在工部如鱼得水这些年。

    “这是上头的意思。”他笑了笑,“你可知尚书令是谁?康王爷。”

    尚书令官居一品,多由皇族充任。纵然尚书省实权都由左右仆射两个副职分担,康王只担虚衔,但他若要过问尚书省事务,底下人无不从命。

    廖掌簿意有所指:“叶兄同清涵郡主有些交情吧?”

    叶瑾舒旋即了然,听闻康王正在给郡主议亲,大约是怕她留在京中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坏了郡主的亲事。

    “多谢。”她接下了廖掌簿这份人情。

    对方一笑,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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